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夏

    
    “苏灿，你知道吗？林逸曾经和我说过，他很羡慕我们。他还说他内心痛苦。可是……我……我竟然没有他妈的想到，他会……”吴凡坐在林逸的碑前，心情沉痛。
    “其实你千万不要这么想，这根本就不是你的错。”面容严肃的苏灿沉默了很久，才这么说道。
    “可要不是我阻止你拆开信封，就不会……”吴凡低头，声音低沉。
    “别傻了，他就是这样的人。”苏灿掷地有声的说道，引得吴凡错愕的抬起头来。苏灿接着说，“打从我和他小学三年级同学那一年开始，我就知道，他就是一个简单的内向而脆弱的人而已。”
    苏灿认真地看着吴凡，“所以真的与你无关，都是他自己做的选择。”
    随后苏灿又苦笑一下，“其实我当年也是这样的人啊。”语气中充满了感慨和回忆。
    吴凡怀疑的看着他，因为苏灿这一年多来的开朗和阳光，是全班人都有目共睹的，班里的人几乎都是他朋友，说他曾经内向脆弱，吴凡是半点不信的。
    很显然是注意到吴凡的神情，苏灿蹲下身，从一旁的塑料袋里拿出几罐啤酒，递给吴凡，“介意听故事吗？”说罢，也不等吴凡同意，自顾自的就开始讲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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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六年级时，我还是个内向而懦弱的孩子，班里没人愿意和我玩，我也不敢找他们玩。那时候我也很自卑，成绩也不太好，天天在学校浑浑噩噩，对世界很失望，也差点想到了死。
    那时候，林逸也和我一样，在班里没什么朋友，只是他成绩很好，平常自己又喜欢耍帅，以此来掩饰自己，强行把自己包装成一个阳光的人。但我就不一样的，没有出彩的地方，时间就像死水一样停滞，永恒的黑暗笼罩着我。
    顺便一说，那时候我妹就和我一班了。我虽然比她大一岁，但是她从小就比我聪明，也很懂礼貌，知道体贴人。其实要不是那时候她还经常关心我，可能你现在就看不见我了。
    你也不用怀疑，别看我现在脸皮比城墙还厚，天天没心没肺的，但我也是因为别人才改变的，就像你因为叶柒雪而改变一样。
    大约是五年级那个冬天的某一天，我记得那天天气很冷，下了好大的雪。那天早上，林艳推开了教室的前门，来到我的生命中。
    我始终记得，她留着一头黑色短发，脸颊冻的红扑扑的。她颈上缠了一条红围巾，拉下围巾后露出来像阳光一样灿烂的笑容。她大方的对我们自我介绍，一点也不怯场：
    大家好，我叫林艳。树林的林，艳阳天的艳。我是刚从江苏转回来的学生，以后要和大家一起学习，希望能和大家一起好好相处。
    说罢，她还浅浅的鞠了一躬。然后班里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我们那个小地方的农村学生，基本上都是和泥巴玩到大。这个不经意间来到我们身边的城市女孩，用她标准的普通话读音，还有她的自信和美丽，深深的折服了我们。
    这其中当然也包括我。但是我没想到，正是她，改变了我一生的命运，或者至少是我这未来几年的命运。尽管，我和她只相处了一个多学期。
    哦，忘了告诉你了，李钰也和我一班。那时候我就看出，林逸和她的关系有点不大正常。不过很可惜，她没能改变林逸，好像还使他变本加厉了。
    这是后话了，不说这个，接着说我的事。
    后来林艳成了我的同桌。我到现在都还记得她的侧脸，她脸上永远带着阳光明媚的笑容，让人一看就会觉得舒服，瞬间驱散阴霾，恢复状态。
    也许正是因为这个吧，和她同桌后的一段日子里，我的心情好多了，并且和她的关系也变得越来越好，不过也仅限于朋友关系吧。后来我慢慢意识到自己喜欢她，但是自己却不敢承认，因为我觉得自己配不上她。
    是啊，那时候的她，多优秀啊，浑身发着光，自己怎么能追上她呢？
    每次考试，她都是班上第一名，而我却总是倒数前十名这样；她人缘很好，班里的每个人都说得上话，谈得来天，而对我来说，我妹、她、林逸，或许是仅有的几个愿意搭理我的人吧。
    也许那时候我还是太小了，还不知道爱是什么东西。但是一提到“喜欢”这个禁忌的词语，身体就好像电流通过一样，心惊胆颤，又酥麻不已。
    同桌久了，关系愈发好起来，我和她也能开一些敏感的玩笑了。那时候的课间，我总是会半开玩笑的对她说：“姑娘，女大当嫁，你看公子我一表人才，就从了我吧。”
    她不仅不生气，反而十分配合，佯装娇羞，神态夸张的叫一声：“相公。”然后低头做呕吐状，抬头后哈哈大笑不止，显然只认为这是简单的玩笑。
    可惜她不知道，每次我开玩笑的时候，心里热切的愿望都是最真实的。而这种玩笑，一开始进行时心里仿佛还能受到慰藉，感到隐隐的一丝甜蜜。但越到后来，心里越是空落落的，就好像有什么本该属于我的东西丢失了一样。
    有一天我又装作开玩笑的问她，“那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男生？也好让相公我努力是不是？”
    她睁大眼睛，很仔细的想了一会，满脸认真的说：“嗯，成绩要好，起码不能太差吧；长相不需要很帅，但是起码要端正吧；最重要的是，性格要开朗阳光，能够在我黑暗的时候带给我阳光……”
    那时候的我目不转睛的盯着她，她在逆光中浑身发亮，眼里满是光彩。
    我看呆了。
    反应过来的我心里有点凉，她提的几个条件基本都和我相反，除了我自认为还有点帅气的脸——不许笑好吧，严肃点。我本想放弃，但是她认真的样子和眼里的光，让我真正下定决心，要努力做那样一个人。
    不过当时我肯定不会直接说的，还是用平常的玩笑口吻结束话题，“什么？还得比你阳光？你去找太阳公公吧！”
    她笑着掐了我一把，我却一点也不觉得疼，只顾着傻笑。
    接下来就是狗血的剧情了，我发奋学习，努力阳光。这个过程里，她是我的免费“老师”，不仅教我课上的知识，也教我怎么调整自己的心情。
    不过有一点是那些狗血剧情不曾想到的。男女主角最后没有日久生情，更没有像王子和公主一样，幸福快乐的生活在一起。
    小学毕业后，她因为父亲的工作原因，又转到了别的地方上学。临走前，她送给我一串风铃和一封信。我记得那次她罕见的没有笑，表情郑重，然后有点悲伤的抱了抱我。
    她走了以后很久，我才缓过神来，因为那是第一次和亲人以外的异性拥抱啊，更别说那个人还是我喜欢的人。
    我兴冲冲的跑回家，把房间锁好，迫不及待的拆开信。
    可惜这次剧情还是不对啊，不是一对恋人深爱彼此，却因为没法抵抗的力量而生离死别。真正的生活远远没有童话故事那样巧妙而美丽，真实的情况往往都很普通，也很伤人。
    那封信的开头是三个字：对不起。
    信很长，估计有好一两千字吧，里面写了很多东西，大概意思就是她其实知道我喜欢她，但是她却不喜欢我。但为了让我能够振作起来，勇敢的面对生活，她违背自己的意愿，许下一个这样的谎言。
    看完信的愤怒的把信撕成碎片，连带着风铃盒子，一起丢到楼下的垃圾桶里。然后我反锁房门，开始恨她。
    过了大概一个星期这样，我终于想通了，我其实并不恨她，我还是喜欢她。我不是因为被骗而生气，而是因为不能被她喜欢而生气。我明白了她的苦心，也开始想她，想找到一切和她相关的东西，想找到那封撕烂的信和那串风铃。
    我发疯般的跑到楼下的垃圾桶里翻找，但是垃圾桶一天一清，根本不可能有。我想过去垃圾站找，但在几个足球场大小的垃圾堆里找到一串风铃，无异大海捞针。我颓然坐在地上，低着头，绝望，懊恼。
    就在那时候，我妹轻轻叫了我几声，轻轻递过来那个本该出现在垃圾桶里的风铃盒子。我当时不知道说什么，只是抱着她，一个劲的哭。等到哭完了，我把风铃挂在我的房间里。
    打那以后，我就下定决心，继续做一个开朗而快乐的人，一直到现在。
    这就是我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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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灿说到最后，已经是面色酡红，拿着啤酒罐的手也有点发抖，看起来已经有点半醉的样子了。但他仍然不停嘴，絮絮叨叨；“在偷偷和你说，就在我们班，有不少女生都偷偷喜欢我……你别不信啊……听我说，有那个谁……还有……”
    吴凡看见苏灿这没酒品的样子，一把夺走他剩下的小半罐酒，在空中拉出一条直线，慢慢浇在地上，像是在敬给某个已经不在的人。
    然后吴凡抓起自己的啤酒罐子，站起身，仰头，把酸涩的酒液混着苏灿的故事灌下肚，脑海里却不住的浮现叶柒雪的模样。
    苏灿这会儿显然是醉透了，满脸通红，干脆直接躺倒在地上，嘴里仍不住的絮絮叨叨，说着别人听不懂的话。但看他这副样子，吴凡很难相信，这个家伙曾经也忧郁过？
    “你这……”吴凡蹲下身推了推苏灿，叫了他几声，发现他完全没有醒的意思。于是改变策略，准备伸手把他扶起来，放到不远处的亭子里。
    但是吴凡这下失策了，苏灿看起来不胖，分量还真不轻。
    他向远处的小亭子那边招招手，找人过来帮忙。
    那个当时他接过叶柒雪的资料的小亭子，竟然成为后来苏灿、苏雅、李钰还有吴凡四人经常聚集的地方。他们常常来看林逸，看完后也会一起聊聊天，久而久之，几个人倒是变得十分熟悉。
    在亭子里谈心事的苏雅和李钰两人挽手走过来。在这个当口，苏灿竟然干脆随着了，在草地上打起了呼噜。
    “猪。”吴凡无奈的叹了一口气，轻轻踢了苏灿一下，溅起几片枯叶。
    “怎么了？”苏雅过来后，看着吴凡，甜甜一笑。
    吴凡的目光掠过苏雅的脸，发现她眼圈有些微红，可能是刚才哭了一下？他心里微微一动，又镇定下来，无奈的撇撇嘴，指了指地上的大活人。
    苏雅莞尔一笑，很是动人。然后她蹲身，准备叫醒苏灿。
    这次苏灿醒的倒是很快。
    “怎么了？……不是……不是刚天黑吗？怎么又……又……又天亮了？”苏灿睁开惺忪的双眼，嘴里含混不清的说着。
    睁眼看见苏雅和她微红的眼圈之后，就半是迷糊的做起来：“这才……几点啊？你怎么又哭了，行啦行啦，别哭了。等我明天找到吴凡那个臭小子，狠狠揍他一顿，有眼无珠。你也是，这个……不就是……喜欢他吗，直接说不就好了，何必这样呢……也不准我说，瞎搞……好了好了……”
    苏灿打了一个哈欠，接着说道：“我再睡一会，到点了再叫我起床哈。”刚刚坐直的身子又躺了下去。
    四周一片寂静，苏雅大脑一片空白。
    苏雅缓过神后小心翼翼的抬起头，偷偷的看了吴凡一眼，发现他神色平静，没有意外，也没有欢喜。反倒是一边的李钰，没想到这种诡异的开局，一时间惊讶的合不拢嘴。
    苏雅的脸猛地一白，神态紧张，她又看了眼无动于衷的吴凡，嘴唇不住的嗫喏，准备解释什么。但她最后还是什么也说不出，于是慌乱的站起身，用力踹了苏灿一脚，声音带着哭腔：“哥，我恨你！”
    然后她脸上发烫，拉着李钰匆匆向外走。
    路上她两次回头，只看见吴凡平静的脸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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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苏灿在苏雅奋力一脚之后，终于彻底清醒过来，他看着苏雅气鼓鼓离去的身影，好似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失语，喃喃道：“惨了惨了，这下闯祸了。”
    他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对着吴凡一阵媚笑，看的吴凡直起鸡皮疙瘩，然后语气谄媚的说道：“既然事情都这样了，不如你就……是吧……也都怪我不小心说漏了嘴……”
    吴凡瞪了他一眼，“还演？”
    苏灿转头看了看自己妹妹离开的身影，满脸都是心疼，“还不都是因为那个傻姑娘，自己又不敢说，我不这么来一手，她一辈子都不会承认的吧。”
    吴凡默然。
    苏灿回过身，神色一正，语气也充满了认真：“真的，爱情不是你单方面坚持就有用的，你为啥非要在一棵树上吊死呢？我不信你看不出我妹很喜欢你，我也不信你对我妹一点感觉都没有，你何必自苦如此呢？这样大家都不会开心的。”
    吴凡只是轻轻的摇头。
    秋风乍起，吹起地上散落的树叶，仿佛一阵金黄的蝴蝶飞上天空，一边游荡，一边发出飒飒的声音。吴凡眯起眼睛，仰头看向高远的蓝天，洁白的云朵，默默呼出一口浊气。然后他放平视线，逆着阳光的方向，久久望着远处那个越走越远的长发女孩。
    他依旧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