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11月15日,中午12点22分,苏州留园附近,八号当铺。
门口挂个白布幡,黑墨写着个大大的‘当’字。果真如水果店老板所述的样子,整条街上最小的门脸。门前一株大树完全遮住了阳光,显得阴沉沉的模样。
我在隔壁杂货店买了两罐红牛,一罐塞在背上斜跨的牛皮小背包内,一罐打开拿手上边喝边往里走。
八号当铺应属于古董店一类,这样的小店在这个富含文化底蕴的城市当年比比皆是。可能也寄售典当些古玩字画,取名八号当铺。
进门右侧沿墙齐整摆放着一排木制货架,货架有些年头了,泛出黄褐色的光泽。货架上凌乱错落着锡壶铜鼎瓷碗之类看似古老的物件,明眼人不用细看就知道,都是些现代做旧的仿品,价值不会很高。
正对着门的墙上,张挂幅大大的中国地图,边角往外翘起,纸质泛黄,显然在那很久了。
地图下方是个长而窄的玻璃柜,有半人高。向外一边是玻璃,从我这角度看去,好像上下放着两排和田玉翡翠之类的小东西。朝里一面是门板,可以平移取出藏品,供顾客挑选。玻璃柜台中无精打采地亮着两盏柔和的橙红色展示灯,兼做收银台,就是我没见到有人招呼。
另一面墙上,挂着套清代地方官员的官帽官服。官服银丝走线,湛蓝发灰而且古老,乍一看去,就像是个古人垂头站在那里。在幽暗昏黄的射灯映衬下,显着几分妖异与神秘。
整个空间逼仄狭窄,不知空调还是排气扇,发出老旧无力的嗡嗡声。
“有人吗?”我不由得怯怯小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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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地一声,在这沉闷空间里,真把我吓了一跳。
清代官服左侧墙角一只英式落地自鸣钟,指针经过12点30分。
我觉得有些瘆人,想要退出,又有些好奇,同时也不知现在往哪里去才好。
“啊哦,欢迎来到八号当铺,欢迎来到八号当铺……”玻璃柜台后边,响起滑稽童趣类似唐老鸭般特别的嗓音。我近前两步,这才发觉有个小老头,佝偻着身子缩着头,躺在柜台后的躺椅上睡觉。
声音是从小老头放在躺椅扶手上的手机里传出的,应该是自设的手机铃音。
小老头接起电话,没好气道:“谢谢你。”
我后退一步,惊讶地说不出话来,一则他紧接着的第二句果然是问:“今天是几月几号?”,二来他的嗓音哪有半点老年人的浑浊,清脆得就像是十二三岁的少年。
小老头抬起头,明明是张三十来岁的容颜,皮肤光泽,半张半闭的眼角没有一丝皱纹。
身材枯槁,满头花白,他若是背对着你,无论怎么看,都是个老头。可他回过头来,你只看他的脸,却是个三十来岁的青年。你闭上眼睛,只听他讲话,你又会以为是个还未发育成熟的少年。
小老头挂了电话,似乎早已经习惯别人看他奇怪的样子,伸个懒腰站直了身体。
他站起来的时候,只比我略低半个头,大概一米七上下。我不明白为什么他刚才在我眼中显得那么瘦小,难道是躺在高大的玻璃柜后面又蜷缩着身体的缘故?
小老头半闭着眼,露出个不好意思歉意怠慢的笑容,见怪不怪道:“大清早有客来不亦乐乎?”
声音透亮,音调就像电影里课堂上摇头晃脑念书的学子,带着几分夸张和做作。我看着他,一时忘词,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空气里怎么还有缕缕藏香的味道?据说这种香味容易让人迷失本性,我刚才并没有注意到。
我一着急忘词,就习惯性地给秘书小吉打电话:“是我,后面那句是什么?”谁叫这个小妮子记性超好。
“老大,你说什么?”电话里小吉莫名其妙,忿忿道:“早上你车上那个伊琳娜是谁?”
早上?早上我在家看投影,我记得追了一夜的韩剧。我觉着思维有些混乱,是一晚上没睡觉,开车加咖啡加红牛加藏香的缘故吗?
那部韩剧挺精彩,是司马葳网站上下了发给我的。不是昨天,是上周或者上个月的某一天,我在家看了通宵,期间睡着了两次,片名好像叫……对了,《月儿正好》。
我一拍大腿,道:“知道了,就是,月儿正好!”
“老大你没事吧?”小吉在电话里絮叨,我不理她,挂了电话,道:“月儿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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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铺主人,还是半闭着眼,我记得伊琳娜说过,他是个瞎子,却又能看见?
我伸手在他面前比划,他苦笑说:“是不是有人说我瞎。”他忽然睁开眼,我只觉得有一道精光在我脸上划过,当铺主人随即闭上眼,缓缓道:“我只是有严重的青光眼,怕光。现在的孩子讲话没大没小做事颠三倒四,唉……”
我点头,怪不得整个八号当铺都亮着昏暗的灯光。
说话间,他转过身,在背后挂着中国地图的墙面上推了一把。整面墙咯吱咯吱响动,竟从中间慢慢旋转,当铺主人灵活地收起躺椅让过一边,哪有半分看不见的样子。
我看见转到一半的墙上,张挂着整张世界地图,也是边角外翻,纸质陈旧。
莫不是这一面中国地图一面世界地图,有什么暗号暗示,我想。
“进去吧,”当铺主人做了个请的姿势,说:“他们等你很久了。”
我步入暗室的时候,转墙缓慢合上,中国地图随着我转到了里面。
穿过一条不长的走道,左手转弯,我突然感到眼前一亮,刺眼的灯光教我睁不开眼来。
这时我有些明白瞎子的感受了,不,是感同身受到当铺主人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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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室里面,空调冷气开的很足,教我不由得浑身一激灵。
暗室里面,亮着至少五六盏各样不同的灯,蒋龙就躺在床上,面色奇迹般恢复了些许神采。
暗室里面,吴望京和伊琳娜正神情严肃地看着我,我从来没有在这两个人脸上看到过这样的表情。
吴望京指着门口一张带靠背扶手的中式椅子对我说:“请坐。”
椅子前低后高,背板是一整板略显S型,扶手与靠背两端呈翘起的圆角,记得这种特征归类明清时代的官帽椅。
我望向伊琳娜,她别过头去,不说话。
这时候,我感觉到莫名的困意,有一种现在就睡一觉多好的自我暗示。随着逐渐习惯了房间里强烈的灯光,这种暗示也愈加激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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