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沁的孩子乳名叫福宝儿,两个孩子年岁差的不大,总抱到一处玩去。听说沈沁要给宋稚送东西,郑令意也趁机在里边添了一份自己的。
酱生已经能走几步路了,若是扶着娇娇,能一气走出好远去。
娇娇也不知是岁数大了,性子稳重了额,还是遇着个奶娃娃又耐心,竟并拢了腿走的慢悠悠,从没叫酱生摔倒过一次。
福宝儿第一回见娇娇时就定了个眼珠子,他还没见过狗呢!
原来沈沁养了只不知打哪来的猫,一有了身子,就叫长辈们做主急吼吼的抱出去了,生怕她叫猫儿绊了,也怕孩子落地叫猫儿挠了,猫儿尚且如此,更何况狗呢?
沈沁与郑令意说话时入了神,没留意福宝儿倾了身子去扯娇娇的毛,春水瞧见时吓了一跳,忙把福宝儿的手掰开,一看力气真是不小,竟叫他扯落了好几根毛。
娇娇等他松了手,摇摇尾巴走了,连低吼也不曾有,更别提龇一龇牙了。
“真是通灵性。”春水啧啧称奇。
沈沁本就是个不怎么规矩的性子,进了陈府后不得已才装相起来,每每到郑令意这小宅院里,便是疏松了筋骨,整个人懒洋洋软绵绵的,骨头像是被酒水泡醉了,再难支应起来。
她这身姿是不端庄,可最是舒服,院里全是她们姐俩的人,谁敢传出去半个字。
瞧着她这托腮斜靠,恨不能还把脚也却翘起来,女儿家实在不能看,小时候挨了好些打,再怎么东倒西歪的,这脚却是规规矩矩倚在桌子下头。
有些东西大抵就是天生的,沈沁不爱撑着身子,沈规更是不喜欢了,有躺的不爱坐着,有蹲的不爱站着,沈泽叫他在书房里头等自己,他满口答应着,一回头人都找不着了。
走是不会走的,沈泽开口就是圣旨,沈规没得这么缺心眼子。遣了许多小太监去找,最后冷不丁从树上落下一个人影来,伸个懒腰,往书房里去了。
小太监抬头看看,不留神叫一块从枝枝叶叶间落下的光斑晃了眼睛,红了一瞬才渐渐看清了,那老榕树粗粗的枝干,原是叫人做了床板。
这是不规矩,可这点子不规矩,沈泽全当了个趣儿,半点不在意,笑了一通,给沈规赐了座。
说了几桩沈规手头上的差事,办得都妥当,只是摄政王那一处,人虽然都离京了,可竟还插不进手呢。
摄政王就像个火星子,次次能燎得沈泽炸一回。
沈规瞧着他在摄政王身上吃了瘪就要跳脚的样子,总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旁人再怎么难料理,沈泽总是耐着性子布局下套,可遇着摄政王,就像是一下子变回了孩童脾气。
见着沈泽又犯了那碎碎叨叨的劲儿,沈规就觉得他像一只迫不及待要挑战老豹子的小豹子,不为个别的,只为了能在老豹子面上挠一爪子也好,好显出自己已经长成,能震住着山头了。
想起沈泽从前还是叫摄政王教过好些年的,沈规更觉得这层关系像孩子长大了要踹窝。
不过这念头也就是他自己在心里想一想,乐一乐,面上是一丝都不敢露出来的。
沈泽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沉着的脸渐渐松了开来,指了碟子的水馒头,说是郑嫔做的,叫沈规尝一个。
手掌大小的一个,半圆的弧度轻柔,红红粉粉,若是没透出盘子底儿的西瓜纹,倒像是一只乳,沈规看着这小玩意笑了一声,想起了昨夜红床上的一些旖旎画面。
沈泽看他大白日发痴笑,“又想起哪个小娘子来了?”
沈规摸摸鼻子,“不是个有身份的,不提起来脏您的耳朵了。”
沈泽也知道他在男女一事上不羁惯了,不过同为男子,并不觉得有个什么。
只是他这一声笑,倒是叫他想起赵璀前日拟出来的一份单子,都是些匹配沈规的贵门女子,说是开了宴要给沈规好好拣选拣选。这倒不是赵璀的主意了,而是太后伸了手。
日子都快定下来了,还没叫主角知晓,沈泽提了一句,沈规有些不耐,也没露出来,只是无所谓的说:“劳皇后费心了。”
他既如此的痛快,那事儿就定下了。
后宫里的女人就靠着一场场宴会打发辰光,一张张帖子发出,有些平日里少入宫的人家也得了,私下里一打听,就有些明白这宴是为何而开的了。
到底是皇后太后两张面子,不敢拿乔,只是有些顾忌着沈规名声的,便把自家姑娘往素净里打扮。
沈沁自然也得去,本该是她同母亲、长嫂一道去,可长嫂此时又有了身子,真是好生养,平王世子膝下那么多的壮实孩子,竟没几个是庶出,旁人多少的眼热。平王妃再瞧不上这大儿媳妇的庸懦,只这一项也就抵过了。
也不知是不是为着这一点,大儿媳妇的娘家晏家也在被邀之列。
只是晏家余下的唯一一个嫡生女岁数比沈规差了一大截,庶出女儿又瞧不上,怕是没这个亲上亲,姐妹做妯娌的缘分了。
赵璀是个好性儿的,嫔位以上的后妃们都得了两个给自家人的座儿,不拘她们请谁来,自己心里择定了报上去便好。
郑双双捏着那两张帖子思量不定,用尖尖的角磕着下巴。这帖子用的是硬壳纸,倒是真硬,戳的下巴上红了一块。
郑双双将帖子打开,提笔的时候已经是想妥了,一个落了郑燕如,一个落了郑令意。
瞧着郑令意的那张帖子,她倒是不悔,只是蓦的又忆起这场宴会是为什么办的,也不知郑燕如会不会多心呢?
她恰好是与沈规同岁的。这个年岁的男子都尚且急着成婚,她一个女子就跟别提了。
郑燕如是越不嫁越难嫁,前些年还能用一个母亲舍不得的由头留住她,到了如今这个年岁,外头人家都以为她有什么隐疾,提亲的人已然绝迹了。
再一想也是没办法的,她不肯替德容太后做探子,还招了鲁氏进宫来做什么,莫不是嫌自己的日子过得太清净了。郑双双让郑燕如赴宴,已经是权衡过得了。
她将帖子一收拢,花腰便走了进来,端着今日奉进来的糕点。
郑双双扫一眼,是最平常不过的枣泥糕,有些脸面的宫女吃的也是这个,不过比她少一层和了麦芽糖的山药泥罢了。
没钱往小厨房打点就是这样,要不是看她每月还能轮上一两回的临幸,怕是连这个也没了。
郑双双是有些拮据,她没替德容太后办事,鲁氏登时就断了银子,连带着那些归了郑双双的铺面田产也没收上钱来,虽说是归了她,可管事的人还是鲁氏的。
若不是郑令意那一叠厚厚的银票,郑双双这日子还能更艰难些,她后来翻检那叠银票,还寻出两间铺面契子来,派了人出宫去问,真真拿回银子来。
郑双双看着那盘银子直发愣,花浮紧等着用钱打点下边的人,吃穿住行哪个不要钱,便是拉撒用的绢子也要钱,一个没打点到,立马就换了白草纸来。
郑双双的腚没薄皮到那份上,可有个嫔位坐着,再用这东西,实在招人笑话。
她还是将宫里这条路想的太简单了些,就连花浮这个心思浮动的,在宫里都被嗟磨的没了脾气,瞧着花腰件件事情提的起来,她也赶紧学着,没得叫贬到后头去。
见郑双双挥了挥手叫她拿去换铜子儿碎银子,花浮赶紧端了去。这银子一碎,过手的人又是揭一层的油皮,花浮原还心疼的,如今都已经麻木了。
这帖子上都姓郑,却是分送两处,一处惊讶,一处恼怒。
惊讶的自然是郑令意,恼怒的却不是郑燕如。她倒无所谓了,去就去吧,听鲁氏开口骂人,她又走不脱,只觉得脑袋‘嗡嗡’响,只有这个时候郑燕如才有几分盼嫁的心思。
鲁氏气得将郑双双从头发丝骂到脚趾,又把蒋姨娘扯出来骂,又骂郑令意,又骂回郑双双。
郑燕如听她连个死人也不放过,不由得皱了眉头,这下可好,连自己也给骂了进去。
郑令意看着这帖子,却是一下就站了起什么,绕着屋子没头没尾的走了一圈,又坐了下来。
绿珠与绿浓又彼此瞧了一眼,知道自家夫人是想不通事儿了。
忽然又见她一下子立起来,道:“送信的宫人可赏了吗?”
“赏了,赏了,还叫吃了茶。”绿浓连忙道。
佩儿管过一阵内院的婢子,如今又到外院去管教人了,该不是不会错规矩的。
郑令意点一点头,扶着桌子坐下来。
外头的天色并不很好,阴霾霾的有些要落雨的意思,赶在夏日的午后又闷得厉害,可雨点一落,就是畅快的凉意。
她忽的笑出来,眼睛亮亮的看着绿珠又看看绿浓,像是得了个什么宝贝,“双妹请我进宫去啦!她亲写的字!”
又转身回屋里去,急急的开始给自己预备起衣裳首饰。
绿珠和绿浓见她高兴成这个样,也跟着她高兴起来,只是这兴头里却有些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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