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不见陶氏,她似乎熬过了容林林自尽的那段时光,如今挺着肚子,挽着云鬓,一身绫罗绸缎,看起来倒是容光焕发,比之前还雍容好看了几分。
但她见到魏卿卿,一双高傲的眼睛霎时便沉了沉。
同样是有身孕,自己刚怀孕那会儿,吐得天昏地暗面色苍白,整个人仿佛老了几岁,如今这魏卿卿倒好,玉雪肌肤,眼眸明亮,站在那堆着雪的廊下,仅仅一个侧身,便恍若映雪红梅,美的惊心。
“哟,少夫人看样子过得滋润呢,竟不知是府上厨子好养的呢,还是高兴得呢?”陶氏一过来,便先话里藏了冷箭。
国公府最近可谓风波不断,魏卿卿岂敢用‘高兴’二字?
陶氏见一旁的丫环们皆是铁青了脸,十分自得的扬起了笑,却听魏卿卿道:“许是天生丽质吧,这一点想来婶婶深有体会?便是再多的灵丹妙药,再多高兴的事儿。也补不了的。”
陶氏当即气了个倒仰,她是在讽刺自己人老珠黄吗?
“就是个脸皮子,总有老去的一天。”陶氏脸上的虚假笑容有些绷不住了,魏卿卿却眨眨眼,目光幽幽的看她:“岁月从不败美人,婶婶看前朝的那位玉蕊公主,再看看当代的云瑶夫人,老去又如何,老了也有一副老气的美貌皮囊啊。”
说罢。魏卿卿似乎觉得还不够般,认真跟陶氏道:“婶婶眼角的皱纹似乎多了不少,皮肤也干燥了些,可是最近用的脂粉不好,怎么瞧着都结成块要脱落了?”
陶氏差点没当场爆炸,脸上的笑是再也留不住了。
“都说红颜祸水,空有一张美貌皮囊,也就是做那些迷惑男人的事儿……”
“有些人哭着求着做这红颜祸水,还做不了呢,也不是什么人都有资格做红颜祸水的。至于美貌皮囊……”魏卿卿眉眼弯弯:“多谢婶婶夸赞。”
美有什么不好,魏卿卿想,皮囊是父母给的,美丑都无妨,但既然能做个美人,为何不做?
尤其,还是个能让不喜欢的人嫉妒到发狂的美人。
陶氏的五官都快扭曲到一起,头上沉甸甸的朱钗晃啊晃,差点没压断她的脖子。
容芳芳素来知道嘴皮子仗是打不过魏卿卿的。抿唇扯了扯陶氏,提醒她别忘了今日来的目的。
陶氏总算还有几分理智,咬着牙盯着魏卿卿:“今儿我们二房都搬回府来了,你现在既掌着家,便去安排晚上的接风宴吧。”
“好。”
魏卿卿答应的很干脆,顺便还问了句:“婶婶可还有旁的吩咐?”
陶氏有些愣,她答应的这么快?
她不是还装作被烧伤在屋里休息吗,自己本想逼她在众人面前现身,好叫长公主看看魏卿卿和自己那大嫂是怎么耍她的,她竟然这么轻易地就答应了?
魏卿卿见她不说话了,眼底才慢慢氤氲起几分寒气。
容明霍投靠五皇子,在上个月她就知道了。毕竟容明霍这个上蹿下跳的,在跟容锐章决裂后忽然没了动静,实在太不寻常了,她这才给容彻留在京城的人透了消息去查的。
至于魏素素跟陶氏母女,这几乎都不用查,魏素素巴不得叫自己看见陶氏母女跟她勾结在了一起,好让自己跟二房一家势不两立。
但今儿陶氏能悄无声息压下自己放在前院的人,直奔此处,而且没有分毫的意外,那就说明,魏素素早就知道这个消息,且将消息告诉了长公主。
长公主在国公府还留有不少势力,魏卿卿是知道的。
“婶婶若没吩咐,那卿卿就不多陪婶婶说话了,这接风宴来的急,卿卿还有许多事要吩咐。”说着,魏卿卿便转身要走。
陶氏见她居然这样淡定,一时间有些慌乱,难不成自己什么地方做错了,或者说魏卿卿还有什么诡计?
“你……”
“对了。”魏卿卿看了眼容芳芳,当初容芳芳对容林林的维护,她是看在眼里的,也欣赏这份家人姐妹之间的情义,所以愿意再提点她几句:“终日打鸟,还有被鸟啄了的一日。自己若不是那打鸟人,搭弓拉箭之前,就要好好看看,那鸟儿自己打不打的中,鸟儿会不会彻底啄瞎了眼,否则鸡飞蛋打,怕是后悔莫及。”
容芳芳现在恨都恨死魏卿卿了,一心认为当初是魏卿卿不肯出手,才导致容林林自尽的:“我听不懂你说什么,不过,你也没装什么烂好人。”
兰芷看她这般不识好歹,气急,却被魏卿卿拦了下来。
魏卿卿莞尔一笑:“想必也没有下一次提点的机会了,好自为之。”
说罢,便头也不回的提步而去。
容芳芳气得跺脚,可一向犯蠢不要命的陶氏,这一次却有些犹豫了。
再过几个月,她肚子里的儿子就能生下来了,本来她也是不同意这么早回来的……
“明日一早。我们就去庙里祈福。”
陶氏想了想,决定还是不继续蹚浑水了,怎么也要等她的儿子平安生下来再说。
可陶氏没想到的事,从她决定踏入国公府的大门开始,她这个儿子就注定生不下来了。
当夜,陶氏的尖叫和哭声响彻府内。
国公夫人匆匆赶来时,只见容芳芳脸色惨白的站在外间,屋子里的炭火烧得旺旺的,她却冷汗涔涔浑身发抖。
容明霍跟容老夫人面色不善的坐在正厅里,国公夫人一来,容老夫人便猛地一拍桌子大斥:“孽障,同是国公府的血脉,你怎么能纵容那小妖女下得去这狠手!”
国公夫人听着里头陶氏尖锐的哭喊,本还有几分愧疚,闻言,那几分自责照顾不周的愧疚顿时烟消云散:“老夫人慎言,您如今虽是国公夫人,却无诰命在身,而卿卿,可是皇上亲册的一品诰命夫人,‘小妖女’这三个字,莫不是在羞辱皇上不成?”
容老夫人当即噎住,一张老脸的皮垮下来,阴沉沉的,在晃动的烛光下,就像是一只缩着脊梁伺机而动的老鬼。
容明霍却是一声冷哼:“大嫂这话是何意?如今我们二房回国公府,可也是皇上的意思。我们才刚回来,那贱妇便迫不及待在这接风宴里动了手脚,要了我孩儿的性命,让她婶婶受如此苦痛,难不成我们还要夸她不成?”
国公夫人嘴角紧抿,今日刚回京的皇上忽然开口,让容明霍一家子搬回来,不许国公府分家,她就觉得不对劲,如今见陶氏出事,才知其中关窍,皇上这是要拿捏国公府呢!
正说着,隔间忽然跑出来个双手血淋淋的婆子来,婆子一出来,便噗通跪在了地上:“回禀各位主子,夫人肚子里的小公子……没保住。”
“娘。”
容芳芳一声哀嚎,立即跑了进去,不过眨眼,又吓得尖叫着跑了出来。
容老夫人狠狠剜了她一眼,才看着底下背脊挺得直直的浑身竟透出几分铁血杀意的国公夫人,老皮一扯:“如今已经搭上了一条人命,难不成你还要包庇?”
说罢,便冷冷看向那婆子;“孩子是怎么没了的,你们几个经验丰富的,该是看出来了?”
“是。”那婆子头也不敢抬,便道:“是夫人喝了掺有堕胎药的汤,这才……”
“堕胎药?你们真是好狠的心呐!”容明霍一副恨极了的模样。
国公夫人看着这群竟拿自己亲身骨肉作伐。也要对卿卿下手的人,心底只觉寒冷。但而今陶氏的确小产了,吃亏的是他们,今儿接风宴上人多口杂,谁还能说得清楚?
正在国公夫人犹豫之际,容芳芳恨恨道:“如此,该要一命偿一名才好,魏卿卿她敢拿堕胎药害死了我弟弟,我就拿堕胎药要了她肚子里的孽种。”
说罢,还跟国公夫人道:“这下您总没话包庇她了吧,一品诰命夫人草菅人命,谋害长辈,便是皇上怕也容不下这等恶妇!”
说着,就带着早就准备好的十几个悍妇径直要往魏卿卿的院子而去。
国公夫人心道不好,如今彻儿不方便出面,自己若是不拦着这些豺狼虎豹,卿卿被她们稍微折腾一下,肚子里的孩子可就真没了!
想到这里。国公夫人直接一跃而起,翻身到院子里拦住了容芳芳几人。
容芳芳似乎早有准备,国公夫人一来,她便猛地往前一撞,死死抱住了国公夫人。120
国公夫人一个手刀朝她的后勃颈砍去,却见容芳芳一把匕首已经抵在了她的腹部。
“果真是养不熟的狼崽子。”
国公夫人一声冷笑,容芳芳却难得扛住了抖得上下打架的牙齿低声威胁:“大伯母要是动手,芳芳也只能说情急之下为了自卫了,想来今儿我二房发生这等惨事,您又欺负到门前来,也不会有人再怪罪我们二房……”
二房的算盘,简直是打得响亮,还是染着血的那种响亮。
却容芳芳话音未落时,她气势汹汹要去捉拿的魏卿卿竟直接从院门口走了来,神色从容优雅,似乎丝毫不知道这里的人都要将她生吞活剥了一般。
“母亲和芳妹妹这是怎么了?”
魏卿卿走过来,轻轻扶住容芳芳的手臂,还不等容芳芳开口,便俯身低低的道:“若是不想你跟你娘也搭上性命,就听我的。”
容芳芳一个怔忪,容明霍跟容老夫人已经追了出来。
魏卿卿淡定的朝二人行了礼,眼见二房的下人朝自己围过来,才道:“侄媳儿听闻婶婶是因为今晚的膳食出了事,所以特地将今儿厨房和传菜并伺候的下人全部叫了来。”
说着,容明霍这才看到魏卿卿身后跟着一群人。
但这厨子……
容明霍似乎明白魏卿卿打着什么算盘,当即收紧了拳头!
“草民李贵见过二老爷。”
尖利的不属于一般男子的嗓音,一出来。容明霍的脸就彻底垮了下来。
果真是这个李贵!
京城最好的酒楼重阳楼,便是这个李贵主厨。
李贵之所以能在重阳楼做主厨,也并非全靠手艺,靠的,还是他有个在御膳房里当掌勺的亲叔叔,这亲叔叔还十分得宫里贵人们喜欢。
至于李贵,也是断了那烦恼根,曾入宫伺候过的,后来因缘际会。得了恩准放出宫,便做了主厨。
要说今儿的菜若全是他做的,谁敢说这菜在厨房出了问题?
但容明霍本就做足了准备,栽赃嫁祸么,收买几个下人何其简单。
但还不等容明霍说完,就见魏卿卿身边走出个穿着蓝色绣鹤官服的中年男子,男子似乎意识到自己参与进了一桩什么事情里,脸色都有些发白。
“容大人。”
“你是……张御医?”
容明霍这次的脸真的是黑的要滴出水来了。
魏卿卿这才道:“正巧今儿我身子有些不适,便请了休假在家的张御医过府。等张御医诊脉完,也已经是宴会时分,我便做主,让老秦陪着张御医用了晚膳。对了,知道婶婶有孕在身,今儿所有的饭菜酒水,都是先由张御医看过后,再由老秦带人盯着呈到桌上的。”
这事儿简直办得滴水不漏,若说下毒,是信不过那御厨侄子的张贵,还是张御医,亦或是跟在国公爷身边多年,办事却素来利落不留情的老秦呢?
容明霍沉默了下来。
魏卿卿瞥了眼人群中已经消失了的容芳芳,眼底掠过丝不易察觉的冷笑。
就在那容老夫人上前一步准备说什么的时候,屋子忽然传来‘哐当’一声物件砸在地上的声响,而后便是容芳芳失魂落魄的身影冲到了容明霍跟前:“爹,你快去看看娘,娘她……她……”
容芳芳话梅说完,看了眼阴沉着脸的祖母,再看看站在一侧目带怜悯的国公夫人,从来没聪明过的她,忽然就明白了过来。
今儿这局,既是爹爹设的,那方才进去看到的口吐黑血的娘,那也是爹爹设计的。
爹爹的目的,是让魏卿卿再无翻身之地,却也将她们母女,和未出世的弟弟,先送下了地狱。
“你娘怎么了?”
容明霍阴沉沉的问她。
容芳芳哑了口,几次张嘴,脑海里浮现的却都是今儿上午魏卿卿的告诫。
‘终日打鸟,还有被鸟啄了的一日’
‘否则鸡飞蛋打,怕是后悔莫及’
容芳芳身形晃了晃,看清容明霍眼底的威胁,张开嘴,只嘶哑颤抖着声音:“娘晕过去了。”
“正好。张御医……”
魏卿卿话未说完,容明霍便打断了:“不敢劳烦张御医,此番回府,我也带了大夫回来。时辰也不早了,侄媳还是早些送张御医出府吧,毕竟今天,你也麻烦了他一天了。”
“可是婶婶中毒之事,似乎还没个结果?”
魏卿卿问,今儿这话若是不当众说清楚,过了今晚,可就是说不清楚了。
容明霍气得几乎咬碎了后槽牙:“侄媳儿做事滴水不漏,此事自然怪不到你的头上。”
这话说得模棱两可,魏卿卿可不会让他这样蒙混过去。
“您的意思是,下毒之事,另有其人了?可到底是因为这场接风宴。”
“并非接风宴,你婶婶出门前便说身体不适了。”容明霍看着咄咄相逼的魏卿卿,深吸一口气,才压住那股盘踞在心里的怒气:“来人。将方才那胡言乱语的婆子拖下去,杖毙!”
魏卿卿这才满意的朝一旁的老秦看了眼。
老秦亲自带人,拖着那接生婆下去了。
“既然事情都查清楚了,我们也不多打搅了。”
国公夫人见魏卿卿早有准备,心底松了口气,只看了眼一旁仿佛丢了魂一般的容芳芳,总有怜悯,也因为方才她抵在自己身上的那柄刀而全消没了。
事已至此,容明霍知道,今日鸡飞蛋打,自己还是被个小女子给耍了!
离开前,容芳芳期期艾艾的仿佛有话跟魏卿卿说,魏卿卿只当做没看见,糊涂的人,便是救了,也只会是一块发臭又扯不掉甩不开的狗皮膏药。
出了二房的院子不久,就听到里面传来了容芳芳的哭声和容明霍的骂声。
指桑骂槐,魏卿卿就当没听见。
“他们真是越来越上不得台面了。”国公夫人见魏卿卿并未将那些羞辱放在心上,松了口气的同时,也为二房觉得心寒:“到底是结发夫妻,陶氏纵然有诸多不是,可她肚子里也是他的亲骨肉,她跟他也算同甘共苦许多年……”
国公夫人眼里聚着块化不开的寒冰。
魏卿卿见她如此,微微垂下眼帘:“母亲会怪我吗?”今日之事她在见到陶氏时就猜到了,却没有去保下她这条命。
“狼要吃了羊,却被牧羊人杀死,难道不去怪那露出獠牙的狼,却要怪羊儿太肥,牧羊人太狠么?”国公夫人安抚的拍拍魏卿卿的肩膀,还想再说什么,却听魏卿卿低低道:“只怕这羊儿太肥,就连牧羊人也起了杀心。”
国公夫人心底咯噔一声,还不及开口,就听人来传,说皇上迎了流落在外的五皇子今夜入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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