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秋月观,日子仿佛过得格外快,因恐被人发现,天气好的时候墨非就在房中修炼心法口诀,天气阴沉的时候她就在院子里坐坐,听风声吹过树木发出簌簌的声音,看云在空中如群马奔驰的景象,嗅大雨过后空气中夹杂着泥土的芬芳,心愈发宁静致远,不为杂念所左右。
若不是身上的噬心毒偶有发作,墨非几乎要忘了曾经存在于她记忆中,那些开心的、痛苦的往事,她将温生视作她唯一的朋友。为给她逗趣儿解闷,温生经常在墨非面前变些戏法,见她笑得开心,温生心中也轻快不少,没想到他为修道练得的法术,只为博得佳人一笑。
在持之以恒的修炼中,墨非终于有所进步,在连续几次毒发时她都能清醒地意识到自己是谁,身在何处,当温生将手臂递给她时,她极力克制嗜血的欲念,浅尝辄止,只为能平息体内的毒性,温生见墨非逐渐好转,心中欣喜万分。
墨非偶发现别苑后有条杂草丛生的小路通往后山,看样子已经很长时间无人走过,她虽想去后山玩,又有所顾虑。
直到一天夜里,墨非在房中修炼完心法后,见月色透过纸窗漫进屋里,她从床上起身,推开门,抬头见月亮正圆,她毫无睡意,心中涌起一股冲动,想去山里转转,这么晚了青冥派的弟子应该都睡了,她猫着身子,往那条小道走去。
月下夜行,树影婆娑,墨非缓缓向深山里走去,想起那些曾经善待她的林中野兽,她心中有些怀念它们,无论是塔木山的三眼神兽,还是槿幽谷沼泽旁的白狼,不知道它们还好吗。
山里幽静,尤其是夜里,更显深邃,常人或许会害怕,可这一切对于墨非而言,却格外亲近,寂寥在这一刻被冲淡,只剩下久违的归属感。
不知走了多久,见前方有块石头,墨非有些累了,她坐下来,顺手拾起一片树叶,放在口中吹,清脆的声音从一片叶子传至林间,墨非闭上眼,默默召唤在附近的生灵。
当听见耳畔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墨非面含笑意,知道它们出现了,不知青冥山又有什么可爱的兽类,她缓缓睁开眼,见两只个头不大的花鹿从林中钻出来,好奇地望向她。
其中一只被她口中发出的声音吸引,它轻踏着步子,来到她的身侧,墨非脸上露出温柔的笑容,幼鹿发出“呦呦”的鹿鸣,曲起前脚跪坐在她的面前,另一只幼鹿初时有些犹豫,可见她并无恶意,也来至她的身侧。
吹完曲子,墨非放下口中的树叶,见这两头幼鹿身上皆有白色的花纹,甚是好看,她伸出手轻轻在它们身上抚过,幼鹿似乎很享受,舒服地半眯着双眼。
相对于后一只来到墨非身旁的幼鹿,第一只调皮许多,它在
墨非的身侧来回跳跃,似乎要展示给她看自己矫健的身姿,墨非笑道,“看来你是个机灵鬼,以后叫你小灵吧”,小灵闻此好奇地睁着那双大眼睛,点点头。
那只仍匍匐在她面前享受她爱抚的小鹿性子安静许多,墨非摸摸它柔软的耳朵,“你是个安静的,叫你安安可好”,安安仰起头“呦呦”地叫了一声,又趴了下去。
小灵来到墨非的身旁,它似乎对这个非同类却有着相同气息的人感到好奇,它伸出舌头舔舔墨非的脸,弄得墨非痒痒的,扑哧一声笑出声来,它以为她喜欢,更是伸长了脖子舔她的脸,见她胸前有块东西,在月光下发出明晃晃的光亮,小灵探过头用嘴衔着将那东西一把扯下来。
放在地上,用舌头舔了舔,没什么味道,只是冰冰凉凉的,一双手伸过来,将那坠子拾起,墨非望向这朵血莲,眼中一片幽深,心头百转千回,她紧紧握住坠子,叹了口气道,“留你有何用?”
将坠子抛掷出去,小灵见此朝那坠子落去的地方迅速跑过去,衔着坠子又回到墨非的身旁,将坠子放在她的掌心,墨非心情复杂,她终究将坠子又系回颈上。
与两只幼鹿耍了些时候,睡意袭来,靠在两只鹿温暖的身体旁,墨非沉沉睡去,这是来到青冥山,墨非睡得最踏实的一次,无担心时刻被人发现的恐惧感,无孤身一人入眠的寂寥感,无对未知前景堪忧的沉重感,仿佛又回到东海龙宫那片花影峥嵘的墨莲池,在被花瓣包覆中沉静地睡去。
醒来之时,已是第二日的清晨,斑驳的阳光从错落茂密的林子落在她的身上,墨非支起身子,揉揉眼睛,见两只幼鹿已不见了踪影,她从地上爬起来,掸去身上的枯叶,环顾四周,尽管依依不舍,对这里留恋,但她知道她必须要回去了。
沿原路返回,行至别苑,看见一个身影在别苑里来回踱步,是温生,墨非轻唤了他一声,温生见到墨非从后山而来,头上还沾了一片落叶,他几步并做一步走来,叱问道,“你去哪儿了,为何不听我的,知不知道四处乱跑很危险?”
这是温生第一次指责她,他严厉的语气让墨非心中委屈,她垂下眼睛,轻声说,“对不起,我夜里睡不着,想出来走走,可是一时贪玩就在林子里睡着了,我不是故意要让你担心……”
温生见墨非抿着唇,一副可怜的模样,心中怜惜,他意识到自己的语气重了些,他轻叹一声,言道,“我不是要责怪你,我只是担心你,怕你被人抓走了,又怕你似上次那般,未留下只言片语就不见了踪影……”
温生抬起手,将墨非头上那片枯叶摘下,墨非小心翼翼地抬起眼睛望向温生,见他脸色微霁,她乖巧地望向
温生,“我知错了,以后不会再乱跑了,你别生气了。”
“我早就气消了,进屋吧,看看我给你带了什么?”温生摇摇头,对于她他没有一点儿办法,墨非一听见有礼物,还不等温生进屋,便快步走去屋里,温生翘起嘴角,她真像个孩童一般。
见桌上放着一把七弦琴,墨非瞪大双眼,她爱惜地轻抚琴身,听见身后温生的声音传来,“我怕你会闷,特意让少杰下山一趟,为你买来这把琴,喜欢吗?”
墨非的眉间藏不住欣喜和雀跃,她早已将琴视为她毕生珍爱之物,不知是否因这琴与他有瓜葛,但她对琴的喜爱超过了一切,她回过头,笑着朝温生点点头。
“为我弹奏一曲可好?”温生凝望墨非,他还记得在春月楼,她的琴音袅袅,让他难忘。
墨非双手放在琴弦上,她望向温生,“想听什么?”
“你弹的我都喜欢。”温生嘴角噙着笑意,他略施法术,将声音隔断在别苑。
春日莺歌燕舞,满园深浅,柳醉春风,雨沾衣袖,夏日莲池幽韵,蝉音低鸣,海棠纷飞,垂藤阴凉,秋日叶落萧肃,落尽梧桐,杜鹃啼血,雁去无声,冬日白雪皑皑,寒风凛凛,腊梅盛放,月如冰霜。
琴音踏遍四季,品味人生,这几十年的过往历历在目,从他投身道门,开始漫漫修仙路,师尊和师兄教导他,拯救危世,斩妖除魔,匡扶正义,他也从未有过怀疑,甚至觉得自他出生以来,这便是他的使命。
可是遇见她后,他第一次知道妖也可以善良,不仅心善且美得超凡脱俗,让他为之吸引,他曾经听闻,在很久以前,青冥派曾经有一任掌门,与妖怪相爱,不仅被剥夺掌门之位,且被青冥派永久除名,无人记得他的姓名,众人皆说他是被三尸虫上了身,违背了纲纪伦常和道德礼法。
三尸虫喜好寄宿在人体内,上尸好华饰,中尸好滋味,下尸好淫欲,道家认为斩“三尸”,便能恬淡无欲,神静性明,积众善,便成仙,那名被千人所指、万夫唾弃的掌门因生了情欲,不仅恋上女子,且违背人妖殊途的规律,落得一个声名狼藉的下场。
温生曾经也与众人一样,以那个败坏门楣的掌门为耻,可如今,他竟然理解了那个早已化作森森白骨的掌门,他放弃了修仙,也知终有一死,却仍是如飞蛾扑火一般朝那情爱义无反顾地扑去,哪怕恶名远扬,也甘愿与他心爱的女子修成一世情缘。
温生望向面前弹琴的少女,她一身白衣,肤光如雪,一条白色发带系在如瀑长发上,清雅丽质,洁若白莲,此刻他心中生出一丝期盼,他愿意为了她,放弃这掌门之位,放弃修仙之路,只要能在她身侧,一世缱绻。
墨非抬
起头,见温生目不转睛地望着她,眼中的炽热让她低下头,她不是不知道他对她除了故人之情外,还有别的情意,可是她无法应允他,她心中已经有了一个人,再也容不下其他人了,尽管那人并不知道她对他的爱恋,她也知道此情无望,可这世上的感情就是如此,爱上了便是爱上了,明知不可为却难以抑制。
墨非知道温生将她留在秋月观,是一件惊世骇俗之事,那时魅漓带着她来秋月观求医,从白若良与魅漓的交谈中,她得知这秋月观禁止女子出入,另对她的身份也十分忌讳,身为道家弟子,不仅不除妖,还要救妖,若不是白若良深明大义,遇到其他人恐不会收留他们。
眼下她不能离去,只能依附温生身体的血来解毒,可是她不想连他的心也拿走,温生是个谦谦君子,从未有过逾越的举动,也从未说过他对她的心意,可是在相处中,日益加深的感情牵绊让墨非开始担心这一切会成为日后的隐患。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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