李青如稍稍一怔:“就是说些奇奇怪怪的话,可那日分明没有烟火,他却偏说今夜的烟火甚是好看,让我也不明白了。”
沈风絮轻轻点头。
想来,李成川应是在除夕之夜注意到了一些异样,但所说的是否是钦天监中的事宜还未可知。
但那一夜的事情已经过去,若再追究,也无甚意义了。
可……
沈风絮仍是好奇李成川口中的烟火,于是略一思忖,便道:“下次青如姑娘若是得空,不如在教教我骑射吧。”
李青如含笑应道:“那自然好,只不过东宁伯府怕是没有地方练习骑射,要你来我家了。”
“那就多谢青如姑娘了。”沈风絮道,心中却是想着,下次若有机会,定要询问一下李成川。
两人在屋中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又与李青如闲话了片刻后,李青如也起身离开了,沈风絮便将李青如一路送至垂花门外。
及李青如走后,沈风絮回到融雪院后,这才注意到,院中多出了一个眼生的小丫头,此时正站在丹砂身后,整个人清清瘦瘦,身形娇小,看上去温顺乖巧。
沈风絮稍稍扬眉,便问了一句:“这是怎么了?”
归云院里的婢子并不多,沈风絮即便叫不上名字,至少也都眼熟,但眼前这个小姑娘,应不是归云院里的人。
丹砂将此前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讲了出来,道:“姑娘,婢子今日去绣院将之前裁制的衣裳取回来,却发现衣裳上绣着的都是些海棠花。”
海棠花?沈风絮微微蹙眉:“那不是沈玉楼惯用的纹样么?怎么绣在了我的衣裳上?”虽如此说,但到底也不是什么大事,沈风絮也并未放在心上。
“还不是绣院里的人不懂事。”丹砂摇了摇头,又想到绣院里的管事如此不负责任,顿有几分恼意,“婢子当时就发现不对了,结果绣院里的绣娘们都推说纹样是管事给的,她们只是按着吩咐办事,婢子又去问管事,管事又推说是已经还乡的管事交给他的,总之,就是互相推诿,连个错都不认,婢子也不能奈何他们。”
沈风絮摇了摇头,道:“既然已经弄错了纹样,便算了吧,你去提个醒也就是了,不让她们下次再犯就好。”
左右不是什么大事,何况如今二夫人掌家,难免有不周到的地方,若因此来责怪府上的人,未免太过苛责了。
“是,婢子已经这么做了,可还有一件事……”丹砂说着,将站在自己身后的春宜拉了过来,道,“绣院里所有绣娘都绣错了纹样,但唯独她没有绣错。”
沈风絮将视线落在春宜身上:“是吗?”
丹砂点头,便将之前春宜绣的花样拿了出来,道:“姑娘您看。”
丹砂将衣裳在沈风絮面前展开,只见其上有深浅不一的梨花点点盛绽开来,浓淡相宜,颜色似是洇染在衣裳上似的,慢慢晕染化开,绣工精湛,栩栩如生。
沈风絮目光中露出赞赏之意来:“很好。”
这样的绣工,即便是在东宁伯府中也并不多见,何况眼前的丫头看上去年纪并不大,却有着如此精湛的技艺,自是令人惊叹。
归云院里的其余婢子也都围了上来,纷纷赞叹春宜精湛的绣工。
花晴也围了过来:“这么好的绣工,怎么还在绣院里呀,真是可惜了。”
大多绣工精湛的婢子,都会提拔做内院的婢子,如春宜这般绣工精湛的婢子,不该在绣院里才是。
沈风絮抬眸看向春宜,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春宜垂着头,低声乖巧地道:“婢子名唤春宜,春日的春,宜人的人。”
“哦?你还识字?”
春宜点点头:“婢子以前读过几年的书。”
“很不错。”沈风絮微微一笑。
“咦?春宜?我记得以前是浣衣的丫头。”青芽眨了眨眼,“婢子以前同花晴还在浣衣的时候,听过春宜这名字,好像是新来的,不过后来婢子和花晴到了融雪院里,就不知道后来的事情了。”
春宜咬着唇,道:“婢子一开始的确是浣衣的,只是后来张管事觉得婢子的绣工尚可,便将婢子调去了绣院里,那时青芽姐姐应已经去了六姑娘的院子。”
青芽点了点头:“怪不得刚才就觉得眼熟呢。”
丹砂趁着这个时候问了一句:“姑娘,这丫头的绣工这么好,不如提拔到院子里来吧。”
这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了。
若沈风絮想要府上的婢子,同管事说一声便可,如青芽与花晴,都是这样来的院子,春宜若是来此,自然也不麻烦。
何况春宜有着这样精湛的绣工,又十分乖巧懂事,故而在丹砂问出口后,所有人都以为沈风絮会答应,春宜也抬起了头看向沈风絮,目光中带着期盼。
可沈风絮却想也不想便拒绝了:“不必了,院子里不缺绣娘,青芽花晴的绣工也并不差。”
春宜满怀期待的目光霎时黯淡了下来,可她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低下了头,轻轻拽紧了自己的衣袖。
其余的婢子也纷纷一怔。
花晴见春宜如此落寞,便安抚了她一句:“你也不必如此失落,你这样好的绣工,在绣院里也不差。”
春宜没有接话,只是咬紧了下唇。
“好了,丹砂,你带着她去领赏,然后让她回去吧。”沈风絮淡淡地道,说着,便准备转身离开。
可丹砂忽然唤住了沈风絮,道:“姑娘!”
沈风絮驻足,转头看向丹砂。
丹砂从不是一个多管闲事的人,除却沈风絮的事情,其余的杂事,丹砂一概不想理会,可大抵是春宜太过可怜,令人忍不住想要去怜惜。
于是丹砂道:“姑娘,春宜在绣院里吃不饱穿不暖,备受欺凌,她有这样好的绣工,不如把她留下来吧?”
沈风絮不禁有些奇怪,丹砂竟会替旁人说话?可见丹砂也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沈风絮便笑了,道:“那好,既然如此,你便去同管事说一声吧。”
丹砂忙道:“婢子这就去。”说着,就急匆匆地跑出去。
春宜站在原地,似乎是被突如其来的喜讯惊到了,半晌没有反应过来,及反应过来时,便向沈风絮行了大礼,道:“多谢姑娘怜惜,婢子以后定会尽心尽力,绝不辜负姑娘。”
“好了,你起来吧,先去绣院里收拾一下东西,便来归云院吧。”沈风絮说罢,摆了摆手,便转身回了卧房里去。
……
归云院里,天色稍晚时。
沈风絮手中捧着一本书,信手翻看了几页,忽然随口问了一句:“春宜现在安置好了吗?”
丹砂点点头:“已经安置好了,她现在住在北侧的房间里。”
闻言,沈风絮将手中的书放下了,道:“既然如此,你去将春宜唤来,我与她说几句话。”
丹砂虽然奇怪沈风絮为何会对春宜感兴趣,可也并没有多话,而是转身去唤了春宜来。
不过片刻,春宜便进来了。
沈风絮并没有抬头看春宜,而是依旧翻看着手中的书,及听到春宜请安时,才开口道:“起来吧。”
虽说这话,却依然没有抬头看向春宜,而是依旧翻看着手中的书。
春宜便沉静地立在一旁,没有说一句话。
沈风絮并非故意为难春宜,而是有些不信任春宜罢了,沈风絮院子里地人并不多,但除却采荷外,其余人皆是沈风絮能信得过的人。
此前融雪院被烧毁,但并没有人因此而受伤,故而如今归云院里的人都是沈风絮从融雪院里带过来的,都是知根知底的人。
唯独春宜不是。
所以沈风絮有心试探春宜。
此时,屋内寂寂无声。
沈风絮慢慢地翻看着书,只偶有翻动书页的声音传来,而春宜则低着头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气氛稍显压抑。
及沈风絮翻看完了手中书本的最后一页,这才慢慢地将书放在桌上,抬起头看向春宜。
春宜虽是低着头,可似是感受到了沈风絮传来的视线,身子稍稍一颤,但仍是站稳了。
沈风絮这才慢条斯理地发问:“你是哪里人?”
“婢子是安州人氏。”春宜答道。
“你爹娘呢?”
说到这个,春宜的头更低了:“家父是私塾的教书先生,家母是安州绣坊的绣娘。”
“哦?”沈风絮稍稍奇怪了,“这么说来,你的家境应还不错,那你怎么会成了仆役?”
教书先生的束脩应相当丰厚,春宜本是清白人家,又何必卖身为仆役。
“家父在私塾教书的时候,不慎得罪了安州知州大人的长子,后来便被百般刁难……”说到这里,春宜的语气变得十分凄凉又哀伤,似有点点浮冰细碎,触目惊心,“也因此,婢子家破人亡,后来被卖到了牙行,一路漂泊到了京城里,又被卖到了东宁伯府里。”
沈风絮又细细地问了一些问题,春宜皆滴水不漏的回答了上来,将她过往的生平经历字字不差的说来,没有一丝漏洞。
沈风絮问罢,便道:“好了,你回去休息吧。”
可春宜却没有走,她上前一步,跪在了沈风絮面前,一字一字地道:“婢子知道自己初来乍到,六姑娘并不信任婢子,可婢子对姑娘绝无二心,绝没有任何对姑娘不利的心思,还请姑娘放心。”
沈风絮笑了笑:“你又何故如此?快起来吧,我不过是例行问话而已,你这么聪明伶俐温顺乖巧的丫头,还有谁不喜欢呢?快回去吧。”
见沈风絮如此说,春宜才稍稍放心了,站起身来,道:“婢子告退。”
见春宜退了出去,一旁,云挽才站了出来,道:“这丫头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她方才也听了沈风絮与春宜的对话,只觉得春宜太过凄惨,本是清清白白的姑娘,却骤然家破人亡,卖进牙行,成了婢子,如今进了东宁伯府后,在绣院里也是受人欺凌,实在是令人不忍。
沈风絮却轻轻摇了摇头,道:“我倒是不这么觉得。”
云挽不由奇了:“此话怎讲?”
即便春宜当真有什么异心,可从刚才的表现来看,是绝无任何问题的,沈风絮又是怎么看出来的呢?
沈风絮淡淡地道:“若是我突然问你的生平经历,你能这么快的回答出来吗?”
云挽稍稍一愣,迟疑着道:“这……”
倒不是答不上来,可即便是答出来,也稍要思索,至少要回忆一下,但是春宜却仿佛是背过了一般,只要沈风絮问了,便毫无滞涩地答上来了。
云挽刚才并没有觉得有何不妥,可沈风絮这么一说,她也隐约觉得有些奇怪了。
“说的也是,这丫头自来了东宁伯府之后,也没有接触过你,却偏知道你喜欢梨花,就连绣院里的其他绣娘也不清楚。”云挽也露出了思忖之色。
沈风絮点点头,道:“不错,所以之后要麻烦你盯着点她了。”
“好。”云挽应了一声。
……
春宜在归云院里住了些时日。
这一日,春宜怀中正抱着绣布向外走去,正走至花林边时,却忽然被一人唤住了。
春宜回过头去,却并没有看到人,只有声音从花林中传来:“你走进来就能看到我了。”
春宜大抵是听出了说话之人是什么人,便也没有犹豫,抱着绣布便走了进去。
及推开花林之后,便见到了一人站在花林之中。
春宜道:“青栀姐姐,是怎么了吗?”
站在花林中的人正是青栀。
青栀抿了抿唇,神色稍显冷淡,道:“你在归云院里也待了这么久了,怎么都没有来找我?是没有打听到什么消息吗?”
春宜摇了摇头,道:“六姑娘小心谨慎,一直在提防着婢子,婢子不敢露出什么破绽,自然不敢来见青栀姑娘。”
青栀蹙起了眉,道:“罢了,且不说这个了,你先同我说说,六姑娘平日里有什么习惯?”
春宜稍作思忖,道:“六姑娘一直在提防着婢子,婢子一直没有机会接触六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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