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瞳修罗

32 伤心多是可怜人

    
    “楠笙,不要离开我,你承诺过的,要和我永远在一起。”
    锦瑟的攀附在井口,深情注视楠忘,眼神哀婉,如泣如诉。
    楠忘凌虚蹈空,脚下如同悬着一条无形无影的阶梯,从半空拾阶而下,缓缓来到井边。
    “楠笙。”锦瑟探起身子,朝楠忘忘情的伸出右手,欲言又止,胸前濡湿的大片血迹,触目惊心。
    往事纷扰,历历在目,楠忘眉间簇起一片痛苦的阴翳。
    递到眼前的柔夷,如同一场久别的邀约,他没有迟疑,伸手握住。。
    “哈哈哈!楠笙,这回,你逃不掉了!”
    锦瑟看着身前十指交握的双手,脸上不复哀怨凄婉,取而代之的是狡黠的一笑,眼底尽是得逞的嘲讽。
    锦瑟空着的那只手在井沿一拍,身形猛然后仰,意图牵扯着失魂落魄的楠忘,一同井底坠落。
    “是啊,逃不掉了。”楠忘哂然一笑,看着像是一种自投罗网的轻嘲,被锦瑟猛然一拽,身不由己的朝井里坠去。
    一条猩红的绳索灵蛇一般从楠忘袖口探出,灵巧的游曳过十指相牵的手,朝着锦瑟白皙的手臂蜿蜒而上。
    “你要做什么?”锦瑟看着手臂上怪异游走的红线,脸色大变,惊恐出声,“放开我!”
    只是任凭锦瑟如何挣扎,都不能将右手从楠忘那里挣脱,锦瑟尝试奋力反击,结果都被楠忘轻描淡写的见招拆招,一一化解。
    锦瑟放弃攻击楠忘,对那右臂上的红绳攀扯撕咬,如同泼妇一样,不过一切都是徒劳。
    “这一切都是你的算计?”锦瑟嘴里叼着红线,蓦然抬头,怨恨的看着楠忘,咬牙切齿的闷声问道:
    “一开始你就没有被震慑心神,一切不过是顺势而为的精湛演技罢了。”
    “虽然你已被我的心井圈锁,但要抓到你的心神芥子,无益于-大海捞针。我若不惶然失慎,乖乖就范,你又如何肯被我抓到。”
    “看来你那所谓的心中挚爱,分量不过尔尔。你骨子里只爱你自己。”
    锦瑟松开口中红绳,任其肆意蔓延,眼神平静的看着楠忘,唇角弯出一泓讥讽。
    “你又不是她,我如何会上当?。”
    楠忘视线游曳在对面假锦瑟的手臂上,那里红线密密匝匝,缓缓蠕动,心魔体内的淡金色的元炁被红豆牵引而出,正被缓缓的吞噬着,这般景象极具残忍的美感。
    “你是心魔不假,不过不是我的。”楠忘收回视线,莞尔一笑。
    “当年云渡风波,锦瑟不幸身死,想不到残魂被你收拢在蚀骨相思里。”
    那心魔模样再换,再现先前绝色容颜,哀哀的一笑,“想不到,你也是个可怜人。”
    这方心井是楠忘心神幻化,自成小天地,此时楠忘与心魔十指交握,自然心性相通,二人翻阅彼此过往,如同探囊取物。
    “你和我,不过同病相怜罢了。”
    楠忘喟然一叹,刚才侵入对方识海,沿着对方心路历程回顾辗转,亦是感慨良多。
    ……
    我叫梨落,听父亲说生我那夜风雨大作,因为生产艰难,折腾了母亲哀叫了半宿,第二日清晨,我才呱呱坠地。
    说来蹊跷,我甫一降世,外面的狂暴了一夜的风雨便骤然歇停。
    母亲只是欣慰的看了一眼襁褓中的我,来不及与父亲交待,也来不及让我吮吸一口母乳,她便撒手人寰,父亲抱着我在母亲床边驻足良久。
    父亲说那日清晨,他推开窗,风雨平宁,晨光熹微,便能看见一地梨花,如雪覆地,极美,不过白茫茫的,看久了会有些刺眼。
    “梨落,离落……”父亲抱着我涕泪纵横,口中呢喃不已。
    父亲是朝中要员,手握重权,我是正妻嫡女,从小被众星捧月,视为掌上明珠,我那时骄纵烂漫,我知道纵使我开口要天上的星星,宠溺我的父兄也会竭尽全力,让我得偿所愿。
    “父亲,他好可怜啊!我们收留他好不好?”
    我缩在父亲身后,小心的留意那个倒在车前的乞丐。
    他衣衫褴褛,小脸上满是泥污,那双眉眼生的极为漂亮,瞳色异于常人,双眼呈淡金色,明亮异常。
    我透过那双眸子,看见了星辰海洋,虽然我从来没见过大海,但我笃信他眼中海洋便是真实的。
    他的腿被马车轧断了,双手环着伤处,额上沁出密集的冷汗,薄薄的唇抿成一线,哼也不哼,异常隐忍。
    父亲打量那个倔强的孩子,眉头紧蹙,若有所思。
    我见父亲迟迟未曾答复,有些心急,摇晃着他的手臂撒娇。
    父亲对我向来有求必应,眉头渐渐舒展,他和声问那个乞儿:“孩子,你可有家人?”
    那乞儿摇摇头,两行晶莹夺眶而出,我看的有些心疼,越众而出蹲在他面前,递给他一方巾帕。
    “小哥哥,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叫邱瑜,谢谢你。”
    邱瑜看了我一眼,却没有接我的巾帕,倔强的拿起袖子胡乱一抹,泪痕冲刷后的小脸很是白皙俊秀。
    “邱瑜哥哥,既然你没有家人,愿不愿意跟我回家,我家可大了,可多好吃的,好玩的。”
    我开始谆谆善诱,明显的发现当我提到好吃的时,他暗暗咽了口水,他征求的看了一眼我父亲,低头不语。
    “既然梨落和你如此投缘,做个玩伴也是好的。”父亲很是善解人意,揉了揉我头顶,一脸宠溺。
    “谢谢。”邱瑜低头小声的应承一句,泪水再次夺眶而出。
    我伸出手去拉他,他迟疑了一下,还是顺从的没有拒绝。我便牵着他上了马车,回了相府。
    邱瑜是个爽利的英俊少年,伤好以后很是勤快,脸上总是带着让人如沐春风的小脸,阖府上下都很喜欢这个阳光少年。
    父亲也渐渐放下心防,将那些暗中盯派的人手收了回去,不时安排邱瑜做些跑腿的活计,邱瑜都做的尽善尽美,无可挑剔,父亲对他颇为赏识,收做贴身小厮,除了日常杂务,还会偶尔指点他文章书法,邱瑜也是颇为上进,在读书一途得天独厚,进境飞快。
    父亲待他独厚,视为子侄,后来便索性收做义子,邱瑜也获得了在家宴上桌的资格,但他每次都要推脱,躲到院中和下人同座。
    父亲申斥了几回,暗中却对邱瑜不吝赞赏,我的那些哥哥们都是惫赖性子,读书一途歧路为艰,总会成为和邱瑜对比的反面形象,常被父亲训斥责骂。
    由于邱瑜平日做事滴水不漏,且面面俱到,与哥哥们关系极好,他们倒也生不出过分的怨怼之心,免不了私下里琢磨商量,要多多的灌他酒喝,可是有我平日里护着,大多时候都奸计难逞。
    邱瑜待我极好,每次出门办事都要给我带些新鲜事物,好吃的,好玩的不待重样的往我院子里搬,邱瑜心灵手巧,还会自己琢磨些小玩意儿,大到秋千木马,小到风车纸鸢,我能想到的,他都能做到。
    我一直很崇拜他,有时候也会遐思乱撞,想着以后长大嫁给他也是件有意思的事,想着想着就会脸颊烧红,自呸自话。
    郎骑竹马,青梅绕床,我和邱瑜相伴长大,父亲很是开明,没有那些门户之见,对于邱瑜和我在一起,父亲也是从来不加约束,乐见其成。
    有一次,我与邱瑜相偕同游,在大国寺上香祈愿,我看见那边有排队解签的,便兴致盎然的挽着他同去。
    等了许久终于轮到我们,我闭着眼睛,在心中虔诚祈愿,与邱瑜共执签筒,缓缓摇晃,一根签子摔在桌面上。
    我还未曾看清签文,邱瑜脸色大变,手疾眼快的将那只签扔回签筒,神色阴沉的拉着我快步离开。
    “喂,上面写的什么?”我被他拖着离开,心思还在那张签上,不满的嘟囔着。
    “不过是一群和尚诓骗世人的把戏,做不得真的。”
    邱瑜莞尔一笑,脸上春光和霁,再不复先前阴郁。见我还有些迟疑,便拉着我去吃心心念念的食锦记点心,他虽装作漫不经心,我却心底暗自在意,想着过几日再来寻那解签和尚,看看那签文上面究竟写了什么。
    ……
    后来,矗立朝堂数十载的父亲被人参了一本,若是平日,父亲把持朝堂一言决断,此事断然不会出现,可眼下新皇年岁渐长,父亲慢慢还政于朝,权柄分量与之前不可同日而语。
    林通判的一纸参状,一石激起千层浪,朝中群臣见新皇对父亲不再包庇纵容,而且当堂严肃申斥,不留情面。
    朝中风向变了,权相要倒了,那些被打压数年的大臣闻风而动,一个个跳梁小丑一般相继出场,参我父亲的状文书椟纸片一样堆积在皇帝案头。
    一卷记载翔实的账本,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上面详尽的记载父亲几十年的朝中经营,不单涉及钱款腐败,还多有重臣勾结往来,皇帝勃然大怒,下旨拘拿了家中所有男子,曾经门庭若市金碧辉煌的相府只剩一群困居妇孺,府外有官兵层层戒备,许进不许出,府中人心惶惶,都知道,相府的天塌了。
    父亲被抓走前曾匆忙对我说过,知人知面不知心,画虎画皮难画骨,我当时只顾着哭泣,也没细细思量。
    直到我看见一身官袍的邱瑜从大门口进来,密切严守的官兵对他和颜悦色,我才有所领悟,一时间羞愤难当,我扬手给了邱瑜重重一巴掌,厉声责问:“为什么?为什么背叛相府?”
    邱瑜没有躲闪,嗫嚅着嘴唇,缓缓的说了一句对不起。
    啪!我挥手又给了他一记耳光,看着他渐渐苍肿的脸颊,心中却没有一丝快意,眼睛涨的发疼,虽然我强忍着,可眼泪还是不争气的流下来。
    我倔强拿起袖子胡乱一抹,不想在他面前暴露我的怯懦,我狠狠的盯着他,如果眼神能杀人,我定要将他千刀万剐。
    “当年林相把持朝政,曾对朝中异己冷血清洗,我范府一家老小惨遭屠戮,无一幸免,只因我当年上山求道,才躲过一劫,我与相府血海深仇,今日相府不过是偿还旧怨罢了。”
    邱瑜眼神哀伤,将往事缓缓诉说。
    “所以一切都是假的,你当年临街偶遇也是处心积虑了,邱瑜,你当真好手段,利用我的愚蠢善良,顺理成章的引狼入室,日复一日忍辱负重,今日终于得偿所愿了,大仇得报,恭喜你!”
    我冷冷的看着他,心中明明郁垒横生,难受的要死,却忍不住出言讥讽。
    “梨落,求求你不要这样。”
    在我怨恨的注视下,邱瑜好看的眉眼纠结着,无奈苦笑。
    “其实这些年,我也很挣扎痛苦,曾动摇想放弃那些执念,只是静静的陪在你身边,你的一颦一笑,都会牵动我心,我真的很怕失去你。”
    “可你终究还是选择报复相府,眼下你大仇得报,还惺惺作态的给我看,我已经身无所有,邱瑜求求你直接告诉我,你还要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我眼神哀凉的看着他,不明白为何看见他痛苦,却难以硬下心肠,心里依然会心疼。
    “我已经求了皇上,只追究林相一人,你的兄长大多会流徙发放,包括这府中妇孺,我也会力保性命,虽然富贵不再,但至少可以平静的活下去。”
    “呸!”我冷哼一声,故意无视他那哀伤的眸子,冷声讥讽。
    “我怎么敢信你,你为了进相府,自断一腿,一个对自己够狠的人,我自是不会祈求什么怜悯,多说无益,阖府还有妇孺七十三口,悉听发落。”
    “梨落,我不会让你离开我。”
    邱瑜忽然快步上前,一把将我搂在怀里,双臂环的紧紧的,将头埋在我的颈肩。
    我无动于衷任他抱在怀里,心如死灰。
    鲜红的血水濡湿了我的衣袖,淅淅沥沥的滴落在我的身后,视线开始晕眩。
    我张开手主动环着他的腰身,对于邱瑜,无论如何刻骨铭心,到了最后,还是有依恋的吧。
    “邱瑜,我爱你。邱瑜,我恨你!”
    我语气幽幽,失血过多带来的眩晕无力慢慢袭来,一只竹签从我袖袍跌落,溅落尘埃,上面写着缘木求鱼,可遇而不可得。
    也许这就是我们的宿命吧,我眼前一黑之际,将头抵在他额前。
    “邱瑜,林府欠你的,我来还给你。”
    我的身体慢慢滑落,耳中最后隐约传来一声凄厉的呼喊。
    “梨落,你不要留下我!”
    可惜我在也不能回应他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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