衔福城地处两州交界,名义上是云隐山庄的辖境,实则已经成为阴巽州西进的阻碍与缓冲,以及离阳州东侧的屏障。
自从大夏建国定都以来,关于云隐山庄与云家有不臣之心的传言便从未中断过。云隐山庄也似乎深陷谶语,历代云隐山庄之人皆与大夏皇室关系微妙。云隐山庄嫡系子弟与尚是皇子的柴氏子弟交好,甚至是生死之交。而这些皇子也皆是在后来登基称帝之人,而此后也许是因何故,新帝并未给予身为扶龙之臣的云隐山庄太多荣宠,反而视云隐山庄为真空地带,而其他朝堂与江湖门伐氏族,或是出于为臣者为君忧的考虑,或是揣测圣心对云隐山庄落井下石也不会触怒天颜,总之云隐山庄明里暗里受了颇多打压。
阴巽州与离阳州接壤之地本就山岭众多,曾经又在大夏皇室的授意下,曾有十三位上武境巅峰的武者,不惜影响一地山河气运为代价,以大神通将阴巽州与离阳州接壤之地的山势相连接,且山势险峻犹胜从前。
当时恰逢南梁一位颇具枭雄之志的新帝即位,为了彰显其雄才伟略以及平息南梁朝中对其称帝的非议,他便下令派兵多次挑衅虎跳关,因而云梁双方僵持对峙许久,且多次交锋,只是以一家之兵马抗衡一国之军士的云隐山庄败多胜少,渐有虎跳关失手的颓势。而大夏却在此时将云阴巽州以西尽数以群山围阻,美其名曰是万一云隐山庄守不住阴巽州也不可以让南梁铁骑长驱直入直导离阳州。
前线将士浴血沙场,后方这些乐见云隐山庄与南梁相互消磨损耗的大夏各大势力却在筹谋者若是云隐山庄哪一日调转矛头,应当早做应对。
陷入绝境的云隐山庄,破釜沉舟,倾尽半庄之力刺杀了统军将领与随军的武者,又挑唆在南梁夺嫡之战中惜败给自己弟弟的一位南梁皇室引起南梁宗室内乱,才迫使梁军收兵,化解危机。
见到云隐山庄竟未能覆灭,而此时的阴巽州已经西北皆山,南毗汪洋,东峙南梁,竟成了与大夏毫无联系的法外之地,这时的阴巽州百姓不满自己成为大夏弃子,劫后余生更是对云隐山庄敬畏感激。此时的云隐山庄可谓是天时地利人和皆备。
而庙堂上那些本欲坐享其成之人自然若坐针毡,便又把脸皮踩在脚底下,在如今的衔福城所在移走了一座山头建造起了一座新城,意为阴巽州始终是大夏国土,朝廷更是心系一州百姓,既然战事已毕就当有一处阴巽州与外界联络通商的陆路。当时的云隐山庄已韬光养晦,无暇与诸多处心积虑的势力博弈,便任由他们将这衔福城的治辖与城防之权掌握在自己手中,直到今日。
云隐山庄似乎早已对前有梁虎,后有夏犬的局势习以为常,逐年来衔福城的守军一职反而成为其他几大势力暗中较劲角逐的战场之一,反而渐渐失去了它初设时的目的。
这些年来,衔福城作为阴巽州与外界通商的陆路必经之地,发展的愈发繁华。而城中百姓也在这种鱼龙混杂的环境中嗅觉变得越来越敏锐。自从今日城中三名来历莫名,但必定身份不俗的年轻人在街上杀人又被城防军接走后,城中百姓便感觉到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城的压迫之感
当众人还在疑惑这种黑云压城之感究竟从何而来,揣测到底有何事发生时,衔福城中却已经暗潮迭起。
云雪澜三人下榻的客栈之中,中年掌柜从云雪澜之前过夜的房间中走出,除了两件穿过的旧衣裳,掌柜手中并无它物。掌柜掩上门,脸上流露出失望的神色,他嘴里嘟囔了两句走下楼。一楼大厅,一名妇人正收拾好几人留下的杯盘狼藉。见到男子从楼梯上走下,妇人压低声音问?“确定他们不会再回来了吗?”
掌柜瞪了一眼妇人,声音却放的很高道:“怕什么?这里又没有旁人。他们不会再回来了,九成九已经死在那些人手里了。”说着将手中的几件旧衣服丢下楼。“一并扔了吧。看那三人出手阔绰,以为能落下些值钱物件,除了这几件破衣服什么都没有,晦气。”
“你还嫌赚的不够?这些钱挣着怕是会不安心吧。”妇人正欲弯腰捡起地上的衣服,客栈的大门却突然被撞开。
掌柜正欲呵斥,却见七八个身穿衙役服饰的大汉闯入客栈,也将掌柜的话卡再嗓子眼儿。还不待掌柜向前陪笑询问,为首的瘦高男子便一个箭步上前,卸下了中年的下巴。高瘦男子附在掌柜耳边轻声说:“有些钱是你不该收的,有些话也是你不该说的。”
高瘦男子看了口水从嘴边流出的掌柜,后者双眼被恐惧氤氲着,男子挥手道:“带走。”
妇人嚷道:“我们犯了什么事,你们要抓我们?”一边哭喊着,一边坐在地上撒泼。掌柜一边跺脚,一边支支吾吾想要说些什么,却被两人架着出了客栈。
高瘦男子走到妇人跟前蹲下身,把脸凑到妇人耳边冷哼了一声“都到了这个时候,就不必再演戏了。”
妇人的哭喊声戛然而止,眼中的惶恐与惊惧被瞬间显现的冰冷与嘲讽取代,她轻蔑的盯着高瘦男子,一言不发。
”我该称呼你为付丽春,还是要称你一声粘蜓娘厉春?”高瘦男子无视妇人的冷厉目光,依旧保持着先前的姿势,将嘴巴凑在妇人耳边。
闻言,妇人双眸闪烁一丝讶异她的语气也不像先前那般淡定“你是何人?怎么知道我的身份?”
“一下拿着两份俸禄,还有个这般疼你的男人。这般衣食无忧的生活不好吗?每月按时向你的两位主子汇报一下衔福城的情况,例行公事即可。却非要自作聪明去调查陈氏兄妹的身世,不过此事你只上报给了付家,那看来付丽春才是你的真正身份。你说,若是我将你的身份告诉紫薇宫里那位马公公,你手上掌握的信息是否足以换你一具全尸?”高瘦男子对着妇人的耳朵吹了口气道。
妇人的声音有些颤抖,“你到底是何人?你想怎样?”只是语气中的故作镇定已是十分明显。
高瘦男子却无视妇人的问题,依旧自顾自的道:“查便查了,身为一条猎犬,自然该为你的主子寻觅猎物。只是你对得罪不起的人起了杀心,就该死了。”见到妇人没有回话,高瘦男子用右手捏住其下巴,使女子的脑袋微微上扬,“昨日有人前来客栈之中,以重金诱使你男人在今日设法让住在这里的三人前往城隍庙,而在那里早已布好杀局。我猜想,即便今日那位头戴黑毡帽的少年不主动询问你家掌柜,他也会主动向三人提起城隍庙庙会之事。”
“你是云隐山庄之人?”妇人厉声问道。
高瘦男子依旧不理会妇人,“这些都是你事先安排的吧?是因为腊月二十九那晚,见到本该死于你同伴围杀之人却刚好下榻你们客栈,所以立功心切?”高瘦男子冷笑一声,“你为何不想想,城中客栈这么多,为何他们偏偏来到你们这家早已闭门谢客的店中?为何你家掌柜又刚好收了他们的银子,留他们在店里过年?你为何不想想,为何那些人找到你家男人,他二话不说毫不犹豫便答应了那些人?你们相处多年,他真的是这种爱财如命之人?你又为何不想想,为何黑毡帽少年刚好询问你们城中过年热闹之处何在?为何你不想想,每一个环节步骤都在你的算计之中?是算无遗策还是巧合?”
听到高瘦男子咄咄逼人的发问,妇人脸色苍白,她嘴唇发紫颤抖不已。
“也许换做平日,你早该想到。只是你太急了,急功近利的急。何必用这种眼神看着我?你是想说,你们的人早已控制了陈氏兄妹,现在已经有一位上武境的高手去追赶离开将军府的马车中的一辆?”男子的手松开,妇人的脑袋却并未垂下,依旧微仰着。
“他还是要死的,一位上武境,六位焚陶境,他们还能活着到离阳州吗?”妇人的喉咙像是被灌了沸油一般,笑声可以刺破耳膜。
“可惜,无论是否成事你都无缘得见了。”言罢,高瘦男子右手食指与中指夹住妇人袖中探出的刀片,他微微一笑,她微微一笑,只是他的笑里是嘲讽,她的笑里是自嘲。
高瘦男子走出客栈,掌柜被架着自己的两名壮汉松开,他用手提了提自己的下巴,看向高瘦男子。
高瘦男子指了指身后道:“按照你的意思,留了气的,等你亲自送她上路。”
掌柜点点头,迈步向客栈中走去,经过高瘦男子身边,后者拍了拍掌柜的肩膀,“这些年委屈你了,主人说了,会调你离开衔福城。你不是一直想回老家吗,过几日便会安排你过去。你父母和妻儿都被接到城里了,住进了大宅子。家丁都是主人安排的人,护着一家老小。对了,你儿子写的文章学堂里夫子们都夸好。”
闻言,掌柜双肩颤抖一下,“以后让他做个读书人吧,不一定非要考取什么功名,能像他的先生一样做个教书匠就挺好。”言罢,又想了想说:“谢啦。”
“谢我何?”高瘦男子问道。
“谢谢你替我安顿了我父母和妻儿。你可别说这是主人安排的。”
“这真是主人的意思。”高瘦男子苦笑着摇摇头,二人不再多言,掌柜走进客栈回身关上门。
过了半炷香时间,高瘦捕快忽然想到什么,他转身一脚踢开客栈门,客栈内空无一人,他暗叫一声不好,向后院冲去,只是刚打开客栈后门一股浓烟扑面而来。
火光与浓烟中,一名身穿袖口绣有云纹的粉色袍子的男子怀里抱着一名脸色苍白的妇人坐在椅子上,粉袍男子似在对他微笑,似乎唇角微动。
她不知我身份,七年来未曾利用我,真心待我未曾负我。我却早知她身份,七年来待她已不知是真情还是假意。我与她朝夕相处七个寒暑,便道无情却有情。我若生则愧对于她。
高瘦男子苦笑着叹息,“你若生则愧对义,唯有死才无愧于忠。只是,现在的主人真的不一样,他是真心要安顿你的家人。”
粉袍已起了浓烟的掌柜好像听到高瘦男子的话一般,双目缓缓闭上,“现在,即便是死,也有愧于这身云霞色的长跑。希望犬子也有幸穿上这一袭袍子。”
高瘦男子转身,并未理会身后蔓延整个后院的火势,滚滚浓烟,无论在衔福城任何角落都可以见到。
高瘦男子刚刚迈出客栈,便见到衙门里前来救火的官差,为首之人见到高瘦男子显是愣了一下,而后惊喜道:“高大人,可算找到你了。你可听到刚才城西传来的轰鸣声?余大人正到处找你,要你带人去看看。”说着有些疑惑的看着高瘦男子。
“这里是先前街上杀人的三名武者下榻之处,我本想来看看他们是否在,好替余大人向他们赔个罪,结果却发现店里掌柜杀妻自焚,后院火势不小,叫兄弟门小心。”说着便朝着衔福城西门奔去,没有人注意到他攥紧的双拳和脸上凝重的担忧之色。
约么半个时辰,重新坐回棋盘的陈楚河陈楚寒兄妹被急促的脚步声惊动。来人是陈楚河的亲卫。
亲卫来刚一敲门,还不待陈楚河应答,便直接推门而入,他无视有些不悦的年轻将军道:“将军不好了,先前从将军府中出去的一辆马车出了事,现场只有一具完好的尸体。据回来报信的衙役说,高大人勘查过,尸体乃是一位上武境武者,被炸重伤后与人交手不敌而死。现场还有七八具惨尸,已经被炸得难以辨别死者数量。余大人请将军前去一同查看。”
闻言,陈楚河深深望了妹妹一眼,后者却依旧低头审视棋局。“寒儿。这是怎么回事?”
“哥,我赢了。”翠衫女子手中云子轻轻滴落棋盘,她抬头对陈楚河嫣然一笑,似晴空万里无云,男子低头看,满盘尽皆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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