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着挂蟾回到府里,在事先预备下的屋子里梳洗过,换下了里外衣裳,已近戌初。
念声撑着脑袋在榻上歪在,手里捧着一本书,半晌也不见翻动一页,倒是门外才有动静,她就坐了起来,“是挂蟾回来了吗?叫进来。”
“福晋,是挂蟾姑姑回来了。这会儿才换了衣裳,正往院子里来。怕您等的心急,让奴婢先进来禀了您。”
念声抚了抚鬓角的乱发,“嗯”了一声,算是应了,随即又歪了回去。
等过了约有一盏茶的工夫,挂蟾才轻手轻脚的进来。
“怎的一趟去了这么久?”念声的眼睛依然盯在书上。
挂蟾在桌边倒了杯茶,捧到了念声塌边,见她就着自己的手喝了两口,才在脚凳上坐下,捧着还有热气的杯子,怕冷似的抖了一下。
念声等了好一会儿,没听见挂蟾说话,难免有些奇怪,搁下书,侧了身子,看着挂蟾发髻上颤颤巍巍的小巧珠花,不觉微微蹙了眉头。“这出去一趟还长脾气了?”
“福晋……”挂蟾抬头看着念声,一双手死死抱着那小小的茶杯子。
“怎么了这是?”念声见挂蟾脸色苍白,嘴唇发青,忽的觉出不对来,收手拉了她起来,让她挨着自己身边坐下,才发现她一直都在打着颤。“着凉了?还是哪儿不舒服了?”念声看她这形容,只怕她过了痘疹的病气,问了两句,就要起身张罗外头请大夫过来瞧。不想却被挂蟾死死拉住了手,一个踉跄,摔坐回了榻上。
“你这到底是怎么了?要是不舒服,别忍着,我叫大夫过来就是。”念声顾不上自己摔的有些疼,由着挂蟾攥着自己的手,看着她问道。见挂蟾摇头,转念一想,急忙问,“还是他们富察家为难你了?!”依着富察夫人的心性,想来不会给挂蟾好脸色。“受了什么委屈,你只管说。我一定给你一个公道。是富察氏母女为难你了?你倒是说话啊!”挂蟾是自小跟着念声长大的,这么多年以来,念声还从来没见过挂蟾如此,一边问着,一边不由得又加大了手上的力度,晃着她大声问道。
“福晋?”念声声音太大,难免引得屋外伺候的人不安,隔着窗户就听见有人轻声问。
“无事。”念声一怔,回了心神,支应了外头一声,压低嗓门,只跟挂蟾说,“你要是再不吭声,我可现在就往前头去,找了贝勒爷去寻她家晦气了。”
“小姐……”挂蟾知道念声是能说到做到的,攥着念声的手越发用了力气。
念声吃痛之下面上依旧没有丝毫松动,盯着挂蟾,一字一句的说道,“我只问你是不是受了欺负?”
“没……没有。没有人欺负奴婢。”挂蟾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念声吓住了,才一句话,就快哭出来似的。
“那你这到底是怎么了?”念声皱着眉头问。“不过是让你去看个人,怎么回来跟丢了魂儿似的?见着人了吗?”
“见着了。”
“真的是痘疹?”
痘疹两个字犹如惊雷一般,让刚刚有了些许缓和的挂蟾一时又紧张了起来,一双眼睛瞪大了看着念声,张着嘴半天也没说出一个字来。
念声犹豫了一下,试探的接着问道,“富察氏病的很重?”
挂蟾下意识的点了下头,可很快又急于否认似的摇了摇头。
“你这到底是怎么了?从前在府里,就是额娘揪了你去打,也没见你这过。怎的去了一趟富察府回来,话也说不利索了,人也不对劲了?”念声耐着性子,放缓了话语,“所以你是见着富察氏了?”
挂蟾点点头。
“她还好?”
“小姐,富察氏是真的得了痘疹。”挂蟾好似鼓起好大的勇气似的,终于憋出了一句囫囵话来。
念声看着挂蟾的眼睛,诱导着她,“那她是不大好?”
挂蟾深吸了一口气,灌下了杯子里剩下的茶水,“她好不好的,奴婢也说不大好。寝房里只是床幔拉了道缝,匆匆看了一眼,屋里灯也不甚明亮,奴婢只是瞧见她脸上手上是都起了疹子的。然后富察夫人就引了奴婢去外间说话,奴婢有心看真着些,也没逮住机会。”也不知道是不是那口茶起了作用,挂蟾一番话连珠炮一样的崩了出来。
见挂蟾总算缓过些劲儿来,念声才略松了口气。“这么说,她是真的病了?”
挂蟾用力点了点头。
挂蟾去之前,念声专门叮嘱过,让她看仔细些,眼下府里的大姐儿才好些,富察氏本就不甘于侧福晋之位,要是借着这痘疹的风儿,再折腾出什么幺蛾子,自己还真没什么心力去应对。
“怎么偏偏这个节骨眼上,她就病了呢?”念声嘴里轻声念叨着。眼看着再有半年光景,富察氏和纳喇氏就该入府了,之前纳喇欣怡为了避过自家,就以星宿不利的名头“病”了一次,自己和胤祥成亲不过几个月,先是胤祥前头屋里人不安分,闹投缳自尽,后是才挂在自己名下的“女儿”闹痘疹,都没等人缓过劲儿来,未来的侧福晋富察氏又不好了。里外里的说起来,倒可能真是自己这个嫡福晋跟这贝勒府八字不合,方了这一干人等了?
挂蟾听着念声自言自语的絮叨,心神渐渐稳定,嘴巴也恢复了平日的利索,“主儿,奴婢是虽然没瞧真着富察小姐,可奴婢看见了……”大约是所见太过恐怖,以至于挂蟾一提起,就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你看见什么了?”念声知道挂蟾并不是个胆小的丫头。
“奴婢被富察夫人带到外间,按照您说的问候了富察小姐,也探听了病情。不出您所料,富察夫人说的都是些场面上的话,奴婢看既然问不出什么来,就往外辞了要走。”挂蟾语速再次慢了下来。“出富察府的路上,奴婢塞了点银子给送奴婢出来的婆子,跟她打听富察小姐的病情。那婆子虽然有心巴结,可到底不是近前的人,所以说的并不详实,不过她倒是提及,说富察小姐的病气是被府里下人过上的。奴婢本来还要再多问几句,谁知道就被几个匆匆而过家丁挤到了路边。跟着的那婆子更是一个没留神,踩了青苔就滑到了。”
念声闻言打量了挂蟾几眼,“那你可摔着了?敢情你是因为摔了一跤给摔懵了?”虽然明知道不会是如此,念声还是故意和挂蟾调笑起来,她看的出来,挂蟾脸上心有余悸的表情做不得假。
“主儿……奴婢跟您说正经的呢。”果不其然,挂蟾嗔道。
念声笑了揉搓了她胳膊几下,“不逗你了,让你好好说就是了。”手里觉着她不似刚才那样发抖了,心才放下。“快说吧。我可等你等的都困了呢。”
挂蟾点点头,接着说道,“那婆子粗鲁惯了,翻身爬起来就去撕扯走在最后头的家丁,拉的一个大男人都是一个趔趄呢。也亏得她了,奴婢瞧见了那几个家丁居然是抬着……抬着个门板子在往外头走。”
“门板子?”念声意识到了事情不妙,“是那种……?”
挂蟾使劲儿的点着头,“可不就是嘛?白苫布底下盖着的是……”
“呵……”念声忍不住掩口倒吸了一口冷气,“这大半夜的,富察家往外头送死人?”
“主儿!”挂蟾吓得伸手就要去捂念声的嘴,“我的主儿啊,半夜不说……”
念声躲开挂蟾的手,“那你还瞧见什么了?”若只是具寻常的尸首,挂蟾也不至于吓成这样。
“疹子。密密麻麻的疹子。”挂蟾说着忍不住回忆起了自己的所见,搓着自己手臂上泛起的鸡皮疙瘩跟念声说。“连成一片一片的,有的还跟大水泡似的,灯笼前映的都透亮儿的疱疹,可比咱们大姐儿身上那些红疙瘩吓人太多了。”
念声听的后槽牙直发软,“这……富察府里怕不是起了痘疫了吧?”
“奴婢就是怕,所以也就没敢再多问什么,带着人就赶紧回来了。进门就安排洗澡换衣裳,过府穿的直接送去烧了。”挂蟾记得念声之前为了防止大姐儿的痘疹扩散府里,烧掉了好些原来大姐儿外头带进来的衣裳,铺底,玩具,连带跟大姐儿的下人们的随身物件也被清了好多出去烧掉,所以回来路上就吩咐了众人处置。
念声略一思索,就起身下地,边往外头走,边吩咐,“你去把今晚跟你出去的人都点齐了,连夜都挪腾了,住到贝勒府花房那个角去。”又扬声跟外头问,“谁在外头伺候呢?去吧贝勒爷身边的盐丁喊进来。”
“主儿,您这是?”挂蟾有些不知所措。
“不管他们家是普通的疹子,还是痘疫,这府里是不能再出乱子了。”念声拉了挂蟾,“眼下大姐儿才安稳了,断不能再有病气过给她。贝勒爷也不能出纰漏。只得委屈你们先隔开了,等上个三五七日的,若是无事,便是大家都好。若是有什么,咱们也算没失了防范。”
“主儿,您是说……?”挂蟾总算意识到了念声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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