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赵欢尽量不将情绪放在脸上,但是淳于念还是看得出,这人时刻忧心着西北战事,而欧阳节前往南怀调兵,已出发二十多天,还无消息传到京中。他之前就因战事消瘦不少,如今更是憔悴。淳于念看得心疼,便没再膳食上折腾他了,他却寝食难安。
“大司马已派人切断了岐山与南怀的要塞,陛下不必过分担心。”淳于念安慰道。
听闻赵瓘进了岐山县,赵苍就派赵劝火速前往临关,以防赵瓘与赵荡勾搭成奸。
赵欢叹了口气,起身朝廊前走去,语气沉沉道:“若是南怀王有心谋反,一张兵符,恐怕是调不动南怀兵马,还有可能搭上使臣性命。”
他担心的是欧阳节的安危,或者是兵符是否会落入赵荡的手中。
淳于念起身站在他的身旁,昨夜刚下过雨,湿气略重,她看着廊前荷叶上的水珠,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笑了起来,“陛下就没有派人保护欧阳大人?”
“他身边带了二十来人,若真有不测,也难应对。”
“陛下行事,不应如此疏忽。”
“嗯?”赵欢皱眉不解,“何出此言?”
微风乍起,吹皱了一池春水,她看了他一眼又看向池塘中新长出来的荷叶,笑着说:“去年妾身进京,因为山洪冲毁了官道,所以改走小路,但不知挡了谁的道,竟遭连夜追杀,那夜的雨,比昨夜的大得多。”
闻言,赵欢面色僵硬,一时间说不出话来,淳于念却还笑着说:“若不是二哥拼命相护,妾身怕是见不着陛下了。”
“你都知道了?”他面上有些尴尬,却也知道这事瞒不住了。
淳于念也不接他的话,兀自道:“那夜的匪贼着实剽悍,若是能得此等绿林好汉相助,欧阳大人应该不会有性命之忧。”
他看着眼前的人,叹了口气道:“人倒是派跟上了,只是许久没来消息,恐怕凶多吉少。若是兵符落在赵荡手中,后果不堪设想。”
“南怀王年老体衰,根本构不成威胁,怕的是世子,一旦赵将军守不住临关,就可能出现陛下最不想看到的局面。”
赵欢皱眉想了想,“皇叔也应知晓此关之重要,不会掉以轻心,况且临关易守难攻,短时间内二者不可能联合。倒是你一提醒我便想起来了,南怀的世子赵观因受继母中伤失宠,被派到扈阳镇守,最受宠的是继后所生的赵埙,这兄弟二人可不是一尺布一斗粟啊。”[ 出自《史记》:“一尺布,尚可缝;一斗粟,尚可舂。兄弟二人不能相容。”]
闻言,淳于念顿时笑了起来,朝他福了福身子,“陛下英明!”
见此,赵欢不由得失笑,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子,“我还什么都没说,哪里英明了?”
“有些事可以做,但是不能说,您说是吧?”她看着他笑道。
她笑得狡黠,点漆眸子中满是自己的倒影,看得赵欢不由得有些后怕,不敢想若是她当时死了,现在自己会是如何?或许会更不如意,说不一定还会娶那个叫淳于曦的蠢货。
他伸手摸了摸她的脸,笑得温和,“知我者,怀思也。”
……
却说欧阳节一路风雨兼程到了南怀,第一时间表明来意,调取郡中兵马支援前线战事。赵荡倒是答应得爽利,只是说兵马已派出镇守南怀各山隘关口,一时间难以聚齐,还容许使臣大人多待几日。
南怀一脉的脾性欧阳节是有所了解的,当然也明白他所说的托词。他将茶盏往桌上上一放,抬头拱手道:“殿下,前方战事紧急,现今只等您一声令下了,若是耽误了战事,您与臣都担不起这个责任。”
“使臣大人言重了,”站在赵荡左下侧的男子笑道,“这调兵遣将不是挪子下棋,说来便来说动便动,况且南怀担负镇守南越的重任,若调兵回城让七部有机可乘,后果大人可担待得起?”
欧阳节看着他,面色不善,“敢问先生何人?”
赵埙拱手行礼,“在下赵埙。”
“哦,原来是二公子,失敬失敬。”他起身还礼,“在下有事不明,还请公子不吝赐教。”
“大人客气,只管发问便是。”赵埙负手而立,神情自若。
“天下是何人之天下?”
“皇帝之天下。”
“吾等是谁之臣?”
“皇帝之臣。”
“今大雍朝谁为皇帝?”
“陛下尊名,吾等不敢直呼。”
“现雍朝皇帝是何年号?”
“乾仪。”
“吾等是否为乾仪皇帝之臣?”
“是。”
欧阳节一问一步地走到赵埙父子跟前,眼神阴冷地看着他父子二人,“尔等既为乾仪皇帝之臣,怎不遵乾仪皇帝之命!”
“欧阳大人僭越了!”赵埙一把抓住已经走到父亲身边的欧阳节。
欧阳节看了他一眼,狠狠将其甩开,目光凶狠地对赵荡道:“本官奉皇帝之命,持兵符前来调取南怀兵马,任何人不得已任何借口阻挡,如有违抗,杀无赦!”说着,抽出腰侧的佩剑立于桌上,锋利的剑刃上泛着隐隐寒光。
见状,跟着欧阳节进来的两位随从立即拔出剑来,迅速地落在正准备拔剑的赵埙的脖子上,门外的侍卫听见屋内的动静,纷纷涌进屋内,却不敢轻举妄动。
赵荡被欧阳节的气势所震,身体不由向一旁倾斜,面上尽量保持着冷静,“放肆!”
欧阳节冷笑一声,站直了身子,“殿下,这令是您传还是臣亲自来?”这话的威胁意味甚浓,所谓使臣亲自传令,那便意味着南怀王已死。
赵荡不能奈他何,狠狠地一挥衣袖,坐直了身子,“传令下去,火速调集郡中兵马,明日校场集合!各关口,除必要镇守将士外,火速前往端州!”
端州,赵苍大军所在地。
为首的侍卫得了令,迅速地退了出去,赵荡挥手,也让其他人退下了。
欧阳节收回了剑,抱拳赔礼,“臣冒犯了。”
赵荡冷哼一声,起身拂袖而去。赵埙狠狠地瞪了欧阳节一眼,随父亲而去。
他厌恶地看着了那父子二人一眼,转身对随从道:“回驿馆。”
……
翌日午时,南怀五万兵马在城外校场集合完毕,欧阳节手持兵符上高台点兵,“吾乃陛下钦点使臣,特持兵符命尔等支援西北战事,即日出发不得有误!”
“诺!”
“出发!”
大军顿时有序地散开,朝着端州方向前进,校场的沙地上顿时扬起漫天灰尘。赵埙看着大军远去,转而看向欧阳节,走上前道:“在下听闻大人今日便要离开南怀?”
“战事紧急,不敢多做逗留。”欧阳节道。
“叛军不过几万人马,又怎挡得住朝廷的虎狼之师,大人不必过分担忧,在南怀歇息几日再启程也不迟。”赵埙再三挽留。
“大将军好意在下心领了,实在是皇命在身不敢违抗。”欧阳节再次婉拒。
赵埙,南怀的大将军。
闻言,赵埙叹了一口气,语气颇为遗憾,“既然如此,在下也不好挽留,大人一路顺风。”说着抱拳行礼。
欧阳节亦是拱手还礼,“大将军就此留步,昨日冒犯殿下之事还望您替在下向殿下传达歉意。”
“区区小事,大人不必介怀。”
“那在下就此告辞。”
“大人慢走。”
赵埙目送欧阳节的马车远去,不由冷笑一声:“什么东西!”说着,拂袖回城。
……
南怀王城位于郡国之北,往北百余里便是南阳。到了南阳境内,欧阳节才稍稍放下心来,之所以不敢再南怀停留,除了皇命在身外,更多的是担心赵荡父子会对自己下手,一旦兵符落入其手,他万死难辞其咎。
此时天色已晚,且下着大雨怎么也赶不到南阳城,遂只能歇在驿站。驿站十分简陋,两进两出的院子,因年久失修在大风中摇摇欲坠。驿夫引着众人坐下,忙说:“大人您先歇着,小的这就把饭菜送来”
欧阳节刚坐下,就听见年迈的木凳发出“吱呀”的一声惨叫。他心中好生无语,这南阳属富饶之地,怎得这驿站就破破烂烂?他提着一口气,生怕将这破凳子给坐塌了。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喧哗之声,欧阳节抬眼望去,就见十几个人从门外走来,大声喊着驿夫,将被雨淋湿了的蓑衣器物随便就放在了柜台之下,挡了前厅的路。驿夫慌忙上前招呼着,好不小心。
“这几位是何来头?看起来与你们挺熟的。”随从向上菜的驿夫问道。
“南阳何氏的家臣,听说这次打仗的粮草等物资,全都由何氏采买押送。”驿夫道。
“这采买押送,不是军队的事吗?怎么能让民间的组织来做?”
“这您就不知道了,这何氏啊,有何氏的路子,有些时候比军队押送还要保险。”驿夫说得眉飞色舞,将这何氏夸得神乎其神。
欧阳节笑了笑,什么路子不路子的,这何氏分明就是黑白通吃的奸商。看来,这南阳的吏治是得好好整顿整顿了。他抬眼向那帮人望去,人群中也有一人朝他看过来。
四目相对,对方只是颔首微笑,转而由驿夫带往后院歇息了。
欧阳节暗自挑眉,这跑江湖的还能如此眉清目秀,肤白瘦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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