瓶子中的普罗米修斯

第一部 启示录 第七章 阿基米德

    
    下午,滨海大学地铁站边,一个风尘仆仆的年轻人拉着拉杆箱闯进了一家拉面馆。
    “老板,来份牛肉拉面!”“好嘞,一碗牛肉喇面!”听到那熟悉的味儿,德澜不由得松了口气,嘴角一翘,总算是一家真人餐厅了。在国外吃了大半年的“全自动”炸鸡,“全自动”汉堡的他,回国的第一件事,就是用一顿纯手工拉面唤醒舌头上那麻木的味蕾。作为一个专研人工智能领域的准工程师,他觉得席卷美洲大陆的餐饮联盟就是个笑话,由智能机械去做出口味千篇一律的炸鸡、汉堡、披萨,简直是对现代AI与炸鸡文化的双重亵渎。他一度决定等自己开始正式研发AI的时候,第一个要做的就是高智能烹饪机器人,让AI来完美还原人工做出的千变万化的口味。
    “老板!你这还没好呢?整快点,我这单子都压了8个了!也就你这慢。”
    “去去去,这接单到现在才10分钟,老子店里还有客人呢,你当我机器人啊?”
    “那你赶紧雇个呗!我跟你说啊,现在中餐盟的店可牛了,机器人接单,两分钟就能赶出来。”
    “你就放屁吧,两分钟一道菜?他们拿焊枪做菜啊?这位小哥,你的面。”面馆老板推给德澜一碗牛肉面,又急急转头提了个快餐盒给骑手。火急火燎地做出来的拉面,汤水还在餐盒里一阵晃荡。忙完这几单,老板总算歇了口气,跑去外间点了根烟。
    德澜只管大口吸着面,吃得满头汗,有个半饱了,才发出一阵满足的叹息,这时候他的脑子才微微运转起来,稍稍想起刚才的一幕,便问向店老板:“老板,国内啥时候也搞起了餐饮联盟了?有哪些饭店啊?”
    “老早了,今年年初就搞了,搞得我最近几个月生意不好做。那几个送餐的整天嘴臭,老子不想做快点啊?面哪有熟那么快的。”
    “是啊是啊。好东西还是要慢慢来嘛。”
    面馆老板似乎找到了知音,一下子谈兴也浓了:
    “我看以后手工的东西都不好做了,人能好和机器比的嘛?现在又说什么AI,搞得机器比人都聪明了。哎,我还是想不通啊,老弟你是不是学这个的?你说这哪有什么机器两分钟一个菜的啊?这不科学呀?”
    德澜心说符合科学道理的解释那可有的是了,不过老板对他有一面之恩,拯救了他的味蕾,他不想老板过于沮丧,自然也是话挑好的说:“我估计饭是提前做的啊,你看AI现在不是可以大数据分析嘛?大概预测一下哪些时间段有哪些热门菜还是妥妥的嘛。”
    老板听了他的解释,也有些恍然:“哎,确实啊。你这一说,提前搞不就来得及了嘛。我也是老了,思路跟不上时代了。哎,还好前几年搞那个“全民AI”的活动,我也凑便宜弄了个AI,就是不会培养。你说我要不要也搞个机器人师傅嘛?我家儿子也整天喊着要去学AI研发,我这身手艺怕是只有教给机器人了。”
    德澜心想我要是支持你去走“自动化”路线那谁给我做手工面啊,严肃地拍拍老板的肩:“那别,老板你不知道啊,国外餐饮业搞这套很久了,人家还是最适合机器做的快餐店呢。结果根本不行啊,做出来跟方便面一样,都只有一个味儿的,机器哪有人做的好嘛?中餐盟这种估计也热不长久的,你要撑下去啊!你想想我们这些顾客,只能吃方便面一样的东西,你说那多可怜?顾客就是上帝,为了顾客也要把这手艺传下去嘛!”
    当然,作为这个领域的高材生,他内心对自己这番鬼话自然是不信的,AI的智能化程度和学习能力都越来越优秀,学人做个饭恐怕真的是小菜一碟,只不过想要普及就得看真正的高智能型AI成本如何了。
    老板被他这番话说的也有些心潮澎湃,觉得眼前又有了一丝希望。购买机器人厨师的心也就犹豫了下来。德澜也是不由得感慨,老的手艺人,到底还是难以放下自己的一颗全心全意对待顾客和作品的匠心。因此哪怕机器人早已渗透进了社会的角角落落,也还是有面馆老板这样的人坚持着传统的手工。只是这样的人,逐渐也都转向更高端的领域,大多数作为奢侈品让人去鉴赏,而像这样价格低廉只为了满足食客腹中之欲的店只能渐渐消失在历史中。
    德澜感觉自己突然抓住了一丝灵感,我为什么不能做一个AI把这些手工技术真正继承下来,再用低廉的价格普及到社会上去呢?这样的话,依靠自己从乌托邦偷学来的AI技术似乎挺好实现的,那些家伙不是连人与机械的结合都研究出成果了吗?有搞头,我这想法不错啊,不愧是我!原本这只是他苦吃快餐多月瞎胡闹的一个想法,这一刻却突然生根发芽,让德澜感觉到了一丝契机,内心渐渐起了决心,似乎未来的烹饪AI之父,餐饮业食神就要在这里诞生了一样。
    只不过这种念头德澜多了去了,大多也都是来得快去得也快。脑海中一边畅想着未来和稀奇古怪的点子,一边也就朝着与孟德斯鸠约好的地址走去。
    等快接近的时候,微微的紧张感已经让刚才的那些念头如泡沫般消散在脑海之中了。
    滨海路57号,滨海大学附近最火爆的烧烤摊,每天傍晚五点半出摊,一直持续到夜里两三点,没有一刻钟不是满座的。亚里士多德此刻正拿着几串腰子啃着,休谟坐在他对面,只是冷静地小口喝着啤酒,两三根竹签整整齐齐摆在面前的碟子上,面前油腻的桌子被擦得一尘不染。看得亚里士多德都有点不好意思,动作也跟着斯文了起来。
    至于孟德斯鸠,他和墨镜男孩儿在另一桌,只见他随意地烤着串,但却偏偏又一根也不吃,烤着烤着,就递给对面的男孩儿。男孩儿就像个标准的“网瘾”少年一样,只管听着音乐,闷头玩着手机,对眼前的东西视若无睹。
    碟子里的烤串慢慢变凉,不知何时,油汁已经凝了一碟。边上的几桌大学生开始还好奇地看着这对“父子”,他们猜这大概又是一个离婚父亲,周末约儿子出来吃顿饭联络感情。只不过看上去这个父亲倒是很讨好,儿子却不领情的样子,叫他爹热脸贴了冷屁股,只是可惜了那几根烤串,真是浪费。不过这两年离婚率节节攀高,这种别人家的家务事,看多了也就不稀奇了。
    正好这时候德澜到了,他路上已经给脖子上的电脑插了几张特制的芯片,一方面是做伪装,另一方面就是为了方便接头。此时他已经启动了“面具”,夜色笼罩下,一道暗淡的流光静静贴着他的皮肤扫过,他的样貌在昏暗的环境下立刻有了极大的转变,深眼窝,高鼻梁,宽额头,小胡子,不是熟人绝对是认不出来的。这种技术在乌托邦内部很常用,被称作电子面具,是一种类似投影的技术,不过也只是视觉上的错觉,只有在光线不是很好的条件下才好用。它最大的目的,是为了干扰AI,让摄像头只能拍到一个很模糊的人脸。
    另一张芯片是一种侦测程序,名为“蝙蝠”,它会发出一段无线电波,无声无息地扫描过周围数百米范围内的人群,把他要找的人“标记”出来。再搭配上最后一种芯片“电子世界”,AI就能把周围的网络,电讯号转化成一种“可见”的方式展现在他眼前,此时在他眼里,就好像打开了虚拟世界的大门一样,无数“光线”在周围传播,绿色的数据流构建起了宽阔的通道,讯息,数据被分别打包,犹如一辆辆汽车在空气中纵横交错,川流不息,这正是隐藏在平静夜市下的另一番繁忙景象,每天都有像这样无穷无尽的电磁波,承载着人们的各种思念,穿行在这座城市中,而不为人所见。譬如那对“父子”正有节奏地向周围发出讯号,而边上的人却一无所知。
    于是德澜走了过去,就好像早就约好的一样坐在了孟德斯鸠那一桌,抓起男孩儿桌前的烤串吃起来,顺便拍拍他的肩。旁人只以为他是这男孩儿的叔叔,毕竟他现在顶着一张大叔脸,孟德斯鸠这年纪看上去做小男孩儿的爹还行,做这张脸的爸爸就得怀疑是不是找了个高龄富婆了。
    随着德澜的加入,沉闷的餐桌上也响起了交流声,只不过听起来也都是些家长里短的话,有几个校园报的记者路过时偷偷听了两句,他们这两天苦于找花边消息,想着弄个家庭伦理的剧本也不错,结果只听到这个男孩儿的叔叔好像在劝他跟自己出国,男孩儿的爸爸有点为难的样子。想到自己忙忙碌碌也没争取到个留学名额,人家从小就有机会还爱理不理的,一时扫兴,拍拍屁股走了。
    而事实上,在旁人肉眼难见的虚拟世界中,却完全是另一幅模样,德澜和孟德斯鸠几人接上头以后就聊起了怎么转移lender的事情,现实中说话的声音只是AI在代替他“说话”罢了。德澜有时候也是蛮感叹的,自己这么一个单纯的学生,不经过严格的训练,都能依靠乌托邦的芯片和AI成为专业间谍。
    这就是乌托邦的技术,在这个AI成为社会热潮的时代,AI的功能性也越来越分化,有专门操作机械设备的机械领域AI,也有纯粹作为一段程序一种算法的辅助程序领域,以及如专门应对AI之间的攻防,专精于“造钥匙”和“上锁”的数据加密解密领域,更有专为打造高拟人化AI和AI虚拟形象的虚拟人格领域。这其中,最广泛,应用最广的就是机械领域和辅助程序领域。而在AI技术上首屈一指的乌托邦,在这个虚拟世界中正是有着首屈一指的辅助程序。
    这个社会在无形之中已经建立起了一个庞大的虚拟世界,不同地方的人们,他们的咨询,言语,财富,身体状况乃至基因序列都化为了数据构建在这个虚拟世界中,建成了一座无形的“电子城邦”,人们带着有时带着面具在这网上都市快意冲浪,但是更多时候是以真实的面貌与其他现实中的人或事物构成联系。然而在这样一个虚拟世界,AI们反而能比人类更有效地利用其中的资源,大部分人只是被动地获取着虚拟世界带给他们的便利,比如电子钱包,电子通讯,互联网。而乌托邦的辅助技术,却能让人如鱼得水,主动去修改和利用这个虚拟世界。
    作为智能时代的高材生,德澜深深领悟到虚拟世界的重要性——可别以为这是个假的世界,相反,虚拟世界实在过于真实,真实到你能通过它而窥探到现实生活中被隐藏起来的种种真相——比如人口的流动,家庭的隐私,乃至网络上暴露出来的行为习惯……
    掌控了数据,就掌控了现实。
    这让他有时候沉醉在这种权力之中,有时候又恐惧于它的阴影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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