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谣之事,第二日便由淳于川上报,赵欢责令聂亘查处此事,肃清城中谣言,严惩始作俑者。聂亘领了旨,尽心竭力的话还未说出口,就听见欧阳节出列道:“陛下,此事由大司寇查恐有不妥。”
赵欢看着他,眉头微皱,“有何不妥?”
“廷尉处隶属于大司寇,若让同系查办,更加会落人口舌有损陛下清誉,臣建议,此事交由光禄勋查办实为最佳。”
那首童谣中,攻击的不止赵欢昏庸唯“财”是举,亦是指名道姓的骂了欧阳节,他不可能还无动于衷,任凭赵欢安排。
而光禄勋有自己的军队,不受淳于川或是聂亘操控,更重要的是,光禄大夫肖弋是欧阳氏的人。这也是这么多年来,淳于嘉不敢轻举妄动的原因,就算他是大司马有众多兵马,但宫中的期门羽林的人数更不容小觑,只怕人还未踏入禁中半步,便被羽林乱箭射死了。淳于嘉军想学当年赵桁逼宫熙哀帝,差的不是一星半点儿。所以,他要拉拢欧阳氏,而拉拢最简便的方式便是联姻。
“陛下,大司徒此言有失公允,臣与何宽并无交集,怎会枉顾法纪,陷陛下于不利之地?”聂亘慷慨陈词,面上有愠怒之色。
“在下只是说,由大司寇办理此事,会落人口舌,何时说您会徇私枉法,司寇大人,谨言慎行!”欧阳节冷声呛了回去。
赵欢见状,知晓欧阳节被诬陷心有不忿,但聂亘刚掌实权便被欧阳节一句话回绝,以后很难在朝中树立威信,他想了想,平静道:“吏律司法查案抓捕乃廷尉处职责所在,且此事属于外事,不宜劳动光禄勋,交由大司寇处理比较妥当。”
闻言,淳于川不禁笑了起来,抬头看着自己那一脸隐忍的妹夫,嘴角的笑意更深了。小皇帝逐渐掌权了,哪里还能任由欧阳氏独大呢?但如果说任由聂氏在朝中站稳脚跟,那也是不可能的。他出列,拱手对赵欢道:“陛下,此事出在雍州城中,臣也有一定责任,请陛下允许臣同大司寇一同查处此事。”
赵欢深深地看了淳于川一眼,明明知晓他的用意,却也是没有办法,只得允诺。了结了此事,也无人再说什么,他挥了挥手退朝。
退了朝,欧阳节沉着脸往光明殿去,听见有人喊自己,回头望去就见淳于川一脸笑意地朝自己这边走来,只见他笑道:“不回家?”
“办公时间,回家作甚?”他拉着脸道。
“我倒是讨了个好差事,不用回署衙,跟着司寇大人抓造谣生事之徒。”他笑道。
欧阳节看了他一眼,神色严肃,“兄长就没发现有什么不妥吗?”
“有何不妥?”
欧阳节张了张嘴,却还是将话吞了回去,转而不忿道:“聂氏对你我二族虎视眈眈,兄长就没有看出来?”
淳于川挑眉,勾了勾嘴角笑道:“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更何况还是陛下授意,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那你有何打算?”
他抬眼看着阴沉的天空,平静道:“你知道和平年代,什么人死得最多吗?”
“什么?”欧阳节皱眉问。
淳于川在转眼看着他,笑得一脸和煦,语气温和道:“捕役。”语罢,见欧阳节不解,他解释道,“捕役抓捕穷凶极恶的罪犯时,往往是将安危置之度外,所以,死得最多的是他们。”
“你的意思是?”欧阳节一脸惊讶地望着他,抓住淳于川的手,“此事过大,兄长切勿鲁莽行事!”
淳于川看着他,脸上笑意不减,反问道:“什么事?”
欧阳节看着他,不知道他的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也明白如今形势,他又怎么可能对自己说真话呢?说不一定这话,是他故意说来,让自己传给赵欢听的。那他到底是听还是不听?但听与不听说与不说,相信他都有对策,到时候反倒是他里外不是人。更何况,对方是聂亘,威胁到欧阳氏地位的聂亘。
思及于此,他不由得失笑,“小弟的意思是,抓捕之事甚为危险,兄长小心些。”
淳于川笑了笑,正欲说什么,就见赵欢的内侍匆匆跑过来,对他二人行礼,说是陛下召见大司徒。
欧阳节看了淳于川一眼,说道:“那我先过去了,兄长行事小心些。”
淳于川点头,“去吧。”
……
欧阳节到昭明殿内时,赵欢正低头写东西,听见人来了,也只是看他一眼,低头继续写。
他下跪行礼,“参见陛下。”
“你对司寇大人颇有意见?”他头也不抬地说。
“微臣惶恐,不知陛下所言何意。”他平静道。
赵欢笑了笑,“你在忧虑什么朕清楚,又何必藏着掖着?左右不过是怕聂氏威胁到你欧阳氏的地位。”
“臣并无此意。”
“好了,”他叹了口气,停下笔来看着他,神色严肃,“熙朝亡于党祸,朕好不容易铲除淳于氏一半的根基,你倒是好,处处与朕为难!”
“陛下!”他高声道,抬头望着赵欢,“臣对陛下之心日月可鉴!”
“朕不怀疑你的忠诚,但此事涉及到你欧阳氏的地位,就不由得朕多虑。”
欧阳节一口怨气憋在心中,敢怒不敢言,若不是欧阳氏在朝中已无其他要职,他又怎会受赵欢的窝囊气?他在朝中叱咤一方的时候,眼前的人还不知道在哪儿挖泥巴!
“聂氏在朝中是无根之木,你的担心是多余的。”赵欢冷声道。
“陛下,无根之木,就不会长根吗?”他看着赵欢,平静道。
“你在质问朕?”赵欢皱眉看着他。
“臣不敢,只是觉得忠言逆耳,您好不容易铲除 一个淳于氏,臣不愿看到再出一个聂氏。”
赵欢看着他,许久都没有说话。什么忠君爱国,在利益面前,都会放在第二位。他耐着性子,对欧阳节道:“何宽一案事关大司徒的声誉,你暂且回家休养,免得遭人口舌。”
闻言,欧阳节不由得愣了一下,不可置信地看着赵欢,“陛下当真要如此?”
“朕也是为了你的声誉考虑。”他语重心长道,“城中的谣言是冲着你与朕来的,若是不处置你,难以服众。更何况,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你应该明白。”
欧阳节心中冷笑,只得叩头谢恩。赵欢挥手,便让他退下。待欧阳节走后,平安才上前,低声道:“人已经安排好了,请您放心。”
赵欢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道:“告诉何宽,一定要保护好大司寇安全,千万不能有差错。”
“臣明白。”
……
且说淳于念,自从有孕在身后,赵欢便没有把前朝的事对她说,她终日被锁在深宫之中,甚是无聊,差欧阳羽给她带了些宫外的小玩意儿,但也只是一时新鲜,过后仍旧是无趣。
她望着一本正经替她诊脉的欧阳羽,笑着逗他,“姑奶奶真的没有给你安排亲事?”
欧阳羽看了她一眼,亦是笑道:“没有,若是娘娘有中意的姑娘,还请娘娘为臣留意着。”
这个事似乎为难到她了,试想什么样的姑娘才会如他意?这她说了可不算。“哎,这可就难办了,什么样的仙女才能配得上欧阳太医呢!”
欧阳羽低头一笑,没有接她的话,收了脉枕说脉象平和,但安胎的药还是要照常吃。说着,收拾东西就要走。
淳于念起身送他,没想到他竟没有推辞,走到宫门外,他才欠身对她道:“宫外风大,还请娘娘止步。”
她笑了笑,“宫中耳目多,不方便说话,我有些事想要问你。”
欧阳羽别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多散散步,对胎儿也好。”
淳于念点点头,同他一起出了寝宫的门,半夏在三步之外跟着,留心身边是否有人跟着。
“舅母们已经带着孩子们回来了。”欧阳羽和声道。
淳于念微微皱眉,“回来了?”
欧阳羽嗯了一声,“现在几双眼睛盯着他们,想再走就不容易了。”
“除了何宽还有人盯着?”
“陛下做事您是明白的,何宽只是其中之一。”
“你是说聂亘?”
欧阳羽没说话,但淳于念也明白,如今聂亘当上了大司寇,应该是大施拳脚的时候了。思及于此,她不禁冷笑一声,“聂氏想要专权,也得先过了欧阳氏这一关,这倒不用担心。”
“欧阳氏现今已无实权,自顾不暇了。”欧阳羽感慨道。
“什么意思?”她不禁转眼看着他。
“城中有童谣中伤陛下与家兄,陛下为了避嫌,已让家兄在家修养,安排了聂亘之子聂瑞泽进了司徒衙门做尚书,如今朝中是聂氏掌权。”
司徒衙门设四尚书,协助大司徒,如今聂瑞泽进去了,赵欢想提携聂亘的意图再也明显不过了。
“糊涂!”她不禁怒道,“这不是养虎为患吗?”
“娘娘切勿动怒,是否养虎尚不可知,也不是臣挑拨您与陛下的关系,但陛下对你我二族之心,您应该明白了吧。”
闻言,她浑身一震,那些往日里被她所忽略的矛盾,一下子被欧阳羽挑破在眼前,让她没有办法再回避。皇权与淳于氏,只能存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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