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太皇太后寝宫莫约半炷香的功夫,霖风在宫内故意装作不认路多绕了两圈。
果然,在宫门出口便被两位将军扣了下来。
身着黑甲的将军,眉目有些清冷:“霖副将,请吧。”
霖风的唇边始终带着淡淡的笑:“如此便多谢将军了。”
黑甲将军并不说话,一路押着他走的也是小道,兜兜转转竟避开了所有明路将他送到了姜帝的寝宫。
入殿的一刻,那位九五之尊大约已批阅完了所有奏章,出人意料的在侍弄花草。
姜帝挽了袖袍还围着襜,着一双布鞋,手中拿着用于修剪花木的铁剪,全然没有皇帝的样子。
他极熟练地将一品花木修剪成形,粗枝败叶在地面铺了一层。
见霖风入殿,姜帝甚是随意地道了声:“来了?”
霖风半敛眉目,抚摆下跪:“微臣参见陛下。”
姜帝放下手中铁剪,抬眼缓缓道:“去了太皇太后宫里还敢故意叫朕知道,从前朕怎么没发现你还有这等胆量?”
语调平平,却不乏凌冽冷意。
霖风颔首低眉:“微臣不敢。”
姜帝不置可否:“说罢,何事?”
霖风深吸了口气,从怀中取出一份折叠的名单,拱手奉在额前。
姜帝眼皮微抬,林海当即心领神会地去接过名单呈到了姜帝眼前。
他随手翻开来,眼角倏尔微微挑起。
“这是我家侯爷昔日带兵旧部名单,还有各项部署势力。”
姜帝冷哼一声,随手丢在了案上,抬眼睨他:“何意?”
霖风以额触地,道:“微臣不敢妄言,侯爷遣我前来献上诚心,只为换承德侯府一条生路。”
“哦?”
姜帝重新拿起了铁剪,仔细修剪起了跟前的花木。
“今日之事,陛下必定早有耳闻已有圣断,微臣不敢胡言欺君。”
“咔嚓”
这一剪刀像是无意下重了手,剪歪了,光秃秃的,显得格外突兀。
姜帝目色微沉隐约带几分阴郁,转身之际,手中铁剪直指霖风:“你倒实诚,可朕怎么知道这份东西是真是假,即便是真,又怎么证明是单交给了朕,还是你暗中另有筹谋?”
霖风抬眼对上姜帝有如沉水的眼,心中不由咯噔了一下。
他很快定下心神,正色道“此物真假只需陛下着人暗中一辩可知,侯爷的忠心可昭日月,若有不实天地诛灭。”
姜帝冷笑眯眼,眼中寒光一射即隐:“这般的忠心,还做夜探后宫违乱宫规法纪之事?”
“身为武将,国无战事即当隐,侯爷无心权位,数十年与世无争的居于侯府做闲散侯爷,今日二公子无礼得罪了衡亲王。”
“侯爷本不欲相争,可二公子身上伤痕累累几乎成了血人,还有多处鞭痕烛油烫伤,大夫说来日入仕只怕难了,侯爷因着爱子之心才冲撞了衡亲王,还望陛下,宽宥。”
鞭痕烫伤和入仕有什么关系?
林海像是想到了什么,胸中一阵战栗,浑身随之震颤,本在倒茶的手一抖,茶水也洒了一些出去。
他很快便用袖口将桌面茶渍擦去,倒是没多少人发觉他的不同寻常。
姜帝眉目紧拧,脑中有什么画面一闪而过,有种奇怪的感觉一闪而过,却又捕捉不住。
衡亲王是个什么脾性,姜帝向来清楚,也懒得和霖风玩什么弯弯绕绕。
他“哒”的将手中铁剪一放,眼尾扫向霖风,面无表情道:“朕始终不明白,你为何先去了太皇太后寝宫,又故意暴露行踪叫朕发觉,这究竟是你自己的意思还是於骋的意思?”
此话一出,霖风顿觉周身寒凉之气笼上脊背。
“自然是侯爷的意思,否则微臣又怎敢擅自决断?”
姜帝闻言和声缓道:“朕原以为他清政忠心,原来背地里也会为了儿子玩手段,倒是朕小看了他。”
姜帝一向有声色俱厉之状,可和缓平静言语间却叫人莫名胆寒。
“陛下明鉴,侯爷忠心耿耿,今日之所以去太皇太后寝宫,也是微臣苦劝侯爷,侯爷迫不得已才同意微臣所行。”
“哦?迫不得已?”
“陛下可以不信微臣,不信侯爷,却可以信承德侯府世代的忠诚。”
姜帝冷哼一声:“你是觉得朕如今痴傻,还是太皇太后今已年迈无知?”
那个硬生生将皇太后的辈分抬至太皇太后的女人,会轻易被骗?
霖风从怀中取出另一份小册子,再度举过头顶。
“这是侯爷前年剿匪时所得。”
姜帝示意林海接了过来,霖风便继续说了下去。
然而姜帝随意翻阅了几页,面容便发沉紧绷了起来。
“据此账本记载,衡亲王每年逢太皇太后寿辰,都会奉上格外丰厚的寿礼,逢年过节也都会有所孝敬,可除了明面上那一份,暗中却还有一份,走的不是官道而是山匪运送,混入经商车队中。”
衡亲王喜好奢靡,明面上的礼物已极尽奢华,想不到暗中居然还有这么大一笔!
他虽早知衡亲王和太皇太后之间有所勾结,玩的阳奉阴违,两面讨好。
可他却不知他这个弟弟,私下里竟要刻意背着他,做这等悖逆之事。
这些可不是什么小数目!姜国富庶国库充盈,可衡亲王送给太皇太后的这些个东西,累计居然比半数国库还多!
姜帝面上阴云沉沉,目光郁冷眉头紧皱。
这已是这位喜怒不形于色的君王,勃然大怒的预兆了。
他目光严厉地看着霖风,冷道::“这是什么意思?”
霖风神思有一瞬的恍惚,那曾经挺拔的身姿,清冷的面容,浴血的寒光铁甲。
有一簇烈焰在不断燃烧着,几乎要将他焚烧成灰。
他眼眶发红,竭力逼迫自己继续说下去:“这是拓本,原本如今在太皇太后手中,外有假的一份名单,微臣允诺今后替太皇太后暗开小道,运送物品,才得到太皇太后的信任。”
姜帝怒容微收,抚摸着片被意外剪去一半的残叶,缓声平稳道:“你要朕怎么信你?”
霖风用力将额头抵在地面,再度抬起时将脊梁挺直,说的却是:“陛下真龙天子,纵有一时受人掣肘,然大势所归终会威加海内。承德侯府一门,世代只忠于姜国正统,忠于陛下,从前如此,现在如此,以后更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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