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丁,你知道痘疫是什么样的吗?”念声没理会盐丁的诧异,自顾自的问了一句。
这可一下把盐丁给问含糊了,他自小进宫,如果不是被海亮看中,提拔在了胤祥跟前,这辈子都不知道有没有机会走出那道宫墙,宫外的一切于他而言新鲜远多过疾苦。痘疫什么的不过是以前听宫里的老太监讲古的时候絮叨过几句,能记得轻的也不过就是如何如何要人命,人过人的一个村子一个村子的就没了。
“回福晋,奴才只知道那是会死人的病,人过了人,死好多人的病。”盐丁的声音多了一抹说不清的沙哑,只有他自己真真实实的察觉到自己在发抖。“要说真有什么知道的,还是今儿见了这位……这位大嫂,才知道原来还能坏了人的样貌。”
“坏了样貌的终究还是留下了一条命,还有些留下了命的却瞎了眼睛,残了手脚的,终归从鬼门关走了一遭,跟阎王爷打过照面的都没落下什么好。”念声幽幽的说着,她记得有一年,京畿道报上了痘疫,自己阿玛在部里多少天都没回过府里,后来马尔汉大人回来梳洗换衣裳的时候,她去送点心,在门外听见了阿玛跟额娘的对话,说的那些个儿事儿让人听了都觉得血淋淋的,今天看到那仆妇的脸,冷不防就勾起了念声对痘疫最恐怖的记忆。
盐丁结结实实的打了个冷战,忍不住开口劝道,“福晋,您别说了。太瘆人了。”
“这才哪儿到哪儿?”念声的声音里透出从来没有过的冷意,“若是咱们的僧格大人,真的弄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东西来,漫说是挂蟾他们了,就是咱们……好不好的都两说呢。”
盐丁登时就跪了下去,“主儿,不能够,一定不能够。您看哈,这僧格大人府里前后病了的就那么几个人,再没有多的了,要合着痘疫的那股子劲儿,他富察家不早就……”
“那你告诉我,怎么就突然多了富察漪绣?!”念声心里的火儿一拱一拱的,让她觉得烦躁。
“主儿……”
“福晋。”盐丁正苦于不知道如何劝念声的时候,那仆妇走了回来。“福晋,挂蟾姑娘说了。她一切都好,屋里的人也都没事。请福晋不必挂念。”
念声点了点头,“那……依着你看,他们像是染上了痘疫了吗?”念声知道自己这话无异于揭人伤疤,可她还是问了出来。
果不其然,那仆妇一愣,随即很快摇了摇头,“现下瞧着是不像的。可痘疫就算是真染上了,也不是当即就能看出来的,好些人都是过了三五日,才突然出痘的。”
“那可有一大家子百十口子人,前前后后一个月,拢共才倒下三五个的?”念声追问着。
那仆妇又摇了摇头,“这也没听说过,奴婢以前的村里,一个人得了,左邻右舍的都少有能逃了的,更何况一家子里百十口的,能留下十个,就是祖上积德了。”
“可你父兄不就没事吗?”念声清楚的记得这个仆妇方才说过,她是跟着自己父兄来的京城。
“奴婢父兄常年在外头做工,奴婢家里母亲和弟弟妹妹都不在了,只有奴婢死里逃生,才一路乞讨去了开封,寻了父兄一道的。”仆妇赶忙解释,说着就要跪下去。
念声抬手虚扶了她一把,“你也别怨我多心,眼下府里不安生,外头又许多的事儿,有些话我问的明白些,对大家都好。”
盐丁见念声伸手扶了那仆妇,赶忙从地上爬起来,伸手替念声扶了她站好,才退到念声身后站定。
“这些日子,你就好好看顾着隔在那屋里的人就是了。等着事情过去,我自然提拔你。”念声倒也不算糊弄,她见这仆妇虽然样貌不堪了些,可说话做事都是很有调理,能被分派到花房管上一方事务,足见也是有些能耐的,这样的要是调教一下规矩,未尝不是个合适的近身人选。“你叫什么名字?”
那仆妇像是没想到自己会受了念声这样的关照,愣了好一会儿,才手足无措的低头说,“奴婢娘家姓刘,小名儿叫花儿,府里大伙儿都喊我刘家的。”
“你夫家也姓刘?”念声点了点头,随口问了一句。
“奴婢……奴婢接嫁过人……”
念声旋即明白过来,这样的样貌确实难有人家愿意结亲,“多少年岁?”
“二十二了。”
看上去仿佛比实际岁数要大上不少,不过坏了样貌的人,大抵也就是如此?念声心里过了一下,算是记下了这么一号人。“那我便喊你花娘吧,不失了规矩,也不太生分。”也不等花娘答应,念声就指了盐丁跟她说,“这几日,你这里短了什么,少了什么,尽管去和索多图要。他要是不给,或者为难你,瞧见他了吗?他叫盐丁。你一时想寻着我可能难些,那便去寻他,让他把事儿给你办了。他要是敢推脱,横竖日后咱们是见得着的,你当面回我就是。”
“啊?”花娘真没想到自家福晋是个这么爽利的做派。
盐丁也跟着愣住了,这就算把自己给卖出去了?这要是索多图有点什么不痛快,那将来不都得记在自己头上啊?“主儿,索多图他不敢。”
“你敢?”
“奴才更不敢了。”
“不敢就最好。这次的事好好过去了,你还怕落不到好?索多图在怎说也是要在前头常走动的,后头照应的人,难道不是还空着?”念声笑着调侃了盐丁一句,“你要是想让自己坐上去,现在就怕开罪人了可不成。”
“主儿,您的意思是?”再没有这么明白的话了,盐丁满心的欢喜都写在了脸上。
“我可什么都没说。”念声转脸只跟花娘说,“我刚刚说的你都好好记下了?”
“奴婢记得了。”花娘应道。
“那咱们就回吧。”念声打了盐丁的手,就转身去了,比来时不知道利落了多少倍。
盐丁乖乖跟着念声出了花房小院儿,也不多问,只是跟着念声走着。
“贝勒爷一时半刻的还回不来。你等会儿去门上,让人留话,就说等着贝勒爷一回来,就请爷来后头,我有话要说。”念声吩咐着。
“福晋,您这是......有点头绪了?”盐丁好奇的打听。
念声看了这半大孩子一眼,狡黠的一笑,抬手拍了盐丁前额一巴掌,“想知道?等着贝勒爷回来,你就知道了。我啊,忙活了这许多天,乏了,烦了,这话啊,更懒得说二遍了。”
盐丁嘿嘿笑了,只管应下。“主儿,您放心,奴才保证,贝勒爷一回来一准儿哪儿都不去,就去您屋里,连弯儿都不带拐的。”
“猢狲。”念声笑骂了一句。
半晌时间过的飞快,胤祥得了胤禛的首肯,就急着让海亮找人把风声放了出去。左右也没什么着急的差事,在工房里呆着也是无趣的紧,再想想眼下这些个琐碎,胤祥不耐烦的紧。便寻了个借口,只说家里孩子不停事儿的闹腾了几个晚上,连带自己这个当阿玛又是心疼又是着急,总也没睡好,这会儿子身上不痛快的很,早退一会儿回去缓缓精神。
胤祥本来就是观政学差事的阿哥,若没有皇帝指定的差事,他也不过就是在部里点个卯,看些无关紧要的折子,各地的札子,现在不过是要早退一时半刻,主官自然也没有不应的道理。
于是十三贝勒就一路策马,怀里揣着海亮打发人买来的点心,痛痛快快的跑回了家。
门上早得了盐丁的嘱咐,小厮上去牵稳了贝勒爷的马,就有管事的上来请贝勒爷往后头福晋院里去。
“什么事儿?这么着急?既是着急的事儿,怎的没见人去寻了我回来?”胤祥才松快了没有半天的心,一下就提了起来。“可是福晋有什么不好?”
一串连珠炮直问的管事的哭笑不得。“我的爷,福晋就是请您进去说话,至于别的,是真的没交代。”想想又补上一句,“福晋好好的,没一点损伤,您千万别相岔了上火。”
胤祥扔了手里的马鞭给牵马的小厮,风风火火的就往后宅去,一边走一边还不忘了说,“她最好是平平安安的,要是连她都有损伤,看爷不收拾你们。”
管事儿的也是个赖皮性子,跟后头还说着,“可不敢。可不敢。”
拐进月亮门,胤祥就瞧见盐丁迎了上来,“怎么的?还一接二迎的?什么事儿这么着急?”
盐丁笑了给胤祥打千儿,接住他扔过来的帽子抱好了,才嬉笑了说,“您才进巷子,就有人往后头传信儿了。福晋等的有些不耐烦了,这不就让奴才出来迎迎,怕被别的绊住脚了。”
胤祥回头扫了一眼盐丁,“行啊。这才多长时间,跟着福晋身边连说话办事儿都有点她的影儿了?敢情还是福晋会调教人啊!”
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