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将说封侯

第五十四章 废墟冤魂

    
    方孝孺回到书馆,早有童子将席祯书信奉上,方孝孺读过,脸上突显耐人寻味的表情。方孝孺低声沉吟道:“道可道,非常道,天下混沌,谁都想要占一杯羹。少主孱弱,恐空有利民之策而夭折其中。辅臣虽忠义,偏又多无能之辈。文虽天理昭昭,武却焚杀殆尽,此次若功成,天下无忧。若失败,不出数年,祸起萧墙煮豆燃豆萁之事恐将再现。为臣为民者,但凭天意,尽人事耳!”
    方孝孺心中惆怅,堪舆计算之事,他也算是一个泰斗。自刘伯温故去,天下人皆知姚广孝和方孝孺与堪舆计算领域可执牛耳,逆天改命,或许只是术数背后无奈的选择而已。
    命童子取酒至,方孝孺一阵狂饮,待脸色微红,人早已飘忽其中。方孝孺于书阁之后取出一长布包裹之物展开,竟然是一柄松纹古定宝剑。借着微醺,方孝孺拔出宝剑舞了起来。
    剑光忽而飘忽,忽而沉稳,忽而灵动,挑刺劈砍之间,竟隐隐有龙吟之声。方孝孺一边舞剑,一边狂吟稼轩名句: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
    吟唱罢,方孝孺挥剑入鞘,借着醉意一声长啸入云,随后一声长叹,潸然泪下。
    童子也是目瞪口呆,跟随先生这么多年,头一回见先生舞剑,更难得的是先生居然是一个剑术高手。此时童子也一阵唏嘘,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先生,只有将一件斗篷给方孝孺披上轻声道:“先生,酒后山风太凉,小心着凉。”
    方孝孺低声问道:“人要是病了,药石可医治,倘若是国家病了,又该用什么来医治呢?”
    童子默然,方孝孺紧了紧披风说道:“明日贴榜,书馆暂行闭馆,望他们自己能多加勤勉,识人知礼,以得学问,随后你便收拾停当,道京城来找我吧。”说完大踏步而走,头也不回地消失在月色中。
    且说席祯和裴凤离开龙虎山,本欲直奔袁州,但是念及隐雾山庄大战以及钱尚仁之谊,二人还是绕道回了一趟隐雾山庄。
    离隐雾山庄数里,席祯便感到一阵荒凉,隐隐听到瀑布轰鸣,仿佛是在宣泄着无奈的怒吼。二人心情无比沉重,他们在隐雾山庄度过了人生当中最有意义的一段时光,可如今这里却变成了一片废墟。当初欣欣向荣的一派景象早已不在,甚至连残存的硝烟都没有,风儿吹过树梢,发出阵阵悲鸣。
    离山庄越近,席祯心中越发感慨,席祯低声对裴凤说道:“凤,隐雾山庄实我俩的福地,我们如今还活着,可钱掌柜却不在了。”言语中,悲戚之色渐渐涌起。
    裴凤握着席祯的手,他知道,这时候无论说什么都很苍白无力。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紧紧地陪着自己的丈夫,不离不弃。因为他失去了太多的东西,而这些东西都化作回忆,永远留在这片废墟中。
    离山庄还有二三十丈的时候,席祯连忙做出噤声的动作,同时拉着裴凤一跃而起,隐藏在一棵大树之上。
    极目望去,见一书生模样的男子正蹲在废墟前低声啜泣。虽然现在是黄昏,并且山中雾气缭绕,但自席祯龙虎山下来之后,内力越来越精湛,丹田之气越来越充足,因此在这样的条件下,二三十丈远的距离他依然能看得清,也听得到低低的啜泣呜咽之声。
    席祯诧异,这是何人,竟然在废墟前哭泣?难道是隐雾山庄的庄丁?但那日庄丁们大都逃出去了,这么长时间以来,应该都在为自己的前程而着想,又怎么会来此处祭拜?再看这男子,背影消瘦,是一个书生装扮的男子,隐雾山庄没有这号人。席祯越想越惊奇,便令裴凤待在树上警戒,自己则借着雾气,瞧瞧地向那男子靠近。
    席祯悄然躲在一段残破的假山之后,静观其变,见这男子眉清目秀,约莫三十上下年纪。穿着书生模样的衣裳,但衣裳和鞋子都已经有好几处破旧之处。可见该男子必定经过长途跋涉才到这里,再看去果然如此,这男子不仅神情悲切还满脸的倦容,一脸风尘仆仆的样子。
    席祯正诧异间,又听到那男子哭诉道:“爷爷,孙儿来迟了,孙儿无能,不能护佑此间。爷爷,您一生心心念念这里,如今却一语成谶,孙儿百年后,又有何面目见您?”
    席祯更加诧异了,爷爷?他是谁的孙儿呢?莫非是钱尚仁?不不不,看这男子的年龄和长相,肯定不是钱尚仁的孙儿,那他又会是谁呢?
    正要向前询问个究竟,突然远处一声唿哨划破长空,这一声唿哨,在废墟之间吹响,像极了森罗殿催命的号角。
    两个浑身裹在夜行衣中的人瞬间一跃而至来到那男子面前,男子一个趔趄,往后退倒在废墟之中,两只手支撑着身体,一脸惊恐的看着来人。
    也行男子各亮出一柄明晃晃的钢刀,刀光渗透着逼人的寒气。二人缓缓逼近那男子,其中一人阴测测地说道:“刘廌,这回我看你往哪里逃,这回可还有人出来救你么?”
    唤作刘廌的男子在一阵惊恐之后,居然站立起来,柔弱的身躯在面对明晃晃的钢刀的时候,脸上居然是无畏的表情。
    刘廌坦然面对着两个黑衣客,高声说道:“哼!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我早就知道你们会来了。到这里杀我,我也算是死得其所了,只是但愿你们在杀了我之后,面对这废墟中的冤魂,你们还能吃得下,睡得着。”
    另一个夜行男子很不耐烦地说道:“刘廌,死到临头还这么啰里啰嗦,老子们跟你无冤无仇,本不想杀你。但是既然有人出了钱要你的项上人头,那也就不要怪我兄弟俩了。你若有冤,去地下向阎罗王伸去吧,我兄弟俩只是负责送你上路,要怨你也怨不得我兄弟俩了。”
    刘廌昂首挺胸,但又略带失落地问道:“好,既如此,我就要死了,二位可否满足一个将死之人的请求?”
    “说吧,免得到时候你又怨上我哥俩。”
    “那二位能否告诉在下,究竟是谁想要杀我,请二位让我能死个明白,这样就算到了地下,也不至于做个糊涂鬼。”
    “好,既然你不想做个糊涂鬼,那我哥俩也算是成人之美做了一桩好事,你小子可听好了,不是我哥俩要杀你,是麒麟会要杀你。你也不必感谢我们,别担心,不会很痛的,我哥俩的刀锋利无比,你只要一闭眼就可以了。”其中一个黑衣男子戏谑说道,仿佛在他的眼前不是一个活生生的生命,而是可以用来换取银子的货物。
    刘廌又高声斥问道:“那你二人可知我又是谁?”
    那二人一阵狂笑道:“我们知道你叫刘廌,至于你到底是什么人,我们不想知道,也没有必要知道,我们只知道做完你这一票,我二人足可以退出江湖,享受荣华富贵去了。”
    刘廌闻言,不再言语,知道今日必死无疑,便稍微整理了一下仪容,昂首而立逼着眼睛轻声说道:“那就来吧,刘某要是皱了一下眉头,就妄为人。”
    席祯心里一阵赞叹,这个文弱书生,在面对凶神恶煞般的死神的时候还能如此镇定自若,当真是了不起。
    正要出手相救,裴凤突然潜行来到身边,席祯计上心来,匆匆耳语几句,裴凤会心一笑,连忙点头。
    那二人举着钢刀,缓缓向刘廌走去,忽然之间,在废墟的深处传来一阵阴笑,这一阵阴笑,笑得让人毛骨悚然。
    那二人连忙钢刀护胸,强自镇定说道:“什么人,出来跟大爷斗上几百回合,别躲在暗处吓人。”二人的言语,声音中一阵颤抖。
    阴笑再次响起,声音忽左忽右,忽近忽远,像是在周身盘旋一样。
    那二人对视了一眼,本以为是有人在恶作剧,但是他们二人却一致认为不可能有人能做到轻功如此高明,能瞬间左右远近飘忽不定。如果非要做一个解释,那不是人,就只有是鬼。二人想到这里,惊恐地瞪着双眼四处搜寻,不停地吞着口水,双腿也在不停地颤抖。
    阴笑声再次响起,随即而来的是一阵苍老又低沉的声音,拖长着语调说道:“这里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一堆白骨了,你们连一堆白骨都不放过吗?遗忘吧,快将这里遗忘吧,这里早已经是人间炼狱了!哈哈哈哈。”
    二人惊恐万分,不知不觉扔下了钢刀,这时他们最想做的事情就是逃跑,可是双腿却像是灌了铅一样,使唤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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