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时候,天忽然的阴沉了下来,天空上快速的袭来一片厚厚的雨云,将整个吴宅都笼罩在阴霾之下。
点儿和酱生睡了半个时辰,起床后去灵前侍奉了一会,然后又回到厢房歇息,至于大人们在争什么闹什么,两个孩子尚不知晓。
兄弟俩坐在席上,点儿正在喂酱生吃甜米糊,室内迅速的暗下来,像是被裹进了巨兽的口中,点儿一愣,手也停住了,酱生见他不喂自己,便努着嘴一口咬上去。
“哥儿莫怕,奴婢去点灯来。”香寒知道点儿不喜欢黑暗,连忙去寻别的婢子拿油灯和火折子来。
“我,我才不怕。”点儿嘟囔着说,又觑了酱生一眼,怕在弟弟跟前失了面子。
酱生眼睛亮亮的,一眨不眨的看着他,压根没觉察到点儿的心思,只张了嘴道:“哥,吃呢。”
点儿一笑,忙用小勺子撇了一点喂给酱生。绿珠在旁看着,偷偷笑着,也觉温馨可爱。
此时外间的门一下开了,绿珠还以为是风雨欲来吹开的,正要去关门,就见高曼亦走了进来,她神色很不好,脸上妆面却齐整,好像是重新敷过粉的样子,绿珠低下了头。
高曼亦站在内室门口缓了口气,开口柔道:“点儿,在做什么?”
点儿和酱生一齐抬头看他,点儿又往酱生口中喂了一点米糊,笑道:“娘,弟弟吃的好乖。”
高曼亦蹲下身子摸了酱生的脑袋,又摸了摸点儿的脸,道:“晚上回外祖家用膳吧。”
她尽量说的平常,但点儿毕竟大了,轻易觉察到不对劲之处。
“今日?今日去,不大好吧。”
郑令意随后缓步而至,听到这一句,凝眉想了想,按了按高曼亦的肩头,道:“嫂嫂,该你的,你得守着呀。”
高曼亦飞快的侧眸睇了郑令意一眼,想起方才吴永安失心疯一般的模样,强忍住泪意,道:“怎好意思叫你来安慰我?”吴罚分得那么一点东西,她看了都觉得脸红。
郑令意笑道:“我倒觉得不错,公爹屋里那个细颈子的玉瓶我的确想了很久,如今也算是得偿所愿了。”
高曼亦笑了一声,道:“那玉瓶儿的确是不错。”
绿珠已经很有眼力价的将酱生和米糊一起带走了,点儿挨到高曼亦膝边,担忧的道:“娘,怎么了?”
高曼亦睇了郑令意一眼,犹豫着该不该将这事儿告知点儿。
郑令意略一点头,高曼亦又想了想,道:“祖父将咱们房里分到的身家都归到你名下了。”
点儿看着高曼亦,竟笑了一笑,笑容有些凄惘,完全不似个孩童的神情,道:“爹不高兴了?”
一句话差点又把高曼亦的眼泪给说出来,她说不出口,只有点点头。
“祖母怕是也不大乐意吧。”点儿低下头,郁闷的扯掉茶桌垫布上的一根开了须的流苏。
虽然是亲孙也是嫡孙,可点儿离成年掌家还有些年头,这些产业钱财必定是掌握在高曼亦手里经营,乔氏怎能放心的下?
想起刚才乔氏与吴永安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的样子,高曼亦咬牙道:“娘想明白了,你爹是个靠不住的,你祖父这么做,何尝不是想到了这一点?为了咱们娘仨以后的日子,这回是必定要争了!便是闹得难看,娘也要争。”
点儿没有说话,高曼亦还担心自己是吓着他了,正欲宽慰,就见点儿抬起头来,眼神坚定的说:“娘,今个外祖家还是不去了,外祖家既是明日来人祭拜,那你今日就让身边人去传个口信,将这事说明白了。”
点儿声音渐渐低下去,头也低下去,道:“这事拖不得呢。我还小,怕帮不了您,还是请外祖舅舅他们来,更好些。”
高曼亦本也是这么打算的,可听到这些盘算从点儿口中说出,心里真是说不出的酸涩滋味,越瞧见酱生的单纯天真,越觉点儿的懂事叫人心酸。
这事儿逼着她的儿子长大,逼着他计划钳制他的亲生父亲,高曼亦本可以都不告诉他,掩饰的好好的,可她终是要依靠这个儿子的啊,点儿不能永远是天真的。
他还有有个姐姐,梅姐儿还要靠着这些身外之物和一个立得住的兄弟,帮着她日后在婆家站稳脚跟。
高曼亦生生忍住眼泪,哽咽道:“好,好,娘去办。”
郑令意心里也是感慨万千,高曼亦虽说挑夫君的眼光一般遇,可好歹儿子还争气,也向着她,只要抛开了情爱,往后的日子也不会太难过。
“也不知明日一日能否交割的下,南院如今门口还守着四弟的人。三房的东西倒是都一样样的列明了,细枝末节的,旁人也瞧不上,只怕你这好些空隙可钻呢。”
地契、房契、银票,少了那么一张,都是大头。
“我和大嫂那各有一套钥匙,缺了谁的都开不了。婆母那只有她自己的那点嫁妆了,中公的账册和库房也早都是我和大嫂在打理了。我同大嫂合计合计,将中公的那一份分给你们。”
高曼亦倒是不怕这一点,可话刚说出口,便差点叫人打了嘴巴。
她院里的香荷匆匆的寻了过来,也顾不得郑令意在场,急急的道:“夫人,少爷他,他在你屋里找什么钥匙!闹得一团乱,谁去拦就挨了打了。”
“真是疯魔了,这外头还都是来祭拜的宾友。”郑令意忽然想着吴罚同万圆圆一道正在外院招呼忙碌,万圆圆定然是没有精力去管自己的门户,脱口而出道:“遭了,会不会大嫂院里也?”
“弟妹,那你去大嫂院里看一看罢!点儿,咱们快走!”
高曼亦和郑令意只好兵分两路,在去万圆圆院里的路上,郑令意还想着吴永安或许没无耻到那地步上,可瞧见杜丽娘抱着广云立在院中战战兢兢的样子,只有骂一声混账。
在万圆圆这里搜屋的是翠珑,这母子俩也算是一脉相承了。
屋里还乱哄哄的,显然没有找到想要之物,翠珑发了脾气,骂了几个婆子,刚出门口就见到了郑令意。
广云一见到她这张脸就大哭起来,像是看见了可怖的人熊。
杜姨娘唱起歌谣来哄她,古朴童稚的歌谣和屋里婆子们翻箱倒箧的声音交织着,格外的对立古怪。
翠珑瞥了杜姨娘一样,没好气的说:“你是怎么带孩子的,姐儿叫你带的这样胆小!”
“还能怎么带,不就是叫你这样的狐假虎威的奴婢吓到姐儿了,也该是杜姨娘的不是,这院里难不成没人了,叫人进来像贼一般的搜罗!”郑令意一句话连着将院里的人都训了个遍,当然,被骂得最厉害的还是翠珑。
郑令意和吴罚如今都不靠这府里吃饭,是拘不住的人,翠珑不敢与她硬碰硬,只没什么底气的说:“三少夫人管的也太多了,既分出去了,只过你的太平日子就是,大少夫人却还是要一辈子孝敬咱们老夫人的。”
连杜姨娘都立刻听出了她这话里的意思,郑令意哪能听不出,她盯着翠珑看了一会,发现她一副得意模样,说这话还真是发自肺腑,并不是虚张声势的,不禁觉得好笑至极,道:“这话倒是不假,往后老夫人也只能靠大嫂和二嫂的孝敬过活了。”
“你!”翠珑气结,索性不理会郑令意,又进屋去催几个婆子,“找到没有!?把床也给我拆开来。”
郑令意扭脸看了一圈,万圆圆这院里的大多是粗使的婆子和婢子,正合了郑令意的意思。
“进去把人给我扯出来,谁扯得一个丢了出去,大少夫人会赏银五钱。”郑令意对着她们说。
下人们顿时交头接耳,跃跃欲试,却没人敢做第一个出头鸟。
连杜姨娘都怯怯来同郑令意说:“三少夫人,我们院里现银不多的。”
郑令意高声道:“如今不同了,老将军留下遗嘱分了家,你们大夫人富贵了,莫说五钱,若是得力些,将人扔出院子去,一两银子也不过是小小意思。”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两个粗脖子的婆子搂着袖子就进去了,只听见翠珑惊叫一声,随后那两个婆子各推搡着一个人就出来了,虽然双方缠斗的有些狼狈,但这两个婆子险胜了。
郑令意抚掌笑道:“不错,二两银子我先替嫂嫂给了。”
说着就扔了两块银子过去,分量只多不少,院里的人一下就涌了进去,像抓鸡似的把屋里的人都抓了个干净,统统的推了出去,又一拥而上,将门栓给拴上了。
郑令意点点头,听着门外人骂骂咧咧的好一会才静了,她便道:“守好门户,挨过了这几日,往后再跟着大嫂嫂,就不是如今这苦哈哈的日子了。”众人齐声应下。
万圆圆是在送走了外院宾客后才知晓自己被‘抄了家’的事情,郑令意也正是要回去的时候了,万圆圆抱着广云从内院一路追出来,将广云塞给绿珠,道:“弟妹,今夜安生不了了,我和二弟妹已经说好了,怎么也要熬过这一夜。广云你先帮我照看着一夜吧。”
再怎么样,乔氏总不至于拿孩子做筏子,郑令意正奇怪着,乔氏握着她的手重重一捏,郑令意只好先答允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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