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日头早早就挂上树梢,如梦天还未全亮就起身整理。从前在方家,每日晨昏定省她都是最先到,早起已成为了习惯。
焚起香炉,换上了一袭粉衣,腰系如意金锁,头发挽了个简单的如意双鬓,插对儿珠串拖至肩头,映得如梦面如桃花。13岁的年纪,正是该如此灿如春华、皎如秋月。
收拾停当,平儿小心翼翼的走进房来,规规矩矩的给如梦揖了一礼,站立门旁就再未移动。
如梦轻叹一声,唤道
“平儿,来我身前吧”
平儿稳步挪至如梦眼前,低下头,也许她是觉得仍委屈,也许昨天的惩罚已见成效,不管哪种,如梦觉得都有必要让她清楚自己的良苦用心。
“今日去上房吃茶,你随我前去。你只需看,并不要讲话。回来若是你知道自己错处,我们就还是主仆,若你觉得我待你苛刻,今后并不能改正,我也会给你一些银两放你回家。”
平儿抬头见如梦语气肯定,不容置疑,也意识到小姐并不是玩笑,乖巧的点了点头。
“走吧,去母亲院子,莫要让旁人等我们”
平阳侯府按四方形布置,如同一块棋盘。横向三条主巷,纵深五条胡同,令有一小巷是穿梭于府内爷们儿的书房与宴客室。
如梦带着平儿穿过东景泰胡同向南来到听雨巷,正房齐氏的院子就坐落在最里侧。院墙里的一棵凤凰木开满了枝头,火树银花好不热闹,似乎在彰显着院子主人的身份。
平儿叩开院门,齐氏还在梳头,早已命丫头在树下备了点心,想来并不想迎庶女们进房的,好在还算贴心,知道早早赶来的小姐们空着肚子,进了上房又会折腾一阵才能进食。
齐氏算的上一位好主母,并不会像那些黑心的正室一样搓磨庶出的孩子。但也称不上尽职,对于几位庶出小姐,从不关心过问,大有放任的意思。可往往在决定命运的时刻,她又显得尤为重要。
如梦尝了块马蹄糕,觉得有些腻口,就没在吃了。大姐如烟今年17,去年已嫁给吏部左侍郎之子,算得高攀,为此齐氏一整年都趾高气昂。如烟不在侯府,大兄也已到了束发,不会轻易来女眷的院子,可今日如珠禁足完毕,理应来寻母亲一同前往,怎么迟迟不见身影?
“是梦儿来了,你这丫头倒是勤快。用了点心没,到了祖母那恐要些时辰才能进食呢”
“如梦请母亲安。刚刚吃了一块,怕一会祖母处就吃不下了,没再贪嘴,谢过母亲了”
话里刻意带着亲近,语中又透着疏离。这就是真正大宅里的正室夫人对庶女的态度。
“用过我们就早些去上房吧,莫要让你祖母等我们”
“是”
去老夫人院子,就要从侯府的南侧走到最北侧。其中是要走正门的印海胡同,穿过盛夏的池塘与花房,主仆一行浩浩荡荡的来到了上房。
阎婆婆在院门处迎了出来,和齐氏寒暄着:
“二夫人,老太太一早就盼着你们过来呢,吃食都备好了,一个劲儿的催我来迎你们呢”
祖母有两个儿子,府里称大伯母为大夫人,齐氏自然就是二夫人。
阎婆婆引着一行人来到正堂。这里的装饰透着古朴与考究,窗棂上雕刻着仙桃葫芦与石榴蝙蝠,设计成扇形,极富趣味。堂的正中有张宽宽的高脚靠背椅,看来是祖母平日宴客所坐。
往下两侧就是两排圈椅,如梦见齐氏已在右手边头椅坐下,遂寻了后侧的交椅落了坐。
齐氏见如梦言行得体,也满意的点了点头。
这时,一位年过六旬、精神矍铄的老妇人由阎婆婆引了出来,气定神闲的坐在了对面的靠背椅上。
如梦认出那就是曾在前世成亲时送别自己的祖母。白发朱颜、神采奕奕。这个祖母就是能左右自己命运的人,如梦一定要抓住机会。
如梦渐渐沉浸在思绪里,老夫人刘朱氏也在打量着眼前的孙女。
(老夫人姓朱,夫君去世后姓名前冠以夫姓了,所以称刘朱氏)
这个四孙女,从前年纪尚小时,齐氏也带来过自己的院子,从小就性子冷淡,却异常乖巧,从不惹事捣乱。如烟与登哥儿(齐氏长子)玩耍时也静静地站立一旁,所以从未认真关注过。今时再见,已别往日,出落的愈发水灵清秀,仪表不俗。听说与姐们儿间也能摒弃前嫌,友爱互助。想那成日哭丧着脸的四姨娘竟也能生出这样钟灵毓秀的女儿。
“梦儿、梦儿”
如梦被齐氏唤过神来,不知刚刚有没有失态,看着母亲,等待示下。
“梦儿,你祖母问你话呢”
齐氏见如梦愣神,赶紧回了老夫人
“母亲,如梦那日摔伤有些失神,近段时间都是恍惚的,恐还要休息几日”
“是不是吓着了,明儿个拿着我手帖去太医院王御医那开副方子,王御医擅治小儿惊吓,吃上两副,定会无碍了”
此时的如梦已经从齐氏的对话中听出了端倪
“梦儿谢祖母关爱”
起身向老夫人揖了一礼。
这边聊的热乎,那边打门进来几人,说笑间来到正堂,为首的是一风华正貌的少妇人,被一妙龄少女挽着,面容透着慈爱。那少女俏皮的跑到老夫人身边,甜甜的唤了声“祖母”
而在少妇人身后站的是二房的几位姨娘,如珠此时伴在她姨娘身侧,面容清瘦,却仍掩不住的好容貌。
如梦起身朝先进门的少夫人行礼
“如梦见过大伯母安、如桐姐姐安”
“这如梦真是出落的越发标志了,倒是有些二老爷的稳重模样,不像我家那只猴子,整日闹腾”
“母亲,怎么见了哪房的姐妹都要与我比上一比”
老夫人身边的少女说这话嘟起了嘴。这大伯母是老夫人娘家远房侄女,同为朱氏本家,自是与老夫人亲近些,言语也更为家常。
众人都依礼互相敬过,后落座,三姐如珠就坐在了如梦身侧,而姨娘们坐在了最后。
“珠儿这一月想必也领了罚,日后不可再莽撞了”
“回祖母,珠儿知错了,今后定会认真习读女卷,规避言行”
想必出身秀才之女的三姨娘,今天一早把如珠拉去必是教了些手段的,不然昨日还丢出了斋菜,今日怎会这般恬静优雅。
“知错就好,听说你的小楷写的了得,明日起就来我院子抄经书,也可静心修性”
忽闻老夫人的话,如梦如鲠在喉,如珠进得上房,日后会受老夫人垂爱,这样还是再按照前世的轨迹在延续吗?那自己的命运是否还是一如往昔呢?
“珠儿谢祖母,定每日按时叨扰”
如珠脸上挂满了笑坐回了交椅。
“下月是田太傅夫人寿宴,今日招你们来一是吃茶,二来是叫你们准备准备,同我一同前去。
“听闻四丫头刺绣功夫不错,下些功夫吧,到日子我斟酌斟酌”
“孙女谨尊,定不负祖母意”
众人说过正事,吃吃喝喝就到了老爷们下朝的时辰,陆陆续续就作别各自回了别院,这期间,三姐姐如珠一直时不时的瞪向如梦,仿佛带着炫耀,如梦觉得无趣,也就懒得去理她。
回程只有如梦与平儿走的东景泰胡同。主仆二人一前一后,各院的残花落叶铺满了小路,踩在上面沙沙的响,各个院子的小厨房都升起了炊烟,带着浓浓的人间烟火气,如梦沉浸于此,不愿醒来。一切都还是有所转变,前世的自己就并没有参加过寿宴。流年笑掷、未来可期!
“你这丫头怎地今日回来了?又不是归宁日。可是新婿委屈了你?”
二夫人齐氏的长女刘如烟今儿个早回了侯府,此时正在齐氏的正堂里与母亲吃茶。
“母亲,顾郎对女儿好着呢,今日来是有事要问母亲”
“猜着你就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可是又想买什么墨宝字画,银两短了。莫怪母亲多言,你的嫁妆可不要拿出来放在公中,自己省着点,也是可保你一世无忧的。”
齐氏端起茶碗,润了润嗓子,继续道
“话说回来,左侍郎府也不会短你银子,若落魄到此,恐仕途也没大进展了”
“母亲,哪里就扯到了体己的银子上。女儿是想问您,可知这个月太子太傅田大人,其妻寿辰的事”
“知道,早在上月就下了帖子,老夫人会带着女眷去拜寿,哦,你那四妹妹也会去“
“四妹妹?平日不是连闺阁都不出吗?怎么祖母会带着她”
“上月初你的两个好妹妹私下斗嘴,失手伤了小四,如珠被我罚去了祠堂。老夫人前儿几日招了大伙去上房吃茶,还赏了她俩。老三得了青睐,近日都伴在老太太身侧抄经书呢。”
“怎么伤了人的如珠反尔得了祖母垂青?”
“那谁能猜到老夫人的心思,年轻时就满府斗不过她一人”
“母亲,这话您与我说说也就罢了,莫要传出去”
“真当你母亲是傻憨憨不成”
齐氏不满女儿,斜了一眼
“倒也奇怪,老夫人只是让太医院的王御医开了副压惊药,就让老四回去做女红了”
“哦,祖母让四妹妹做女红?”
“是啊,还说做好了拿给她斟酌斟酌”
如烟沉思片刻,恍然,嘴角露出明了的笑容
“母亲有所不知,月底的寿宴可不简单。太子不仅携党派众官员到访,还会有个重要人物随同”
“天,会是皇上要亲临吗?听闻皇帝不喜太子结党营私,那太子派怎么敢?”
“母亲,平日皇上自是不喜太子结党的,可那是太子师母寿辰,皇上自来尊崇尊师重道,那日自是可以名正言顺的拜访的”
“那可怎么是好,看来我要给如珠几个讲讲规矩,莫不要那日失了颜面,冲撞了官家”
“皇上未必会去,倒是那重要之人也许另有其人,今日女儿来就是说此事,京中各家的适龄小姐都被入邀了,母亲早做准备”
话已至此,齐氏若是还不明白,就真的是傻憨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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