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悠悠我意昭昭

    
    教室外面的走廊，和对面的高二教学楼形成鲜明的对比，一边是对即将放假的欢喜，一边是对高考即将到来以及离别的惋惜，大家来来往往，各色的表情在林宇的面前经过，唯独没有喜悦，也是呢，平时班上听到放假能蹦跶好一会的那些人，刚才在班主任终于宣布要放学的那一刻，大家都是安安静静的，连空气都不对味了。
    1班的气氛也一样，没有了往日对于放假时的高兴欢呼，取而代之的是四处弥漫的离别的伤感。
    放学的时间过去大半，教室里只是稀稀拉拉的散落着几个人，大家忙着收拾自己的东西，一边拾起乱七八糟的练习册，一边清扫自己这三年的记忆，把某些人留下，把把某些事情努力忘记。
    在走廊外往里看，林宇一眼就看到了还在座位上看书的程初夏，似乎是在等人，因为她本来今天就是回来办手续而已，不是等人，也不可能留到现在。
    她总能在保持自己安静的样子，仿佛周围的嘈杂都与她无关，再多的扰乱，她都能保持着自己的专注。
    林宇也记不清，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对她安静的样子着迷的，也许是每次按照排名编座位的考场上，也许是在走廊上哪次不经意的遇见……
    喜欢有很多种方式，但是却没有什么理由。
    还在犹豫着是进去还是把她叫出来的时候，转眼就看到了要去倒垃圾的赵一浩。
    赵一浩瞥了他一眼，林宇以为他又要说什么嘲讽挖苦的话。
    没想到他转头冲着教室里面叫了一声，“程初夏。”
    被点名的女孩抬起头，一眼就看到了门外站着的人，合上了书起身。
    赵一浩实在是对他没有什么好感，只不过在这件事情上，程初夏觉得，他们之间应该有个了断。
    林宇没说话，赵一浩提着手上的垃圾与他擦肩而过，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
    “别再用你愚蠢的喜欢绑架另一个人了，有点脑子。”
    没给他反驳的机会，赵一浩便走开了。
    他没法做到不讨厌他，毕竟韩睿现在还在接受治疗，而他的身边一个朋友都没有，赵一浩替他不值，也知道他们之间，韩睿的生病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林宇。
    现在程初夏的情绪也很低落，这个时候他偏偏要插手进来，如果不是程初夏自己的想法，他希望能让他走多远就多远。
    程初夏虽然情绪很低落，但是在林宇的面前，还是努力地礼貌挤出了一个并不好看的笑容。
    既然想要解决他们之间的问题，应该要有一个好一点的开场。
    林宇看到她已经带上了自己的东西，准备离开的样子，于是开口，“初夏，我……”
    程初夏打断他，“我有话跟你说。”
    林宇有些疑惑，但是也很快的反应过来，“是不是……韩睿……”
    “不关他的事。”或者说，韩睿的事，都不关他的事，“其实我们已经分手了，但是有一些事情我希望你可以理清楚。”
    “分手？”林宇的关注点在前半部分。
    听到他们分手，林宇应该是开心的，可是没想到，自己并没有开心起来，因为分手之后的程初夏看起来并不快乐，那是不是也就说明，她还是喜欢他的？
    程初夏也不想对他解释这个原因，这种隐隐的疼痛就像是有一个开关一样，一旦有人摁下去打开，疼痛的基因都会迅速作出反应，让人痛彻心扉，无处可逃。
    她已经不想再提起了，是不想再心痛了。
    “我找你不是……”
    “是因为韩睿有事情瞒着你对不对？”
    程初夏被他的话堵住，他好像知道什么一样，程初夏问他，“为什么这么说？”
    林宇轻叹了一口气，好像果然不出他所料的样子，“上次在北京考试，虽然没有听到具体的内容是什么，但是，他和朋友聊天的时候我听到他们有事情瞒着你的事，没想到，你们真的分手了。”
    在北京的时候，原来那个时候他就已经知道了，而且自己藏着这个秘密这么久。
    想到这，程初夏对韩睿就更加愧疚。
    他为她承受这么多，最难的时候，她却一把推开了他，把他推得远远的，好像这样就能抹去他们之间的那些回忆。
    小时候考试拿了满分，在学校一顿激动兴奋，想着回家要给妈妈一个怎样的惊喜，路上想好了许许多多的剧本，想着是要假装考差了还是让妈妈先猜猜看，可是到了家，连几秒钟也没能忍住就把成绩大声宣布，妈妈在忙，匆匆对你笑了一下，然后说一声“嗯，下次继续努力。”然后就没有了下文，与你预想的完全不一样。
    那时你才知道，让你觉得高兴的不是你进步的成绩，也不是试卷上鲜红的一百分，而是你需要妈妈对你努力的认可，不是敷衍，更不是推开。
    韩睿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程初夏，可是那个他付出的人，终究没能勇敢起来，反而以另一种方式，将他推得更远。
    看到她的情绪不对，林宇才意识到话题不对，“你没事吧？”
    程初夏从出神中回来，“哦，没什么。”
    “你，不是有话要跟我说吗？”
    “对。”话到嘴边，突然有些难为情，程初夏也没试过这样子的事情，所以一时间竟然就不知道怎么开口了。
    “有话就说。”
    “最近这一段时间，可能有一些时候，因为韩睿和我的事情，可能给你带来了一些伤害，我想跟你道个歉，我们可能没有考虑到你的想法。”
    没想到她突然的道歉，林宇觉得有些意外。
    爱一个人的时候，我们总是想着付出，从来不会计较回报和亏欠，计较他爱得多了，她爱得少了，挑剔一轮，这样的攀比，到头来就只剩下追求胜负的执着，谁也说不清到底谁爱谁，大家都输得坦白。
    林宇家里父母多年争吵围绕的话题就是付出，爸爸说为家里工作赚钱，妈妈说辛苦照顾家庭，永无休止，争吵到最后，谁也没争出一个所以然，生气完以后，生活还得照常继续，继续忙碌，继续向前，继续为下一次的比较积累素材……
    不知道谁说了一句，就是这样，活该吵架。
    所以林宇从来就没有计较过对程初夏付出的多少，他更加在意的，是程初夏看见他是温柔的眼光。
    顿了一下，林宇接着她的话说下去。
    “你不用道歉，我所做的事情，全凭着我的意愿，你不说，我也不知道对你的生活已经造成了困扰，该说抱歉的是我。”
    听到他的回答，程初夏终于算是松了一口气。
    有的人，可能真的需要了解和交谈才会知道对方是一个怎样的人吧，似乎那时他们对林宇的态度，也过于极端了一些。
    大家都是在十几岁的年龄，谁又真真正正地教会我们怎么去和别人相处，怎么看清一个人，怎么爱一个人呢？
    程初夏站在走廊往楼下的校园望去，夏天刚到，早地上已经郁郁葱葱，树叶也展开得茂盛，四处都是生机勃勃的新鲜气息，就像此刻选择从自己的小世界走出来，尝试去了解自己并不熟悉的人也会有一种新的发现。
    “程初夏。”林宇在身旁突然叫她的名字。
    程初夏目光还停在校道旁的那一颗香樟树上，只是应了声，“嗯？”
    “你是我第一个喜欢的人，我……之前不懂应该怎样去喜欢一个人，但是你和韩睿的事情，我不是有意要破坏你们的关系，只是，我想和他有一个公平竞争的机会而已。”
    提到韩睿，程初夏心里的难过似乎找到了泄露的窗口。
    不懂得喜欢一个人，好像她也是这样的吧。
    韩睿就像是一个带着她在爱情里面成长的人，他总能把一切变得简单，而她只需要跟着他就好了。
    似乎不被爱的人，要比被爱的人，更加懂得如何去爱。
    韩睿就是这样一个人。
    童年的黑暗经历让他能很直观地判断这个世界，知道怎么去温暖一个人。
    明明是在黑暗里经历过洗礼的人，在走向她的时候，却是拥抱着满身的光芒，点亮她心里黑暗的角落，也照亮她眼前阴暗的世界。
    和她在一起之前，他洗去自己身上一身的泥泞，走向她的那一刻，只想成为她的阳光。
    不管是离家出走在小湖边的那个晚上，还是在火车站被路人嘲讽时他下意识地捂上她的耳朵，就像他常对她说的那句话一样：
    “你只管看星星和月亮，这世间的丑陋和肮脏你全都不必看。”
    他去了黑暗一趟，给她带回来的却是最闪耀的星光。
    他做到了。
    她却退缩了。
    香樟树开始分散，连影子也交错重叠，渐渐地也开始模糊起来，彩色的影像晕染之后变得有些潮湿不清。
    林宇递上一张纸巾，程初夏接过，说了声“谢谢”，然后擦去了脸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泪水。
    知道她又想起韩睿了，但是林宇却连吃醋和帮她擦去眼泪的身份都没有。
    缓和过来，程初夏故作轻松地调侃着，“毕业了，是应该掉眼泪伤感一下的吧。”
    林宇也顺着她点的意思，“是啊，没有给学校留下什么，毕业了，流点眼泪也算是纪念了。”
    程初夏笑了，林宇也配合地和她一起笑，但是看到她眼角的泛红又是一阵心疼。
    既然是相爱的两个人，为什么又要选择分开呢。
    “是……他的问题吗？”
    “不是。”
    简短的两个字，林宇识趣地收回了自己的好奇。
    走廊上的人来来往往，大家很快也注意到了他们两个人。
    旁边走过的两个女生在小声议论：“你看那不是程初夏吗？怎么和林宇在一起了？不是韩睿的女朋友嘛？”
    “对啊对啊，之前我们老师还在班里面说过早恋的事情，就是那他们俩举的例子，现在怎么又换了一个人？”
    “算了算了，别人的事情我们也管不着，人家学霸不担心，我们还是关注高考要紧……”
    ……
    程初夏也意识到，他们这样的状态似乎确实有些容易引起误会了。
    “嗯……我要跟你说的话已经说完了，那……我就先走了吧。”
    程初夏礼貌地道别。
    林宇看着她红着的眼眶，“别想太多了，既然都已经过去了，就过去了。”
    “嗯。”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嗯，你说。”
    “那我们现在算是朋友了么？”
    程初夏笑了笑，“当然。”
    “那，有什么可以帮上忙的地方你一定要告诉我，这个朋友很愿意成为你倾诉的对象啊。”
    林宇想，既然感情不能强求，那就退一步吧，退一步，给自己一个缓冲的距离，也留给程初夏疗伤的自由空间。
    程初夏尽量试着忽略他话里面那些坦诚的爱意，但是还是难掩尴尬。
    “嗯，我先走了。”
    林宇也没有强留，还是尊重她的选择的，“那我们高考结束之后，再见就是在大学了。”
    想想也是，今天以后，好像就已经毕业了。
    程初夏轻叹了一口气，不知道是在遗憾毕业太快，还是为自己遗憾。
    林宇笑着对她说，“那我们就到时候，北京见！”
    “嗯。”
    ……
    纽约夏季的平均气温只有16到24度，跟火热的蓉城相比简直就是两个世界。
    堆满了快节奏的华尔街也吸引了一大批游客参与感受，当然，似乎是金融街的名号更加响亮一些。文艺青年在大都会的艺术博物馆里沉醉。
    最出名的美食，热狗的原产地，一个热狗的售价大约4美元，蛋黄酱味道或者番茄味道的特别好吃……
    这座全美国的最大的城市，全世界的金融文化中心，繁华和热闹，此刻全被关在了这间小房子的门外。
    工作的关系，萧晴返回公司，跟刘医生商量之后还是决定换一个地方接受治疗，这样萧晴可以陪着他，至少不用像以前一样只有他一个人了。
    距离程初夏那个分手的电话之后，韩睿的重新检查报告显示病情在恶化，接下去的时间，更是完全不与外界进行交流了，甚至开始抗拒医院的环境。
    萧晴觉得还是把他带回家的环境更好一些，于是就让韩睿出了院。
    离开蓉城的前一天晚上，萧晴还是觉得应该确认韩睿的意见，万一他不希望去呢，万一他放不下这里怎么办，即使之前问了他很多遍都没有回应。
    萧晴把剩下的晚餐清理干净，走到了客厅。
    韩睿盯着电视屏幕，电视里正在播放的是游戏的攻略指南，韩睿似乎看得入迷，连萧晴过来都没有发现。
    萧晴酝酿了一下才开口，“儿子，我定的明天的机票，你确定好要走了吗？”
    回答她的是无音，韩睿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仿佛刚才没有人说话。
    萧晴又接着说，“唉，没事，你不愿意的话，我也不强迫你了，大不了，工作那边就交给别人负责好了。”
    ……
    “我知道，在这里的环境你可能会更安心，而且，在你熟悉的地方可能才更能感受到安全吧……”
    “你从小就很懂事，总是想着要成全别人，在本来可以任性的年纪，你都用来包容妈妈的任性了，我也以为你已经长大，常常会忽略你的感受……”
    “这次也是因为我的自私，才让你变成现在这样……小睿，对不起……”
    韩睿的眼睛眨了一下，但还是没有其他的反应，萧晴知道他不会有回应，所以眼光看着的是电视的方向，继续说着。
    “你是不想走的，我知道，你还是喜欢夏夏的，要你离开蓉城，对你太不公平了……”
    “我们啊，真的是两母子，在感情的问题上，总是倾尽所有……”
    没等萧晴感慨完，正准备继续说下去的时候，身边传来了一句不咸不淡的声音：
    “我跟你，一起走。”
    萧晴以为自己幻听了，连续一整周他都没有跟她说过话，对孩子的声音本来就陌生的萧晴此刻若不是转头看见韩睿对的眼神是看着她的，她都有些以为自己幻听了。
    离开蓉城，离开这里，换一种环境，其实挺好的……挺好的……
    离开这个有她的地方……
    不知道这算不算得上是人们常说的情深缘浅但是如果握不住，那就放下也罢。
    得到韩睿的同意，萧晴也放心多了，至少是他愿意的。
    所以她给老谢打了一通将近一个小时的电话，除了交代学业包括高考上的安排之外，也聊了很多关于韩睿的事情，老谢总算是能放心一些。
    每个人有每个人自己要走的路，这些年老谢带出来的优秀的学生也不在少数，但是对韩睿他是特别有感情的，就像是自己的孩子一样，这最后的结果，虽然已经算是安好，但难免让人遗憾。
    韩睿跟着萧晴来到纽约的这段日子，韩睿对于治疗配合得很积极，虽然病历上的描述比较严重，但令医生感到欣慰的是，他一直都很配合，这对他的恢复很有好处。
    萧晴在医生的办公室和他交流韩睿的病情，在这里打拼多年，她的英语也很流利。
    医生对韩睿的状态表示是有好转的，但是他拒绝和外界交流这个问题还是让萧晴很担心。
    “这样的问题是正常的吗？还要多久他才能恢复？”
    “这个问题在治疗的过程之中时正常的，现在他的情况恢复得很好，说话和交流的问题，要看他自己的内心愿不愿意。”
    “你的意思是说，他也有可能好转之后拒绝说话？”
    “是的，就像我们心情糟糕的时候，我们也会把自己封闭起来不说话一样，但是我们的情绪是短暂的，很快就可以恢复。但对于有孤独症的人来说，要走出和摆脱这样的情绪，这比我们一般人要难。”
    ……
    韩睿的心结……
    只有程初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