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节还没到的时候,郑令意就吃起了粽子,小厨房要早准备些,除了自家人吃的份,还得给郑令意留出见礼的份。
米玉一般的白米粽,简简单单的沾着红白糖或蜜吃;各色的豆粽,沾了豆和箬叶的香气。怕主子们腻着,将肉粽蛋粽做的细巧,半掌那么大,像一只翡翠的小鞋。
吴霞早早的送来了她包的肉粽,不比小厨房里的精巧,拳头般大小,蛋黄流油,肉多的都满溢出来,全然合了外院做粗重活计的小厮护院们的胃口。
肉是用酱提前腌过的,肥瘦相间,瘦肉嫩而不柴,肥肉如肉冻一般,便是一口吸了,也只觉香而不觉腻,分到外院去叫他们吃了,恨不能连粽叶也给嚼了,依旧是没吃够,便凑了银子叫一个弟兄跑腿去买。
吴霞店里生意倒好,有些人是提前定了今日来拿,预备着做节礼的。见吴霞对那些临时想买上个几十把的人摇摇头,说若无定金交付,今日每人至多只能买两把。
那人得意的说,“这家前些日子开卖的时候我就尝了,好滋味!当天来买,哪还有份?”
吴家小厮榆钱从边上挤上来,冲她咧着嘴笑,“霞姐,你那粽子味道太好了,兄弟几个凑了钱叫我再买它百八十个。”
店里生意太好,吴霞平日里都在后边忙活,不出面招呼客人的,今日忙得连汗都来不及擦,红彤彤的脸上都是细密密的汗珠。
她朝里边里一努嘴,道:“去后头找果儿去,也不知能不能给你匀出来,若没有可不许闹啊。”
榆钱给弟兄们买宵夜时常来这儿,已是熟络极了,进了里头还瞧见陆致正坐在一个用屏风挡开的小隔间里,筷子戳着大肉粽,端着大海碗喝着薄荷绿豆水。
他桌边摆了个大竹篮,竹篮里也盛着五六把粽子和一把菖蒲叶,想来也是拿回家去做节礼的。
榆钱朝他请了个安,陆致一点头,也是忙着吃。
陆家是做生意的,往来交际那样多,端午节便是自家不包,也少不了粽子吃,可却还是来买,可见吴霞这粽子的滋味实在不赖。
榆钱掀了帘子就往后院去,店里却有人不乐意,嚷道:“打开门做生意,你还给老子来阴一套阳一套的?刚才那小子提前订了吗?你怎么就卖给他呢?瞧不起人是不是?”
这膀大腰粗,一口唾沫星子打湿一群人的壮汉,便是方才那个没订着粽子的人。
吴霞虽是笑脸迎客,叫他这一骂也有些挂不住了,“方才那位是我家恩人跟前伺候的,自然要给这个方便。”
“猪鼻子里插大葱,你装什么相?今个老子还非就要买了!”壮汉却是不依,好像吴霞不卖他粽子,便是不给他面子。
吴霞不欲在节里闹出个什么,更不想他吓着其他客人,可这人方才一张嘴便是要五十把,每一把十只,便是五百只,还全是要肉的。若是给了他,怕是后头的客人又要苦等。
“拿大枣棕和白米粽掺一掺,给您五十把,成吗?”
“你还跟我讨教还价?不成!”那人却是得寸进尺了。
陆致听着声音出来瞧热闹,见吴霞被他逼迫的无法,便站出来说:“街上卖粽子的又不止一家,且不说人家是没这个量,就是人家有这个量,不像卖你,哪还有强买的道理?”
陆致虽是替吴霞说话,这话却是火上浇油了。
那壮汉听得冒火,一个健步冲上前来,揪着陆致的衣领子把他提起来,“娘们唧唧的,你放什么屁!”
吴霞见他还动起手来,打的还是吴罚表弟,连忙冲上来阻止,扯了那壮汉的膀子半天,人家却是纹丝不动。
“军爷,粽子罢了,不必动粗吧。”
郭评事不知何时从后头出来,将吴霞挡了去,今个节礼他休憩,也在后头帮忙呢。
壮汉瞥他一眼,又垂眸看着自己腰间无意中露出的手牌,想了一想,松手一推陆致。
陆致跌在桌上不住的咳,边上的小二忙将他带到后边歇去了。
“可是城外营将士们要吃?”郭评事好声好气的说:“此个当口着实凑不出,包了不还得给您煮吗?午后我让人给您送到营里去。”
壮汉哼一声,扔了一块银子给郭评事,这才离去。
吴霞安抚了客人们几句,对着郭评事又忍不住恨骂一声,“打哪来的杀才!非撞到咱们铺子里头来!”
“如今这城外哪还有谁家的兵?赵家那百来个兵呗!”郭评事招呼人给吴霞端碗水,也歇一歇。
“他们怎么还不回去啊?”吴霞整日忙着铺子里的事,哪有会知道这些。
“这我就不知道了,改明儿上了值,我问一问吴大人,他明白这些。你且后边歇去,瞧瞧陆少爷如何了。我去前头招呼着。”郭评事拿了葛布帕子给吴霞拭汗。
“那哪行?多少有个官身呢。”吴霞摇摇头,不肯。
郭评事笑道:“天子脚下,你站在咱们店门口,一口唾沫就能砸到一个官儿,算个什么呢?”
他推着吴霞进帘子后头歇了,自己站到柜前去张罗。
榆钱从陆致口中得知自己惹出来的一桩祸事,给吴霞道了百八十个歉,扛着粽子回了吴宅。
正遇上主子出门,忙将粽子往身后一藏。
绿珠早瞧见了,笑道:“知道你们瞧不上小厨房的小粽,买了就吃吧。主子给你们赏了酒,歇了值再喝,不许误了差事。”
榆钱忙不迭的应了,恭敬的等马车驶走才进去。
端午节,自然是去吴家见礼的。至于国公府,也备了节礼送上去。
因着郑双双特让人传了话,说上一回的小菜好,郑令意心里高兴了很久,趁着端午节重赏了小厨房。
除了端午节的节礼外,还将小菜又置办了几份,依着吴老将军、万圆圆和高曼亦的口味,各自增减了一些菜式。
郑令意同吴罚进吴家时,有个新管事凑上前来,拿着一碗混了朱砂的雄黄酒要给酱生点上。
乳娘在家就得了嘱咐,紧紧地护着酱生避了开去,道:“点过了,不劳费心。”
管事面上没说什么,心里唾一句。
“怎么是个眼生的?”郑令意睃了管事一眼,想来想去,觉得这个管事不曾见过,也不知是哪里提拔上来的。
吴罚摇摇头,也道不知。
虽然对于他们夫妻俩搬出去住,吴老将军心里一直不痛快,但凡是带着酱生来南院,他没有不高兴的。
今个见着酱生不要别人扶,摇摇摆摆的朝他走去,快走到的时候踉跄一下,吓得吴老将军直接站了起来,酱生又疾走几步,直接扑到吴老将军膝头,抬头冲他‘咯咯咯’的笑,露出两粒小米牙,心都叫他笑得酥软了。
吴老将军一把将酱生抱起,正打算举高逗他玩,却忽然神色一变,显得有些痛苦。
“爹,是不是闪到腰了?”万圆圆一个着急嚷了出来,吴罚手脚麻利的将酱生拎了回来。
在空中打了个圈,酱生一点也不害怕,以为吴罚同他玩呢,笑得更开怀了。
吴老将军扶着腰缓缓坐下,摆了摆手,道:“无事,只是筋有些别着了。”
郑令意想起昨夜给大夫送节礼时,他说吴老将军已经许久不叫自己给他诊脉了,便多问了一句。
“总是开口闭口节制养生的,我还能有个什么吃嘴,瞧着是个过分守中的,我就换了个大夫来瞧,近来精神倒是好了一些。”他不在意的说了句,又吩咐下人说:“将我的药酒拿来,早上没有喝,怎么觉得身体都锈住了。”
郑令意又想问个清楚,不知道为什么这话到嘴边却有些不好说了。
万圆圆见她瞧了自己一眼,笑道:“就是些活血的药材酒,爹每早喝一碗,身上舒服些。”
郑令意带来的粽子小,吃些也不占肚子,便每人挑了只吃。
高曼亦剥了只豆粽沾了红糖喂给点儿吃,点儿半点兴致也没有,推了她的手就走到吴罚身前。
高曼亦正想叫他回来,就见点儿伸手去牵酱生的手。
见着比自己还小的一个男孩,点儿早就想凑近了看他,只是原先都是被人裹在襁褓里,他也只是被高曼亦抱着瞧过一眼就算。
如今这小娃娃也会走路了,点儿早就想亲近了。
吴罚将酱生放了下来,也由着点儿牵着。
点儿看着吴罚眨眨眼睛,道:“三舅舅,我带弟弟看大蜻蜓去,好不好?”
高曼亦还没说什么,吴罚就点了头,温和道:“慢一些,他还不大会走路呢。”
点儿有些得意的一仰首,道:“我牵着他。”
郑令意看了高曼亦一眼,见她有些犹豫,便道:“绿珠,你带着乳母跟着两个小少爷去玩吧。”
高曼亦也不好再说什么,觑了婢子一眼,也派了一个过去。
见着点儿慢悠悠的扯着酱生下台阶,吴老将军伸长了脖子盯着看,倒比郑令意还担心一些。
他笑了一声,接着又咳了许多声。
“爹,怎么这咳嗽就没断过呢?”郑令意忍不住道。
“这把老身子骨,有什么奇怪的?”吴老将军早就惯了,浑不在意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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