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于念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四日的午后了,她睁眼,看着明黄的帐顶,呆呆地看了一会儿,才试着动了动手指,感觉到四肢尚有知觉,她顿时松了口气,转眼轻轻唤了一声:“南星……”
“念儿,你醒了?”
抬眼就见赵欢一脸惊喜地走过来,坐在她床边,如释重负地笑道:“可把我吓坏了。”
淳于念愣愣地看着他,一时间不知说什么才好,“南……南星呢?”
“她回去给你拿换洗的衣服去了,要坐吗?我扶你起来。”他柔声说着,满脸温柔地看着她。
她点点头,说是想下床走一走,赵欢也一一应着,一边陪她走几步,一边让人把欧阳羽请来,又是让御膳房准备吃食。宫人端来热水要给淳于念洗漱,他都接了过去,细心地伺候着。淳于念全程看在眼里,没有拒绝,但也没说好,直到欧阳羽来,脸色才没有刚才那么僵。
欧阳羽诊完脉,长长地舒了口气,笑着对赵欢道:“余毒已清除干净,臣回去开好药方,到时按时服药,日后好好调理便是,陛下不必过分忧虑。”
赵欢点点头,“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欧阳羽收了脉枕起身,看着淳于念道:“伤在胸口,不要动怒,伤口裂开会更疼。”
淳于念淡淡一笑,“知道,多谢了。”
欧阳羽也是笑,躬身朝他二人行礼,“臣先行告退。”
待人走后,赵欢才坐到她床前,握住她的手,神色又是内疚又是心疼,“对不起。”
淳于念看着他,只见他面色憔悴,头发还有些凌乱,应该也没有休息好,心中只觉得一阵无奈,摇头柔声说:“无碍。”
他重重地舒了一口气,垂眸不敢看她,想说什么却如鲠在喉,遂也没开口。二人就这么静默地坐着,还是宫人将饭食端上来,他才看着她笑道:“用膳吧。”
因伤在胸口行动不便,他每样菜食都亲自尝过温热再一一喂与她,就这样照顾得如此周到,竟还担心不合她口味,每吃一道菜都问她喜不喜欢。
她勾了勾唇角,看着他道:“其实不必如此,那一刀就当是为你发妻报仇,从此我们两不相欠。”
闻言,他手上一滞,夹菜的手收了回来,抬眼看着她苦笑道:“我原以为你是这世上最理解我的人。”
她笑了笑,语气温和,“现在发现不是。”
赵欢也是笑,放下碗筷,语气感慨,“我理解你为何要杀她,因为琋儿死后,我肯定会因为愧疚不再冷落她,甚至会抱有侥幸心理觉得也许下一个孩子不会像琋儿一样。如此一来,她的存在于你而言就是极大的威胁,更何况她父亲在朝中对淳于氏虎视眈眈,你怎么容得下她?半夏之死,只是个导火索罢了。”
“陛下倒是了解臣妾,”淳于念笑道,“只不过,臣妾让陛下寒心了,做不了陛下的解语花。”
“其实琋儿死后我去问过她,问她是不是故意设计陷害淳于氏,毕竟琋儿天生痴傻,将来成不了大事,对于她或者对于我来说都是一桩见不得人的丑闻。若是琋儿死了,既能扳倒淳于氏,她又能因此得到的我的垂怜,对于聂氏来说,这是绝无仅有的好机会。我也只能这样想,不然我实在想不明白她那般小心谨慎的人,怎会因为这么点小事和淳于氏的人大打出手。”
“你还不是因为我说了赵琋一句傻子打了我?”淳于念笑道,倒也不在意那一耳光,“哪有当娘的愿意听见别人说自己儿子傻?加之他们确实有犯上之嫌,打起来也是情理之中。”
赵欢看着她笑了笑,握着她的手,语气平静,“所以啊,当我问出那句话的时候,她怒不可遏地打了我一耳光,她哭着对我说,‘赵欢,我当真是看错你了,儿子死了你连仇都报不了,竟然还来质问我这个当娘的。都说虎毒不食子,你简直连禽兽都不如。’我被那一耳光打得无比清醒,也因为那一耳光我才知道她心里的想法,她知道我与她可能生不出健康的孩子,而琋儿就成了我和她之间唯一的联系,也就是她唯一的寄托,琋儿死了她便什么也没有了。她不像你啊念儿,有我常常陪着,有位有趣的太医陪着下棋说话,还能偶尔任性一回去宫外散心,她什么也没有,就只有那一个傻儿子。”
他语气平静地说着,听不出什么什么情绪,然而眼中尽是悲切,“但是你在杀她前,似乎告诉她,因为她的无知才导致琋儿夭折。你知道吗念儿,这比杀她还要残忍。”
淳于念看着他,只觉得心中隐隐作疼,皱眉问:“你告诉我这些,是想让我知道我错了,是我残忍杀了个可怜人,让我去她灵前忏悔?”
“不是……”
“不是又是什么呢?”她看着他,一脸疑惑,“刚才欧阳羽对我说,让我不要动怒伤口会裂开,你现在对我说的这些,不是想让我动怒又是什么呢?我知道你们伉俪情深,可我也算你明媒正娶八抬大轿抬进宫的呀?难不成,你也想等我死了,再找一个人追忆?”语罢,她已是满脸泪痕。
“不是这样的宝儿,不是这样的。”他将她揽进怀里,卷起袖子给她擦眼泪,“我只是想让你不要记恨她,不想这件事成为我们之间的屏障。”
“我怎么能不记恨她?她死了儿子,我死了与我同甘共苦的姐妹,她伤心我就不伤心了?若是她能杀我,你以为她会放过我?什么我们之间的屏障,你觉得我们之间还能和好如初吗?”
她说着,越发觉心如刀割,却
还是极力忍着,生怕伤口撕裂,“你知不知道你动手打我的时候我有多绝望,但我一直告诉我自己,你是帝王你是被逼无奈。可我还是忍不住心疼忍不住难受,我闭上眼睛,做梦都是我去找你你让我滚,说这辈子都不想看到我。昨夜来参加皇祖母的寿宴,我都怕你当众给我难堪,甚至不想来,可却如同失心疯一般,我又想来看看,没有我你是否过得更如意。我来了,你正眼都没看我一眼,我才知道,原来你所谓的不想看见是真的能够无视我。我告诉自己,我回去要是再想你,就让天打雷劈,可还没回去呢,就挨了这一刀。赵欢,既然我们注定要同床异梦,就让我恨你吧,免得让我总是心怀希望以为你能为了我退一步。”
“不生气了念儿,不生气了,是我对不起你,不生气了。”他搂着她,语气哽咽,“就算不能和好如初,但是也请你留在我身边,我不能没有你。”
他不是没有想过让淳于念自生自灭,可到头来心中还是放不下,幸得后来太医告诉他,她的身子日渐恢复了,他才放下心来。他想见她,借着寿宴为名,让太皇太后身边的人三番五次地去催了好几次。但当人来了,却正眼都不敢看上一眼,生怕她发现自己眼中的寂寞与思念。但就在昨晚,他差点失去她,他真的不敢想,若是昨晚的刀再深一寸,他会做出什么事来。所以今日的审讯结果一送上来,他看也没看,直接诛了那人的九族。
闻言,淳于念只觉得心中大恸,哪怕心中算计了他千百次,就连弄死他自己当太后垂帘听政的想法都冒出来过无数次。但当昨晚那刺客冲出来的时候,她还是义无反顾地挡在他身前。她还是怕他死怕他受伤,怕他的江山落在别人手里。她以为爱他是被逼无奈,殊不知,身心早已跟着他随了赵姓。
世间夫妻,最无奈之处莫过于此,不得不各自为谋,不得不相互算计,甚至情到深处,都觉得是对方步步为营的诱饵。极力地欺骗自己对方不在乎,让自己满腔的绕指柔变成百炼钢,以为自己已炼成铁石心肠,可只要那人露出一点脆弱,立即溃不成军土崩瓦解。
“让我留下来做什么,被你打被你骂吗?还是替你挡那些明枪暗箭?赵欢,你扪心自问,这两年来,我可曾害过你?可曾做过对不起你的事?你为什么要如此对我?”说着,越加觉得火大,伸手狠狠地打了他一下,“我凭什么不记恨她?她自己蠢害死自己儿子,凭什么让我的人陪葬?你最好让聂氏的人以后看着我都绕着走,不然得罪我了我弄死他全家。”
赵欢知她在气头上,怕她伤着自己,所以她说的什么,他都应着,至于弄死聂亘全家,他也重复着说,得罪皇
后弄死全家。闻言淳于念更加生气,吼道:“我没和你说笑。”
“得罪皇后当以欺君论处,我没说笑。”他抱着她,柔声哄着,“不生气了宝贝儿,不生气了,以后你说什么我都依你。”
“当真?”
“当真。”
“好,那你寻个理由,弄死聂亘,我让淳于氏放权。”她起身看着他,目光灼灼,语气坚决。
知道她并没有在说笑,他反而笑了起来,伸手捧着她苍白又有些倔强的小脸,“你这样做,将置我于何地?这个不能应。”
如果真的答应她,他就成了阴险狠毒不折手段的无耻小人。
“君无戏言。”
“兹事体大,不能儿戏。”
“那你今日与我说的,便都是假话。”淳于念看着他,眼神中流露出不甘与怨恨。
赵欢叹了口气,“念儿啊,尽管我身居帝位,却还不想做个无情无义之人。为夫身不由己,愿你体谅万千。除此之外,我一一答应。”
淳于念看着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只感疲惫与无力,“那抱抱我。”
他笑了笑,重新将她揽进怀中,吻着她的额头道:“哪怕你要我的心,我都挖给你,惟愿你开心。”
“那你以后还打不打我骂不骂我了?”她哼哼唧唧道,明显是记仇了的。
“等你好了,我任由你打任由你骂,现在打怕伤着你。”他将她抱了满怀,一扫了这几月来的空虚与不安。
淳于念笑了笑,“你低头我有话说。”
赵欢依言低头,她凑在他耳边,小声说:“其实,我有一点想你。”
他心头猛然一跳,心中一阵狂喜袭来,转脸吻住她的唇,却只是小心翼翼地试探,蜻蜓点水,却让他心慌不已。他相信,淳于念之后不管做出什么事来,只要她服个软,他绝对会毫无底线地原谅她。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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