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与她缱绻

缱绻

    
    遇见她的时候,他还是那副淡然温和的样子,说白了,心中还是有些不屑一顾的,对于他这个年纪的中年男人来说,20出头的小姑娘,一个酷爱做梦的年纪,很难对他的画有什么深刻的理解。他总觉得他所表达的不是一般人能感觉到的。这份他隐藏在自己心底的清高,却很快就被这个他不屑一顾的20多岁小姑娘粉碎的彻底。
    “我总感觉,这些画,画的都是同一个人。”小姑娘脆生生的话飘进画展上每个人的耳朵里。所有人都嗤之以鼻,看看眼前这些画,精妙绝伦先暂且不提,就没有一幅画,画的是人。一辆凤凰牌自行车,一个漂亮的砖瓦房,又或是一只打盹的猫儿。
    可那偏偏却是一辆在车水马龙中苟延残喘的凤凰牌自行车,老旧却依然有人在使用的痕迹;一个在高楼耸立中夹缝生存的砖瓦房,精致又漂亮,但却抵不过华丽大厦的威压,呈现出岌岌可危的姿态;更是宠物商店门外缱绻瞌睡的猫,人们只看到它的惟妙惟肖,可是那猫儿怪异的卧地姿势却掩藏了它的残缺。
    “真是个奇怪的人。”小姑娘继续嘟囔着,人们已经渐渐无视了她,人群中只有他错愕地站在原地,仿佛被人从背后重重地敲打了一击,不疼,但是很清醒。
    他忍不住多看了她两眼。
    第二次遇见,她的脸有些微微泛红,像是见到了偶像那种小女生惊喜的反应,又像是初尝爱情滋味后甜蜜的模样。
    爱情?
    他自顾自地在心里笑骂自己,随即又是淡然处之。
    她跟着她的母亲来拜师,问他是否有意愿收徒。他拒绝了。临走的时候,他瞥见女孩脸上的一抹失望,突然鬼迷心窍地开口问了一句:
    “你觉得,这些画上画的,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小姑娘听懂了他的话,她没有第一时间作答,只是抬头看了看那些画,又看了看他。欲言又止。
    “我觉得,是你。”
    良久之后,小姑娘轻轻的开口。这次柔柔的声音,明显带着试探,带着胆怯,与上次脆生生的声音不同,却令他转变了心意。
    他转而与她的母亲对话,然后就是她的母亲交代她要跟着她从今往后的师父好好学画,直到她们真的准备离开,小姑娘还是云里雾里的,有些恍惚。
    再见时,他发现她还是愣神,便出言提点她。
    “从今往后,你要叫我师父。”
    他的声音如他本人一样温和,像潺潺细流,不用很用力的去听,它也会自然映入你的脑海里。
    她回过神来,点点头,终于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然后甜甜的叫他师父,让他沏着茶的手微微一抖。
    这种感觉,倒是美好得紧。
    “小苑,我叫你画的猫呢?”
    “这儿呢。”
    她指了指灌木丛里期期艾艾的一双眼睛,和绿色覆盖的颜色下隐隐约约的橘黄色毛发。
    他气笑了,“我在教你基本功呢,你得把样子画出来呀。”
    她没有回答他的话,只一双眼认认真真地看他:“它累了,躲在草丛里疗伤呢。”
    他突然不笑了。他知道她说的是他画的那只。她知道它是伤的,知道它看似惬意地在门外晒太阳,却其实很渴望门里那些即将拥有一个家的猫儿们。纵使它们被关在一个比一个精致的笼子里。
    人有的时候也是这样犯贱,外头的自由再好,却总是比不过家里有因为晚回来一会儿就数落你半天的爸妈。
    而他向往的就是一个家,但他早就已经感受不到这种温暖了。
    “小苑,你过来。”
    “小苑,这样画不好。”
    “小苑,给我沏壶茶吧。”
    “小苑,我的画笔呢?”
    “小苑……”
    ——“师父,你总是乱放,我明明上次给你收在柜子里了。”
    小苑,我好像,习惯了有你。
    什么时候,他不只单纯的把她当做徒弟来看,什么时候,他发现自己三句话不离她,又是什么时候,他觉得这个姑娘,懂他所有的挣扎和痛苦。
    “师父,我喜欢你。”
    他错愕,他逃避,他有些痛恨自己。他明明只该是他的师父,只做好他的师父就好,可是他给了自己放任的信号,放任自己去依赖她,把她当成了自己的家人。
    可真的又只是家人吗?
    他闭门不见她。
    “小苑,我们不该这样的。”
    相反的,他幻想中她的母亲将会对他进行的谴责,竭力阻止这段荒唐的恋情,甚至将他扣上不轨的帽子送上法庭,都没有发生。
    她的母亲独自一人抚养她长大,她说小苑从小到大没求过她什么,第一次是她想来拜师,第二次是她想和她师父一直生活在一起。
    其实从头到尾,都是他。
    她的母亲很平静。每一个做父母的都希望孩子能够幸福。她也不例外。她唯一的要求就是善待她的女儿。
    轮到他恍惚了很久。
    直到他猛然抬头,看见树荫下抱着画板低头作画的她,和她无意间视线飘忽与他对上之后绽开的笑容。
    是她,一个能读懂他灵魂的人,一个能容忍他平淡温和的外表下其实是枯燥本质的女子。
    他最爱的小徒弟。
    他的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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