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立春后便开始回暖,若经春风一吹,那在去年冬天里酝酿枝条们便会陆续抽出新绿。淳于念喜欢那嫩嫩的颜色,只是,北方的春天比南方要晚得多。
元宵节那晚,聂淑媛为赵欢诞下了一个四斤多的皇子。赵欢大喜,立即进了聂氏的位分,为聂婕妤。一时间,宫中的好东西都往庆熹宫送去了。不光如此,赵欢还夜夜去陪着。初为人父,也理应如此。
皇后为表示自己也很高兴,送了一对玉如意、一个金项圈,许多上好的绸缎。实则,她更关心的是庭院内的那株西府海棠何时开。
“赶明儿等咱娘娘把身子养好了,也生个白白胖胖的皇子。”碧云一边往她茶碗里添蜂蜜水一边笑着说。这人太怕吃苦。
淳于念听了也笑,“听说生孩子很疼?”
“疼!”一旁的半夏表情严肃地说,“听说相当于十二根肋骨同时折断的那种疼。”
淳于念听得倒吸一口凉气,难以置信地问:“真的?”
“真的!”
“这丫头,瞎说什么呢?一点也不害羞。”碧云笑骂道。
“我哪儿瞎说?这是陈大婶告诉我的,她还说了……”
“好了好了,别说了!”淳于念举手打断她,本就害怕得要死,再经她这一描述,只觉得更可怕了。哪怕她觉得自己和赵欢不会有孩子。
这时南星推门进来,见大家聊得开心,笑着问:“说什么呢?这么热闹?”
“在说生孩子的事,”碧云笑着说,“半夏这丫头,还没嫁人呢,就神神道道的。”
南星也笑,“她自小这样。对了,今天我值夜,你们快回去休息吧。”
“也好。那奴婢告退。”那二人行礼告退。
淳于念点点头,她也准备休息了,“南星,你同我睡吧。”
南星正在给她铺床,听了这话笑着应了一声。“家中来信了。”
家中,指的自然不会是淳于府,而是外祖父萧湛。
萧湛信中说,他在琼州已经安排妥当了,为了以防万一,又换了身份与姓氏,年岁大了,准备在琼州安定下来。
琼州地处南海,与大陆又隔着海峡,距中原远之又远,确实是个避世的好去处。既然祖父已经安定下来,她也就放心许多了。
她刚想提笔回信,又猛然间想到现在的情形。她与赵欢表面上是已经坦诚相待了,但她知道,赵欢未必会全然相信自己,就好比自己对他有所防范一般。
其实,他或许就没相信她有兵符,只是想确认有没有在淳于嘉的身上而已。信物之所以为信物,是建立在一定的秩序之内的,既然熙朝及熙朝以前的秩序已经被打破了,那以前信物在雍朝的秩序里又有何价值?赵氏想要找回兵符,就好比曹丕要刘协写禅位国书,司马氏又逼曹氏写禅位国书一样,只是想要体面一些罢了。
但赵欢要的不只是体面。雍朝才立国二十一年,兵符的影响力仍旧很大,所以,他需要找回来巩固赵氏的江山。也因如此,淳于念相信他绝不会就真的如那日所说,任由她拿着那东西要挟自己,他必定安排更多的人盯着自己的一举一动,伺机拿到他想要的东西。
更何况那日为了取得他的信任,已经说出宫中有人了。外祖父是自己唯一的退路,她断不可像以前那般,由王辰李炼传信。
她将信烧掉,面色沉静,“以后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再联系王辰李炼,宫中的眼睛多得很。”
南星说了一声是,想了想又笑着说:“我还以为,主子您真的对他动心了呢!”
闻言,淳于念不由笑了起来,“伴君如伴虎,稍有不慎则性命堪忧。”
她想,她与赵欢恐怕永不可能真正的坦诚相待。他是赵氏的皇帝,她是淳于氏的女儿,注定了水火不容。更何况人心是会变的,今日如此今年如此,明日明年又会如何?
……
虽说北方春晚,但天气倒也回暖了许多,淳于念的身子也跟着慢慢好了起来,不好的是吃药比吃饭要多。
这日,太医院派人来请平安脉,原本是寻常的事,但当看见来请脉的太医时,淳于念还是惊讶了一下。
“请皇后安。”
他看着一身浅紫色官服的欧阳羽愣了一下,“怎么是你?”
“承蒙陛下抬爱,让臣供职于太医院,为陛下与娘娘效犬马之劳。”他语气平静,听不出半分喜或不喜。
淳于念微微皱眉,她并不觉得欧阳羽是愿意待在皇权之下的人,更何况,欧阳氏的人就算为官,也不可能屈尊于太医院,哪怕他能活死人肉白骨。
“赐座。”
“谢娘娘。”
欧阳羽起身,一丝不苟地取出脉枕、丝巾,细细地为她诊脉。
“娘娘脉象平和,身子已渐渐恢复了,记得按时服药,臣再给您加几味滋补气血的药材进去。”
“多谢大人。”
欧阳羽笑了笑,收起东西准备告退。
“天气尚且寒冷,大人留下喝杯热茶再走也不迟,本宫还未感谢当日的救命之恩呢。”
欧阳羽看了她一眼,拱手行礼,“多谢娘娘。”
南星会意,提了桌上的茶壶出去,屋内便只留下他们二人。
“本宫以为,像二爷这样的人是不愿待在这高墙之内的。”
“是承蒙陛下不弃,看得上微臣这皮毛之术。”他仍旧不卑不亢,嘴角还挂着几分笑意。
淳于念以为他这样的人,应该是不苟言笑的,他这一笑,倒让她稍稍放下心来,“我面前便不用端着了。”
闻言,他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但好歹身子放松下来了,“愿不愿又能如何?娘娘应该明白的。”
明白,怎么能不明白呢?她是淳于氏的女儿,所以就算不愿还是得入宫;他是欧阳氏的儿子,就算无心官场权谋,但圣旨一下,还能抗旨不尊?
“家姐近日可好?”
“一切尚好,且已有一月的身孕。”
“这倒是喜事,还没人告诉本宫。待会儿,还劳请二爷带些东西给家姐。”
“不妨事。”
“令尊可好?”
欧阳羽抬眼看着她,心知这才是重点。后宫无法得知前朝的事,自然只能侧面打听了,淳于氏年前受挫,欧阳氏与之为儿女亲家,肯定也好不到哪儿去。
“一切尚好,只是年纪大了身子不堪劳累,得陛下圣恩垂怜,近日在家中静养。”他语气平淡,听不出丝毫情绪。
自从见到他的那一刻,她就猜到了,欧阳氏必定和淳于氏有了同样的遭遇。赵欢现在已经开始将权利抓回自己的手中。
“陛下体恤老臣,天恩浩荡。”她亦笑着说,“家父身子也不好,本宫在宫中也无法尽儿女孝道,还劳请公子将家书带到府中,不知公子是否方便?”
“此等小事,娘娘吩咐便是。”
淳于念在赌,赌欧阳羽是否是个可信之人。因为她必须将信送出去,兵符的话既然已经说出去了,就不得不让祖父备着。
“不过,现在的情形二爷清楚,本宫虽是愚钝倒也明白,有些事不能难为二爷,这信,你就送到南街李记银饰,说是湛小姐的家书便可。”这样做,就算赵欢派人跟踪也可以巧妙躲过。
“微臣明白。”
这时,南星提了茶回来。欧阳羽饮了茶便要起身告退了,临走时还叮嘱淳于念按时服药,少吃些糖,若是嫌药苦,可以泡些罗汉果花备着。
“啧啧,没想到这欧阳公子是个面冷心热的人。”半夏看着他的背影念念有词。
而淳于念,自将信给他的那一刻便开始担心,恨不得马上就到明日,好问他是否将信送出去了。
……
晚些时候,赵欢似乎终于想起他除了儿子之外还有皇后这事了,在淳于念用完膳准备吃药的时候过来了。他从碧云手中接过药碗,亲自吹冷了给她。
“臣妾以前听说,后宫里边的女人惯会用孩子来争宠,以前不信,现在是信了。”她垂眸喝药,语气里似乎有些酸味。
闻言,赵欢哭笑不得,接过她的药碗,“说什么傻话?”
她没说话,接过碧云递过来的罗汉果花泡的水,咕咚咕咚地喝了一碗才将嘴中的苦味压下去。
“怎么多了一碗药?”他疑惑地问。
“这是罗汉果花泡的水,味甜且降火,比蜜饯好些。”碧云笑着说,待淳于念喝完了药便下去了,屋内只留下他们夫妻二人。
淳于念转眼看着他,“夜深了,陛下早些歇息吧。”
“真生气了?”他笑着问。
“陛下早些歇息吧。”她还是那句话,说是歇息,可她仍旧不动如山,没有要睡觉的意思。
尽管她拉着一张脸,可他却觉得格外的高兴,握住她微凉的手,笑着说:“那你也要个孩子来争宠?”
闻言,她忍不住扑哧一笑,转眼看着他,“没有生气。”
“那从我一进门就给我脸色看。”他伸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子,“那脸拉得,比马的还要长。”他夸张地比了个长度。
她负气地打了他一下,“快休息吧。”话还是那话,却动也不动。
“你不睡?”
“我……还几个字没写完。”她平时爱写字打发时间,现在更是说得煞有其事。
“写什么字?”他一把将她抱起来,“大晚上的,眼睛不要了?”
淳于念紧紧搂着他的脖子,一点从他身上下来的意思也没有,见他一脸疑惑,她想了想还是坦白道:“你先把被子捂暖了……毕竟我身子不好……”
赵欢:“……”
“皇后该不会是真的没吃醋,只是生气没人暖被窝而已吧?”他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她道。
“此言差矣,呃……”她想了想,实在也编不出什么像样瞎话,“好吧,就是如此。”
赵欢再次:“……”
“舒活舒活筋骨就不觉得冷了。”他说得一本正经。
淳于念:“……”
所谓床上舒活筋骨,她大概是明白的,也因为明白,所以脸顿时红到耳朵根去了。毕竟上次的事记忆犹新,而如今她的状况又比上次好得多得多。再看他一脸不正经的笑,只觉得浑身都热了起来。
“上次说不会有下次了,君无戏言啊,陛下!”
“床上没有君臣,”他将她放下,倾身吻了上去,“更何况,朕是为了你好……”
淳于念:“……”
天下乌鸦一般黑,不管是皇帝还是庶民。男人的鬼话,都信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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