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一枝草木美人

第一百七十九回 虎狼药羌胡无度

    
    凋敝殿内,一片昏暗。芷兮松松的发髻微微颤动,低着头从他面前走过,点燃了方才因为他愤怒驱赶女子,而熄灭的宫灯。
    未若躺在床上,看她神色凄凉哀婉,姿容婉约,清丽可人。她走每一步,都让他伤怀,待她重新走至他的榻边,他一把拽住了她的手,那般虚弱如他,仿佛所有的力气,都用来抓住芷兮似的。
    芷兮坐下来,眉间微蹙,有恼怒之色,扳正他的手,趁势给他把脉:“为何不让滇儿把脉?”
    “自幼除了被父亲锁缚在地牢里的疯‘母亲’,我便憎恶所有女子,尤其是美丽的女子,”未若说:“我一直觉得,是这些女子,让父亲抛弃了‘母亲’,可是......”
    “可是到头来,你怜爱的‘母亲’狐后,却根本不是你的母亲,而你所憎恶的美丽的女子,该就是白芷吧,却恰恰是你的生母。”芷兮不客气地戳中他的痛楚:“那为何,还不改?你这样矫情,滇儿如何救你?”
    “我早就改了。”未若看着芷兮的眉眼:“自从遇到你之后,我便改了。但我只为你一个人改,我还是嫌恶其她女子。”
    “那算什么改?”芷兮推开他的手,将脉象仔细地记在自己的随身小笺上,便往外走,去交给滇儿定夺。
    “芷兮,陪陪我,我好难受,”未若看她要离开,紧张地欠起身体来,又猛然使劲儿地拉住她的手,几近哀求地说:“我知道我病在哪里,我中了毒,是彼岸花的情毒,是你的毒,我的症状,因思你而起。你就住在我的心底,陪伴着我的呼吸,你不在的每一秒,我都好难受,我渴望能闻到你身上的气息......”
    “你病糊涂了,”芷兮挣开他的手,继续往外走,背影那么长:“即便没有糊涂,你我也永远都不可能。我不喜欢你。我是骨错的妻子,少典封的正妃,我希望,你能,注意分寸。”
    “那你喜欢他么?”未若又吐出血来。
    ‘我从来就不明白,喜欢,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芷兮的心里,是这样回答的,但是,说出来的话,却是:“日月既往,不可复追。既成的事实,就是事实,你最好,还像你初见我时一样,恨我,恨不得杀死我,才好。”
    “过去让它过去,我已来不及,从头喜欢你。”未若捂着胸口伤痛说道:“倘若人生只如初见,你怎么知道,我见你第一眼的时候,没有喜欢上你?若不是因为如此,我为何一次一次,下不了手,将你杀了?”
    “无理取闹。”芷兮走了。到屋外,对坐在那里等候的滇儿说:“这是脉象,他方才说,他似乎中了彼岸花情毒。”
    滇儿按脉症,又掀帘看看他的面色,也算勉强全了‘望闻问切’,之后,得出的结论,和子规之前所说无异,却是毒入腠理,根治已不可能,只能靠药,来缓解吊命了。
    “求滇儿姑娘,务必青囊相助。冥医,连带其余五界的最高名的医者,冥王都请了一个遍儿了,都说药石罔效了。若非您是女子,或许早该请您来了,现在就指望您了。还望滇儿姑娘,务必想个法子。”冥使,苦苦哀求。
    少不得滇儿斟酌再三,就地开出一剂虎狼猛方,由子规唱方:
    “半枝莲、蛇舌草各二两;北茵陈、川朴各三钱;金线莲两钱;槟榔、风杞、白术、大黄、淮七各一钱”
    随行来的五个采药女从随身的药箱,取出药材来,各自分工,用戥子按剂称重,十二浣纱女用杵臼在研钵内将其研磨成末,交由冥府上的女侍们,拿去煎药,煎完却只能由芷兮端进去,未若才肯吃。
    观摩二日,滇儿教芷兮观未若症状,回头转报于她,又添了黄芪三十克、甘草六克,以补未若体虚之症。三日下来,未若的病症见缓,面色也不似先前苍白虚弱了。
    滇儿便领人回去,芷兮揣着玄玉,一行人,安然回到青囊。
    戌正三刻,滇儿等采药女和十二浣纱女,方各回院落,铺好床铺,便听院内传报:
    “少典君驾到-----”
    青囊院里的,又都忙匆匆,出来迎驾,但听少典训斥那传报的:“都说了不用通传。”
    “你说不用通传,他们也不敢不传啊,我们这穷乡僻壤,突然大驾光临一个六界至尊之主,他便是十个胆子,也不敢怠慢着,”滇儿先施礼,后来得令起身后,才如此打趣起离与来。
    “我就是来看看芷兮,”离与老实地答。
    “少典君率六界,刚平定了那些残暴的羌胡,回来连青丘都没回,便直接奔青囊了,”离与的侍中,说道:“君上受了重伤,滇儿可给包扎处理一下。”
    “无妨,”离与挥手:“在军营里,不是都有军医,处理过了嘛,比不得滇儿差。”
    “绷带上还渗血呢,还逞强,”滇儿凑过来,看他的伤口,隔着盔甲,都能看出伤势很重,讶异道:“何方神圣,能伤你成这样?”
    “北地的羌胡,残忍无度,将越过河界的流民,皆用铁环贯穿他们的锁骨,锁住他们的下巴,然后让他们像狗一样在猪槽里面吃食,以充作他们的奴隶!”侍中说起来,脸上闪过几抹惶恐之色:
    “那些死了的,便更不用提了。冥王和部下去收魂,却发现那些尸首,都是头发和舌头都被拔下来,每个毛孔都渗着暴戾拽拔留下的伤口,手足尽被砍去,眼珠也都给挖没了,有些尸首,早在火堆里,烧成了炭灰,据知情人说,是像对待野味一样,生生烤熟的,场面,想想都血腥。再说收魂,哪里还有魂?
    六界悲恸,无不哗然,誓死剿灭那些未开化的族类,却不料,那蛮族,养了兽队,你们猜,是哪些?便是曾经为祸南方六部的熊、罴、貔、貅、豹、虎,各个都似有妖术护体,法力强的很,而且被咬的生灵,不管是哪个界的,也都被兽化为一样的禽兽了。
    那,真是一场恶战啊。少典君便是被熊瞎子精给伤了。”
    “你那湛泸,还护不住你么,你一剑下去,区区熊掌,还能伤得了你?”滇儿一边说,一边给他解绷带,被离与阻止了。
    “那些凶兽,千军万马,如影叠形,我一剑下去,其中那些只是被噬咬后兽化的生灵,便魂飞魄散了,九幽轮回的机会,都没了。”离与说完,依旧只是问:“芷兮,怎么样了?我没有看到她。她歇息了么?”
    “她早不住在青囊了,”不儿道:“青囊之前收留了太多流民,人定院,已没有地方了。她便去勾余村,将原来荆家的宅院,自己修葺一番,也算是个小家了,晚上在家中,白日才过来帮忙。”
    “叨扰了,”离与起身便走:“诸位姑娘,早些歇息吧。”
    “你来,便只是为看看芷兮么?”滇儿的脸上,划过一抹受伤的神色,子规看在眼里,满是心疼,凑到她身边来,将外衣披在她肩头。什么也没有说。
    离与这次,连侍中都遣走了,只身到了勾余村落的西边,荆家原来的柴院。柴扉依旧,门前一块刚翻过土的地面,用篱笆围着,分了三畦,不知种了什么;旁边一池活水,便是从村中无名溪引来的,倒是栽了莲子。
    屋内有昏暗的烛光,忽明忽暗,他推开柴扉,走到屋门前,当当地敲门,里面,是芷兮开门栓的声音,一门之隔,离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那是每次见芷兮时,都会有的,莫名的紧张、心动,有时,又总是搀着一种莫可名状的心痛。
    “一个人不害怕么?”他看到她,第一句话,是心疼她。
    “我养了一条狗的,可以保护我,”芷兮说着,往屋外瞧了瞧,喊了几声:“元元,元元?”离与听出‘元元’应该便是她的狗的名字了。他顺着她呼唤的方向望去,但是,没有犬吠,应她。
    “恩?难道,我这几日不在,它又跑丢了?”芷兮兀自嘟囔。
    “你去了哪里?”离与便立在门槛前面,芷兮丝毫没有让他进去的迹象,他便应着她的话,问她。
    “哦,未若,伤未愈,”芷兮随口答道:“冥王头走,教冥使请滇儿去医治”。
    “不请我进去坐坐么?”离与不关心未若,滇儿未提,冥府未报,想来未若死不了。
    “不敢。”芷兮把着门,防他如防贼。三日前那夜不得已的缠绵,终于成了横亘二人心间的梗。
    “那,你跟我回青丘么?”离与问:“你自己在这里,我不放心。我保证,不会再做错事了。我会,克制自己。”
    “哦,不行,”芷兮说:“我还得回一趟冥府。”
    离与这才反应过来,为何芷兮一介凡人,他不在的这几日,却可以跟着滇儿去冥府,而安然无恙。
    “你如何能到冥府去?”离与的喉间,又开始哽咽。
    “呶,他将玄玉,给我使了,权作通行证吧。”芷兮老实地答。
    “玄玉认主!!!它如何识你?!!!”离与的表情,又像那夜他强迫她时,那般可怕了。
    “如何,如何,我怎么知道那么多如何?”芷兮连惊带吓,声调都不自觉提高了。
    离与看她腰间,挎着一个精致的青帛锦囊,那上面绘的是青狐的图样。他一把扯下来,掏开,果真是玄玉。但是在他手里,也不过一块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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