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竹声中一岁除。民间习惯把除夕叫做大年三十。旧时除夕只是年终的最后一天,并不是春节,春节其实是立春。在立春当日人们才会有诸多春节时的习俗。只是大夏统一之后,诸多周边小国成为其藩属。
大夏为了方便其统治便统一了历法,虽然保留了各藩属国及其原住民族本有的节日习俗,但却也将一些重大节日及其相关的礼制等推广全国辖境。其中便有将春节从立春调至除夕当日之举,沿用至今。除夕便也成了一年中最为重要的日子之一。
对于寻常百姓而言,在意的并非春节是除夕还是立春,过年本身就是一年中最重要的日子。
过年,过年,便是跨过年关,将旧岁的不如意 ,将去年的不遂心统统留在年关。跨过年关时,便只带着对新一年的希望和期许。过年过得便是盼头。
或许这世上,为数不多的寻常人家甚至贫苦人家比富贵豪门要拥有更多的东西之中,年尾儿当算之一。
年关时,寻常人家会买上两斤肉,一定要和肉铺老板说要多些肥的,拎回去包饺子才够香。还会买上一块现磨的豆腐,取都福之意,或是与白菜一并炖了,或是煎的金黄,只有年关时,煎炸烹炒才不会觉得浪费了猪油。家里的男人,总会在集市上与背着鱼篓的磨很久的嘴皮子为了几文钱讨价还价,然后拎着最肥最新鲜的一条回家,年夜饭上边会多出一锅鱼汤或是一条被红烧的鲈鱼。年年有鱼,年年有余。
对于富贵人家来说,过年便是在宅院里挂着一盏盏红色的大灯笼,门口张贴着新绘的门神。最有面子的便是请颇有名望的名士或是书家圣手写上几幅春联。待到初一,主人会有意带着前来拜年的客人,在几道张贴了墨宝的门前多驻足些时。
老人与孩子是最喜过年的。上了岁数的人喜欢热闹,喜欢儿孙满堂。年关时,家中那些在外为官,游学或是做生意的子孙会在年关前风尘仆仆的归乡,老人们便盼着子孙满堂,合家团聚的一刻。从年首盼到岁末,又盼着下一年的除夕。
孩子眼中,压岁钱,穿新衣与放爆竹便是过年。有钱人家的孩子在巷子里大街上,身后跟着拿着各种烟花爆竹的家仆,从傍晚到深夜都能听到劈里啪啦的鞭炮声,看到五颜六色的绚烂花火绽放。而他们的身后还会跟着寻常人家的孩子,只是他们只能看着另一群孩子点着芯捻,然后在焰火下拍手叫好;或是看着那群孩子站在远处用手堵住耳朵,看着自己的仆从点燃一长串辣椒一样又红又粗的鞭炮。待到鞭炮燃尽,这些衣着朴素但却崭新的孩子会跑过去,蹲在地上从一堆红色纸屑中翻找出几枚没有燃爆的红竹。他们会来到没人的空地,小心翼翼掰开鞭炮,将其中的火药倒在一起,小小的一堆。引燃后便是小小的烟花,很低,很暗,很短,却在孩子眼中无比灿烂。他们的小脸同爆竹的纸一般红。
衔福城是阴巽州最南端的一座城池,从南门出城再行上三十余里就是离阳州。衔福城中最大的一间客栈名为悦宾阁。这两日客栈的生意变得冷清掌柜却并不发愁。忙活了一年早已赚的盆满钵满。三十早晨,本都不打算开张的客栈被一行三人敲响店门。本想谢客的掌柜见到身背一人的青年掏出一锭银子,生意人还是咧着嘴将三人安顿进了三间店内最好的客房。
掌柜有些歉意的告诉几人,客栈中的伙计早就告假过年,因而无法准备饭菜,黑衣青年只说无妨,便要掌柜备了澡盆热水给三人。
已经醒转的云雪澜身上的皮肉还未完全新生,便套了件宽大的白袍。少年坐在窗口望着人流有些稀疏却因街道两侧缀满的红灯而并不显冷清的街道。望见臭着一张脸的丁野走进客栈,少年身后面容冰冷看不出表情的凛潭则提着大包小裹,不禁哑然失笑。
先前丁野说自己要去街上的成衣铺子为几人添置几件新衣,便要拉着凛潭同自己一起。青年一言不发脚下也无动作,就只是看着当时还半躺在床榻上的云雪澜。少年说,既然过年就该吃顿好的,便让凛潭与丁野同往,顺便去城里的酒楼问问晚上是否开业订上一桌年夜饭。
黑毡帽少年与黑衣青年出去了约两个时辰。丁野拉着凛潭去了客栈老板推荐的几家成衣铺子,一家家逛进去,一件件衣服试过,每次少年问青年哪件好看时,后者便会皱着眉头说都好看。像丁野这般比女人挑选衣服且一定要一件件穿在身上试的男子,店铺老板们也是头一遇见。既有些对此人婆婆妈妈的不耐烦,大过年的还不让自己清闲,难不成还差你这单生意。可心里转念一想,若是真能做成了这笔买卖也算是一年来善始善终,便会耐着性子陪着笑。
可丁野试过一遍自己心怡的几件衣服后却不急着付钱,先是同老板讨价还价一番,待到老板黑着脸应下了少年开出的价钱后,少年竟然将黑色毡帽扣在头上,对身旁的黑衣青年说了句,再看看别家,便迈出店门。背后是店铺老板的咒骂声。
黑毡帽少年风风火火的逛了三四家店,还好很多铺子都没有开张,否则怕是要从年三十逛到大年初三。最后丁野又带着凛潭原路返回,将之前挑选好的几件衣服让老板包了起来。见到二人后脸上表情不像过年倒像是渡劫的店铺老板,看到黑衣青年掏出银子时才又终于嘴巴扯到耳朵根,一边尴尬的向二人赔先前的无礼与怠慢,一边说着吉祥话。
丁野对这些势利眼见怪不怪并未计较,说了句生意兴隆便带着凛潭去下一家。到后来黑衣青年死活不愿再替丁野付钱。任凭黑毡帽少年怎么骂他小气抠门或者冷嘲热讽,软磨硬泡,心比脸还冷的青年就是不为所动。最后丁野说这些衣服是给澜哥买的,凛潭才毫不犹豫的将荷包打开。气的丁野一路上跟只蛤蟆一样。
二人又去问过了城中的几家酒楼。尚且开张的几家伙计说,位置早早便被订满,或是厨子们都接了去给别人家烧菜的活儿,实在是抽不出人手再为他们做年夜饭。一路上不曾主动说一句话的凛潭问丁野怎么办。黑毡帽瞅见黑衣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又想到一桌美味佳肴与自己失之交臂便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他便随口说了句,让青年自己去买菜买鱼买肉回客栈做的话,便气鼓鼓的朝前走,见到有卖当地小吃的摊贩便转头要钱,却不见了黑衣青年的身影。
身无分文的丁野在街上闲逛许久气消的大半便返回客栈,可刚拐到客栈所在的主街,便见到凛潭拎着买好的食材,便有了云雪澜在窗口见到的一幕。
客栈老板在又收了一些银子后,笑呵呵的将厨房和大堂留给三人,回到后院与妻子开小灶筹备他们的年夜饭。
云雪澜坐在最靠近厨房的桌前,擀着饺子皮。身后的丁野似乎将五花肉和韭菜当成了黑衣青年,下刀时剁的格外用力,倒真的像是能把凛潭剁成饺子馅儿。背对着丁野正刮着鱼鳞的黑衣青年,撇了撇嘴,手里的刀子划的也更快些,好像刮的是少年那张怎么看都和女人一样的脸。云雪澜听出凛潭手中力道的变化,少年也只是笑笑,只是手中擀皮子的面杖却滚动的越发轻柔。
夜色被挂满街道的灯笼染的通红,门外是频起的爆竹声与点亮夜空的烟花。门内是一桌卖相并不算绝佳的饭菜和两盘热气腾腾的饺子。
向来嘴馋的丁野今日却没有急着动筷,少年平日里虽然随意散漫,与云雪澜不分尊卑,但他也是大户出身,有些规矩是要讲究的。
云雪澜举起酒杯,少年本想说些煽情的话,只是看着身侧的两人盯着自己的目光不自觉的落到桌上的饭菜时,酝酿些的情绪便破了功,转念说了句“过年好”。
三只酒盏各盛心事,三份心事各怀忧思。
黑毡少年漂泊在外多年,只闻辞旧声,不见贺岁人。父母两全时,除夕团圆饭,已成梦中事,醒时泪满襟。如今桌前三人尚不是团圆,但年夜饭吃着心里很温暖,少年新年的愿望藏在心底,在座之人日后浮沉江湖也定不可走散。
黑衣青年烈酒入喉,面上冰霜化红霞,心头寒潭生莲花。年少便已无家,行尸寄人篱下。遇澜涅槃心有牵挂。人心复杂,他替辨真假。四海飘零,他护他闯天涯。执鞭策马,他为他夺天下。
云少穿云袍,乡思复相思。往年在庄内,桌前坐着四人,四是团圆,似又不是团圆。如今堂中,共餐三人,若真是三人,不是团圆胜似团圆。
云雪澜透过窗纸望着城中愈发绚烂的烟花,若是这一州之内,一国之内乃至四海之内家家户户过年时饺子馅儿里都有肉。若是街道上只闻鞭炮声而无铁甲马蹄声。若是抬头望去唯见烟花繁星,再无狼烟烽火。这便是少年的新年愿望,也是历代云家之人的夙愿。
盏中琥珀与年轻人胸中的气魄都很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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