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骋等人走后,南晏的面色越发难看了,脸上仅存的那丝假笑也不复存在。
他哑声质问道:“你拿内息去逼毒?你疯了?我要是再来晚些,毒入肺腑,你就死了你知不知道?”
於缉熙惨白的唇角,挂了一缕淡笑:“我无碍。”
“无碍什么无碍?我是医者,你是否无碍,难不成我不清楚?”
於缉熙轻轻摇了摇头,若无其事地浅笑道:“我的身子,我知道的。”
於缉熙的回答太过平静,直叫南晏满腔的愤懑不满,都僵在了喉中。
过了半晌,南晏才喑哑着嗓子道:“你知道什么,你现在是嘴硬,到月圆之夜我看你还能不能像如今这般嘴硬。”
他甩袖背过身去,眸光倏尔落在床上女子的脸上。
南晏的眉微微皱起,只觉这个女子的容貌说不出的熟悉,像是在哪里见过似的。
须臾,南晏猛然回转过身,直直看向於缉熙,惊愕试探出口:“朝阳郡主。”
於缉熙唇畔仍是淡淡的笑,南晏知道他这就是默认了。
他之前听荆易安说於缉熙金屋藏娇,还不敢相信,想不到於缉熙不仅藏了,藏的还是朝阳郡主!
南晏眸光闪烁,不知在四下寻找着些什么,嘴角不自觉的动了动。
他浑身血络仿似凝结,“我记得,她幼时中毒险些丧命服过冰璃。”
确实,十年前,成亲王为了姜帝,卷入朝堂纷争,助姜帝平叛夺位。
当时,姜帝无嗣,仅,成亲王膝下有一子,乱党算准了成亲王若失爱子,必然无暇他顾,相当于斩了姜帝一臂,是以给年仅五岁的姜景行下了毒。
偏偏姜衍黛贪玩喜好穿着男装,叫乱党将她当做了姜景行,给她下了天玑剧毒。
若非姜帝同成亲王攻陷长安,驱逐乱党后,恰逢一老道云游至此,说什么姜衍黛是他的有缘人,拿冰璃相救,只怕早就没有了什么朝阳郡主。
而冰璃为解毒至宝,不但可解服用者的剧毒,更可洗经换髓,自此服用者的血可解百毒。
可于相思疾这类几乎变态的春药而言,血固然可压制毒性,可唯有……一途。
於缉熙似是察觉了南晏心中所想,唇微微翕动,却未曾言语。
南晏的喉头干干滚动了两下,颤声问道:“你刚才,是不是喝了她的血?才勉强压制住相思疾?”
那语调中,分明含了难言的欣喜,却叫於缉熙心上锐利发痛。
南晏快步上前,撩开姜衍黛的袖子,指尖搭在那段白嫩如藕的腕上,面上的欣喜之色愈发浓烈,却又很快僵住,“她方才就在你房内?”
於缉熙叹息阖目,“是。”
南晏颇为激动,浑身都在轻轻震颤:“那你为什么不……”
於缉熙不悦打断道:“南晏!”
他知道南晏醉心医道,是为了治他身上的奇毒,这些年南晏为他游历四国,遍寻解毒之法,已近痴狂。
如今有个解毒的法子摆在眼前,他却无动于衷,宁愿损耗寿元,南晏必然不能理解。
可他……不可以……
他前世就知道这一解毒的法子,但他不愿伤害他心上高高在上的郡主殿下,那是他心上皎若云月的神女,不容侵犯。
即便死后,他失去了信仰,明白这个姑娘根本就不是什么无暇神女,他也下定决心遗忘这个姑娘。
今生,他本已经做好了,陷进阴诡地狱的准备,只为筹谋还债,只为索命复仇。
可当他深陷地狱,这个姑娘却又像光一样,照亮了他,让他忍不住的想要抬头仰望,这黑暗中唯一的那点璀璨。
他想,不管前世还是今生,从遇上这个姑娘开始,他觉得这薄凉人世,有了光。
她是他的信仰,是他的救赎,又怎能亵渎?
南晏眼中流光奕奕生辉,他快步跨到於缉熙眼前:“你只要和她……”
“南晏!”於缉熙喉头滚动,抬眼看着南晏,神色间满是认真肃穆:“我喜欢她。”
南晏一把扶住他的肩头,激动道:“我知道,所以你更……”
“我不会。”於缉熙定定看着南晏,眼底神情错综复杂,难以言表。
於缉熙浑身弥漫着淡淡的疏离,像是雪山寒潭,无波无澜,无风无浪,那般的寂静如死,唯有瞧见那个姑娘的时候,眼底才会焕发出一丝微弱的亮光。
他收敛神色,若无其事道:“南大夫身为医道圣手,可是正人君子。”
南晏的喉咙像是被哽住,哑声道:“事关性命,做一回小人又如何。”
於缉熙的指尖微微蹭了蹭鼻尖,不置可否。
南晏见他一脸无所谓,不由得怒气上涨,甩袖而去。
走了几步又铁青着脸走了回来,从医箱里取出几个瓷瓶狠狠砸在桌面。
於缉熙留步道:“南晏。”
南晏尚在气头上,唇角抿成线,显然不甚耐烦的形容。
他与南晏两世相识,倒是从没见过南晏动怒。
南晏向来都是一幅儒雅的谦谦君子模样,和他不同,南晏的君子风度刻骨入髓,浑然天成,没有半分伪装。
一时间,於缉熙心上涌现了几分颇为难言的滋味,仿佛像是钝刀将心上伤痕磨破割开来,阵阵酸痛发麻,刺骨难忍。
他压下心头不适,敛目道:“程寅的事,查的如何了?”
南晏倏尔抬眼,显然没想到都这个时候了,於缉熙问的居然还是这些个身外之事。
南晏深吸了口气,竭力叫自己平静下来道:“他尚未入姜国境内,暂时自然无碍,隐秘处除了那一路杀手,像是另外派遣了人护着程寅,要真动起手来,不太好说。”
程国七位皇子,程寅为浣衣局婢女所出,身份低贱,甚至派遣到姜国做质子,可见其不受重视。
可若真是个无关紧要的皇子,如何出的动两队人马?
於缉熙接过其中一个瓷瓶,倒出药丸吞咽入口,指尖在桌面刮擦着,满面忧思道:“再盯紧些,至多不过半月程寅便可入境,入境之日便是动手之时……还有,得趁早增派人手去往边岭,我总觉得,程寅入境,以齐王的狼子野心只怕早已蠢蠢欲动,何况齐国沈非,少年英才虽出身贫寒……”
不管想杀程寅的人为谁所遣,但目的绝不止于杀一个微不足道的皇子,只怕是要挑动战争。
有什么比质子入境即为人戕害,更好的开战理由呢?
就算要动手的不是程国,只要程寅出事,姜程联盟必然瓦解,姜国不善于兵,齐国和楚国不管那个派兵来攻,都将容易百倍。
南晏握紧了拳头,咬牙道:“你尚未入仕,便是入仕了,这偌大姜国难不成都死绝了?要你拖着病体去操劳?多关心关心你自己吧!”
於缉熙蓦然失言,怔怔看着眼前向来以谦谦公子自居的南晏。
“你今日,怎失态至此?”
南晏双目已然布上鲜红血丝,只觉一股气压在心口,几乎要涨开来将他淹没。
他拎起药箱,转身就走,彼时微风阵阵,带起一点晶莹水珠,在风中被吹散开来。
“你就折腾死你自己吧!”
诚然,南晏是没见过於缉熙这种,现成解药在眼前,还愣是拿命扛毒的蠢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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