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魂六计合集

第三卷 子夜惊魂 第十九章,存在

    
    ——梦想是可以飞上天空的,因为梦想是比空气更轻的东西。
    而生命是不能飞翔的,生命,它太沉重,沉重到,我们最后都无法背负——(1 )
    醒来时这个世界的样子还会一样吗?
    睁开眼睛时太阳已经很亮,浓郁的金色阳光厚厚地铺在窗口的书桌上,我的窗口朝南,从窗口看下去是熙熙攘攘的街。有时候我会讨厌那街上的人来人往,因为那样会让这街看起来有了生命,而生命这东西的存在与否是一件绝对的事情,这街不应该有生命。
    撑起身子看床头的闹钟,八点四十六分,“起床吧!”轻轻告诉自己,虽然是暑假,我也并不想再赖床了。坐起身,光脚踩在光滑的木质地板上,清凉一丝丝地自脚底透进身体,最喜欢木头,有温暖的象牙白的颜色和冰凉的月光般的触感,树们是怎样的生活过才留下如许的奇妙。
    我走到窗边,伸出手扣住窗边,想把窗户拉开,可是无论我怎么用力窗户都纹丝不动,也许是卡住了吧。我准备离开,在转身的一瞬间,透过玻璃我瞥见窗外的街道,街上的景象让我惊惧地张大了嘴。
    街上所有的行人都紧闭着眼睛,但他们急促地走着,没有人撞到别人。我眨眨眼再看,发觉不止行人,路边店家里,路上的车子里,每一个人都像在梦游一样闭着眼睛,而他们的动作却像看得见一样精确无误。
    我开始怀疑自己是眼花了,该去盥洗室洗把脸,清醒一下。我走向盥洗室,经过厅堂的时候我遇到了更不可思议的事情。
    厅堂里有一面墙是整幅的镜子,我快步穿过厅堂,赤着脚,没有发出一点声响。可是,除了声音,似乎还缺少了什么。我在这致命的寂静里像被禁锢着,木然地站着,许久才有力气抬脚退了一步。果然,果然是的,缺少了一件东西,我的恐惧无以复加。
    镜子里映着厅堂里的沙发、茶几和一切家什,惟独没有,我。我左右动了动,又走近镜子几步,镜子里始终没有我的影象。
    我知道恐惧在袭击我,但我无法还手,恐惧,它先绑缚住我,再一点一点偷走我的力气,我的意识。直到,门锁的咔嗒声把它赶跑。我看着镜子,因为目光仍然无法从镜子上移开。镜子里面,门在我身后被打开了,我的爸爸妈妈走进来,竟然,也是紧闭着眼睛。
    他们在镜子里,我不在。
    他们并不交谈,闭着眼却用看得见一般肯定的动作走进我的房间。我呆呆地看着爸爸把书架上的书一摞一摞地抽出来,用绳子绑好,而妈妈在收拾小物件,她把我的香水、画笔、颜料、手机、摆设连同画板上未完成的画稿一起装进袋子里,他们表情忧伤,脸上满是泪水。
    (2 )
    这个世界和这个世界的人是怎么啦?
    我冲进房间去,抓住妈妈的两只胳臂,大声叫她。她疑惑地面向我这边,仿佛闭着眼睛在看我,眼皮微微动了动,我惊喜地看着她,妈妈,你快睁开眼睛看我哪!可是妈妈别过脸去,眼睛却依然闭着。我几乎要崩溃了,这个早晨是一个噩梦。
    “他爸!”妈妈叫爸爸。
    “什么事?”爸爸回过头来看妈妈,说是看,眼睛也没有睁开,只是准确地面对妈妈的方向而已。
    “我好象听见小湖在叫我。”不是好象啊妈妈,我是真的在叫您哪!
    “哎呀!你太想她了。”
    “不是啊,我真的听见小湖的声音在叫我啊!”妈妈,我是真的有在叫您啊!
    “不可能!小湖,唉,小湖她不会叫你了,你知道的。”
    “我知道,我知道。”妈妈轻声地喃喃着。
    “你别想太多了。”
    “还是请一位吧,这样我也能安心些。”
    “你老是迷信,唉,好吧,就依你,让你安安心也好。”
    爸爸妈妈说着离开了,我追到客厅,扯起嗓子大叫爸爸妈妈,妈妈的脚步顿了顿,“我说,我好象又听见小湖的声音了。”但他们终于没有回头看我,走出了房门。
    门在我面前关上,我绝望地坐在地上,这样的事情太难以置信。我就这样一动不动地坐在客厅的地上,地板的冰冷一丝一丝侵入我的皮肤,我觉得我的血液也变得冰冷。房间的门半掩着,透进来一线阳光,灰尘被阳光照亮,兴奋地上下翻卷着流过去,我仿佛也能看见时间翻涌着奔腾而去。一个念头突然闯进我的心里。
    (3 )
    我是不是已经不存在于这个时空?
    那一线阳光在我面前的地板上留下一条金线,渐渐宽了,又渐渐淡了,我知道,是太阳已经西沉,星星在为天空绘上彩妆。时间流过,但我一直不敢回头看看镜子里的我有没有回来。
    入夜了,是不是入夜我就可以看见自己在镜子里的样子,我试探着回过头,镜子里,仍然没有我。
    “咔”,我吓得从地上跳了起来。
    门开了,是妈妈,依然是梦游一般的状态。后面跟着一个人,穿着道士们穿的滑稽的黄色长袍子,低着头在默念着什么。“请您先出去吧。”妈妈喏喏着退了出去,那个人把门关上了。
    然后那个陌生人回过头来,“老天!”我心里暗叫,他的眼睛是睁开的,此刻正目不转睛地望着我。
    他向我走近了一步,我怯怯地后退了一步。
    “不要怕,我是灵媒,所以能看见你。”他一边说一边开始脱下长袍。
    “你,你来干什么?你是道士?”
    “你母亲请我来的,我不是道士,只是不装做道士的话,没有人相信我开了天眼。”
    “天眼?”
    “不然我怎么看见你?”
    “我,我怎么了?”
    “你还不知道?碰到还蒙在鼓里的,这倒是头一次。你死了。”
    (4 )
    怪事的原因就是这句石破天惊的“我‘死了’”?
    他从皮包里掏出一个本子,每一页都有姓名、照片之类,他翻开最后一页,上面有我的姓名、我妈妈的联系方式,还有,我的死亡证明的复印件。
    我的头都要爆开了,死亡证明,我的死亡证明,线条坚硬的章戳在上面,把我的名字一分为二。
    死因不明,体表没有伤口,体内没有毒素,估计是心跳突然停顿。
    “怎么可能心跳突然停顿呢?我好好地睡着,醒来就看见整个世界疯了,你知道吗,只有你是睁着眼睛的!”
    “这是天眼。其他人没有开天眼,所以看不见你,在你看来是闭着眼睛的。”
    “什么跟什么啊!”
    “你不相信吧?”
    “当然不信了!”
    “你看,”他指着镜子,“你看不到自己对不对?”
    “对,”我有些黯然,坦白说,我相信自己也许是死了,只是这未免太荒谬。“可是为什么我会突然死掉?”
    “这个,我也不清楚,我只是灵媒。只是,你昨晚一定做梦了吧?”
    是的,我做梦了。
    (5 )
    莫非那不是梦而是我死亡的过程?
    昨天,唔,如果那是真的,则是在前天晚上。
    这套房子是我和好朋友阿晨合租的,因为我们的家都离学校太远。两间房间一人一间,合用客厅、厨房和盥洗室。我们是同一所小学的老师,她任教音乐而我教美术,我们也都有第二职业,阿晨和男朋友木子合伙开了一家画廊,木子是我的大学同学,而我闲暇时画一些画放到他们的画廊寄卖。
    前天晚上阿晨很晚都没有回来,过了午夜我便不再等她,一个人先睡了。凌晨时我醒来,去厨房喝水,看见阿晨独自坐在客厅里喝酒,不是啤酒,是红酒,鞋子被她脱得一只反一只正,连门也没有关。
    “小湖,过来陪我喝。”阿晨恹恹地招呼我。
    “阿晨,你醉了。”
    “陪我喝啊!”
    “我陪你出去走走吧。”
    我扶着阿晨走出去,顺手把门带上。就这样漫无目的地走,阿晨拽着一瓶红酒的瓶颈,我拽着阿晨的胳臂。
    在孤清的街灯下,有一对夜游的情侣在拥吻,让我们的依偎而行颇有些暧昧的意味。那对情侣发现了我们,讪讪地走开了。我笑,可爱的小情人,但阿晨伏在我的胸前哭了。
    我拼命按住她剧烈起伏的肩膀,她的眼泪打湿我的衣衫,模糊不清地呢喃:“小湖,小湖,我怎么办小湖,木子不要我了……”我不知道怎样安慰这样的阿晨,只能轻轻拍打她的肩头,无语地用手指梳理她的长发。阿晨不停地说着,她说:“我曾梦想永远和木子在一起,但木子说过‘如果梦想在有生之年能够实现,那实现后的梦想就不成其为梦想了’,小湖,我不是我死了就可以永远和木子在一起?”
    我们就这样在街边拥抱着到天亮,什么都不做,只是拥抱,拥抱有温暖的力量。我说:“阿晨我们回家吧。”
    “不好!我们去海边吧……好不好?小湖,我们去海边。”
    我们躺在沙滩上,睁着眼睛看上面稀稀落落的椰子树叶,树叶上的没有星星的天空在哭,纯黑一片,深不见底。沙子很细很柔软,而沙子上有些死去的贝壳的躯体,刺痛我们。海浪腥腥地卷过来,冲起我的白色棉布长裙子,一直冲到胸口,长裙鼓鼓涨涨的,胸口发闷,然后海浪腥腥地卷走了,我的裙子于是贴在身体上,束缚着我。
    接着就下雨了,天色慢慢阴暗。这里本不是海滨浴场,一到下雨天根本没有人来。阿晨在流泪,只是流泪,不是哭,眼泪从闭着的眼睛里流出,顺着太阳穴流到耳朵上,滴进沙子里,和海浪一起远去了。我在看她,看雨渐渐大了,雨水和着她的泪水,在她的睫毛上盈盈地抖动。
    又是夜了。“阿晨,我们回去吧。”阿晨沉默着,任由我把她拉起来,架着她走回家,放在她的床上盖好被子。然后我拖着疲惫的身子爬上床睡着了。
    (6 )
    其实我能确定那真的只是一个梦吗?
    他静静地听我说完,微笑,他说:“你说那是梦,你是说,你根本没有起来,没有看到阿晨,没有陪她出去,一切是梦?”
    “我,我想,是的吧。”
    “你的室友也是前天死亡的,死亡原因是酒精中毒,死亡时间是下午。”
    那我呢?我为什么能看见鬼?
    “我来试着帮你解释一下吧。”
    我前天夜里灵魂离开了身体,不知什么原因会这样,但遇见了同是灵魂的阿晨。我们出去游荡,导致我的身体没有醒来,昨天早晨我的妈妈打电话来,没人接,手机也没人接,于是妈妈赶到我租住的房子,用备用钥匙开门进来便发现我躺在床上,没有呼吸,没有心跳。
    “太荒谬了吧?”我真的不愿意相信自己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好像我不曾存在过一样。
    “你早晨起来,除了发现人们都闭着眼睛,还有什么不对?”
    “镜子里没有我啊!还有,拉不动窗户。”
    “对了,那是因为你没有形体。”
    “可是,你能看见我,我也能,为什么我没有形体?”
    “这是存在感的问题。”
    “存在感?”
    “灵魂离开身体后会消失,慢慢消失。刚开始存在感很强烈,比如你去开窗户,尽管窗户仍关着,但你会觉得自己把窗户打开了,因为你有开窗户的想法,就会告诉自己开了窗户,而窗户开了与否完全是你自己的感觉。存在感强的灵魂会对自己做出强烈的暗示,就会感觉一切和活着时一样。”
    “这么说我快消失了喽?”
    “是,现在你可以暗示自己,想象你看不见自己的手了。”
    我试图想了想,真的发现手变成半透明的。
    (7 )
    那么我到底有没有真实地在这世上存在过?
    我想我即将不复存在。他问我:“你想不想通过我和你母亲谈谈?这是我的职业。”
    “不用了,你就告诉她这房子里没有鬼,反正我就快消失了。我妈妈迷信的,告诉她了她会每天在这里等我的。”
    “好的。”
    “我,我可以飞吗?”
    “可以,每个灵魂都可以,只是身体束缚了他们的自由。你想象自己在飞翔吧。”
    于是我轻飘飘地飞了起来,在房间里绕了几圈,从窗口飞了出去。原来只有生命不存在了,灵魂才能自由自在。
    我飞向月亮,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在一点一点消亡。
    最后一刻我想到,也许,这个世界是虚幻的,死亡后才是真实的存在。每个人,都不能肯定自己真实存在着,存在过,因为他们不曾消亡。
    如果梦想在有生之年能够实现,那实现后的梦想就不成其为梦想了。
    梦想是可以飞上天空的,因为梦想是比空气更轻的东西,而生命是不能飞翔的,生命,它太沉重,沉重到,我们最后都无法背负。是这躯壳的生命禁锢了躯壳里面的梦想,现在我没有了生命,我终于也成为一个比空气更轻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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