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温欣开车去接天平,天平已在酒店门口等候多时,黑色毛呢外套里,他身穿白色衬衫,套着格子羊毛背心,笔挺的西裤搭配黑色系带皮鞋,鼻梁上还架着一副黑框眼镜。他日常装扮素来运动时尚,就连出席正式晚宴的西装上也会有亮片水钻点缀,今日却截然不同,刻意装扮得温文尔雅老实巴交,果真是见家长的标准模式。
天平打开车门,温欣上下打量起他,嘴里发出啧啧声,他被她戏谑的眼神盯得浑身不自在。
“怎么,不好看吗?我特地这么穿的,电视里见家长不都这样打扮?”天平嘟着嘴有些无辜。
“沉稳中略显老气,老实中略显幼稚。”温欣一边摇着头一边评价着。
天平听了显然有点丧气,顿时失了信心。
然而温欣于天平总是既是心直口快,也从不吝惜令他心暖的好话,她目光灼灼地说:“你不用刻意打扮,只要我喜欢的,他们一定更喜欢!”天平听了心里又再次被点亮了。
汽车从北五环行驶上京承高速,天平一路春风得意神采飞扬,却没在意温欣紧握方向盘时紧锁的眉头。犹豫许久后,她决定提前告诉她:“可能,我爸爸认不出咱们俩。”
“什么?”天平对这句没头没脑的话听得有点糊涂。
纵使她刚刚脑海翻腾该如何命词遣意,开口诉说时却波澜不兴:“我爸几年前得了阿尔茨海默病,就是大家口中的老年痴呆,开始病症并不明显,时常丢三落四,偶尔叫错别人名字,我们以为他只是上了年纪记性变差,都没太当回事儿。”她叹了口气,“有一天半夜我妈给我打电话,说我爸不见了,人没回家,电话也不接,把她急哭了,担心他发生了什么意外。我就赶紧联系我们派出所的同事帮忙找,我那同事跟我讲,他开着警车走街串巷地寻他,最后看见我爸坐在黑漆漆的道边,什么也没干,就在那发呆。问他干嘛呢,他支支吾吾不说话,问他姓甚名谁他也不知道,总之整个人彻底糊涂了。”
天平深情凝重地看着她,而她却语气平淡地像是在讲别人家的事。
“我和我妈接到电话连忙赶过去,可他见了我们说话语无伦次,净说些几年前的事,还说和我舅一起出来后来走散了,可是……我舅好几年前就过世了,我们都以为他傻了,我妈当场哭晕了过去。”
“会不会是被下了药?”天平问。
温欣冷笑着说:“他那么大年龄,谁会拐卖他呢,你不知道那种药都很贵的。”她越是这样开着玩笑,天平越是心疼。
“后来我们把他送到了301医院,大夫说他得了阿尔茨海默症,而且病情急速恶化,忘得东西会越来越快,记得的事情会越来越少。”她平静的音调开始渐渐颤抖,随之哽咽,最后崩溃地哭着说:“他现在连我是谁都不记得了,他已经不知道我是他女儿了!”这一声哭嚎就像是在安静的小雨里忽然打了一个惊雷,向天平的心好像被劈开一道口子,鲜血汩汩往外流。
没想到温欣这样自信又坚强的女孩,竟然承受着如此沉重的打击,天平不禁感慨,原来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看似得意的人生,总有别人看不见的背面。他想着温欣,又联想到自己,那种悲痛犹如感同身受,让他更加怜爱眼前这个女人。
车停在了楼下,温欣已经恢复了平静,如同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天平从后备箱提出七八个购物袋,像是上门女婿一样,在大年三十这一天出现在温欣爸妈家门口。这些礼物是他上午急急忙忙打车去王府井采购的,毕竟第一次跟着女朋友一起回家过年,不能失了礼仪。温欣瞧购物袋上印得各色奢侈品LOGO,又再次摇着头调侃道:“我爸妈根本不认识这些名牌,啧啧啧,浪费了!要不然他们准以为我傍上个大款。”
天平有些无辜,他如今已不知道什么是贵贱,只挑好看的、喜欢的东西买,他给温欣父亲选了一套宜兴紫砂茶具,一支万宝龙钢笔,给温欣母亲选了条巴宝莉的羊绒围巾,一套WMF锅具,还有一盒稻香村传统的点心匣子,大包小裹提挎在身上,活脱脱是古时候提亲的小伙子。
门打开,温欣母亲迎在门口,脸上堆着温和的笑意,她看起来柔和而衰老,这张曾经美丽的脸庞上像是经受了不少岁月的磨难。温欣的父亲则怯生生地站在一旁,像是家里来了陌生人有点害怕的孩子,他看起来显得比妻子年轻许多,兴许是这几年丢了记忆的同时也忘掉了烦恼,白胖的脸上透着光亮,彰显着妻子精心照料的功劳。
“叔叔阿姨,过年好。”天平乖巧地递上礼物,温欣拉着他的手,向父母郑重的介绍道:“爸妈,这是我男朋友,他叫向天平。”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正式地,不遮掩地称他为男朋友,天平的嘴角忍不住向上拔起。温欣母亲接过礼物,说了些客气寒暄的话,迎他们进了屋。天平注意到家里打扫地干净整洁,想象不到他一边要照料病人,一边还能将家务料理地如此妥当,不禁想象出温欣为什么能如此勇敢自立。
从进屋起,只看温欣母亲忙里忙外,可温欣父亲一会儿到处游走,一会儿蹲下来去翻天平带来的礼物,未和天平说过一句话,温欣却好像对这一切见怪不怪,开心地和妈妈聊着天。
快到开饭时,温爸爸不见了踪影,温妈妈顿时失了神一样本能地披上羽绒服要出去寻找,天平见卫生间里亮着灯,走过去推门一看,只见温爸爸坐在马桶盖上,抱着天平买的糕点盒子,狼吞虎咽地塞着满嘴的点心,他见到天平突然进来还害怕地缩着身子。卫生间的地上散落着一地碎渣,还有啃了两口便随意扔掉的碎饼,天平的表情又惊异,又不可置信,温妈妈挤进来看见人没丢,松了一大口气,开始荒唐地大笑——咯咯咯咯,声音铿锵有劲,共振着肺腑。温欣也跟着笑起来,天平见状也随着他们尴尬地笑,虽然他不知道这有什么可笑的,可当他看见温欣眼角里噙着泪水,他才方觉,这是一种不能说破的自我安慰。
年夜饭时,温妈妈显然不知道向天平是位大明星,天平当然理解,她既要忙着照顾温爸爸,还要料理家事,怎么可能认识他,这反而令他轻松自在。她像关心自己的孩子一样对天平嘘寒问暖,还跟他碰了好几次杯,喝了不少酒,温妈妈像是终于找到了倾诉对象一样把自己的苦,平平淡淡地诉说给他听,他仔细恭敬地听着,对杯中酒也是来者不拒,没一会儿也眼圈红晕,脸颊绯红。虽然温爸爸不太说话,只顾着津津有味地吃着饭菜,但看天平的眼神明显亲近了许多,甚至带着几分信任,天平仔细端详,怎么看都觉得他是个健康的好人。
尾声,温妈妈最后给天平倒了杯酒,也把自己的酒杯斟满,她庄重地举杯,语重心长地对他说:“你也看到我们家的模样,温欣他爸我会尽力去照顾,以后温欣……”说着,几行泪从她红晕的脸颊流下,她顿了顿,拭去委屈又苦涩的泪水继续道,“温欣就交给你了,她看上去勇敢刚强,其实很需要人呵护,希望你能多帮助她,包容她,你们好,我就知足了。”
温妈妈的嘱托令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触动,他眼里流动着炙热,也郑重地端起酒杯,许下承诺:“阿姨您放心,我一定好好对温欣,不会让她受一丝委屈,谢谢你们信任我。”说罢,将满满一杯一饮而尽。
温欣原本只想让天平过年能有个去处,竟没想到母亲和天平都掏心掏肺地对待这次见面。她看着天平,表情那样凝重认真,一点也不像曾经那个放荡不羁的少年,而是一个值得依靠的男人。
吃完晚饭,一家人开始铺开桌子包饺子,电视里放着热闹的春晚,温爸爸好像已经和天平混熟络了,他拿着一个面团儿在桌边胡乱捏着,捏完还高兴地展示给天平看。
“老小孩儿。”温妈妈一脸嗔怨又怜爱地感叹。
“看来我爸还挺喜欢你。”温欣一边包着饺子,一边不假思索地说。
“我以后尽量经常来陪叔叔。”天平见缝插针,像是得了便宜,对她挤弄眼色。
温欣看着他认真又笨拙地将饺子馅往皮里塞,真不敢想象这可是在舞台上熠熠夺目的大明星啊。
这时电视里传来一曲熟悉的旋律,他和天平两人不约而同地看向屏幕。陆燃穿着一身修身又喜气的西服,正站在春晚舞台的正中央高歌,灯光绚丽,歌曲动人,引得台下阵阵喝彩。温欣不自觉地开始想象,假若她最后选择的是陆燃,而不是向天平,那么这个除夕会不会又是另一番景象呢。她不由地出神沉思,眼神愈发涣散,却完全没有注意旁边正在凝视她的向天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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