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春节这天,京城的人才像是摒弃了所有的新愁旧怨,开始热热闹闹过节了。
因为陶氏的死,国公府的春节比往年更加简单些,二房的人也都闭门不出,但这丝毫不影响阖府上下的下人们全部都高高兴兴的。
天不亮,魏卿卿就听到外面扫雪的声音。
小丫环跟婆子们低低的说笑,偶尔听到雪压断枝丫,才听得小丫环惊叫几声,而后又马上安静了下来,倒是有那冬天的小麻雀,扇着灰扑扑的翅膀飞过,掠起些许风声。
房间里的银丝炭噼啪燃烧着,珠帘一动不动,魏卿卿翻了个身,人便落到熟悉的温暖怀抱里。
“醒了?”
容彻揽着她,仿佛还没睡醒一般轻声问着。
魏卿卿点点头,忽然起了兴致想去外面看看,便掀了被子翻过容彻直接踩了鞋子到了窗户边,将窗户支开了些许。
才见外面的雪还未全部扫干净,一大早灰蒙蒙的天空下隐隐有些许的光亮,素白的雪透着荧光,红梅斜斜探过来几支,偶尔可见几只圆滚滚肚皮的小麻雀跳来跃去。
忽的,身上一暖。
魏卿卿身上便多了件披风,和一个从后面拥住她的温暖怀抱。
“喜欢看?”容彻笑问她,声音还带着睡意朦胧的慵懒。听得魏卿卿心底一阵荡漾,甚至怀疑容彻实在故意色诱她,并且有证据!
“爷今儿跟母亲一起用膳吗?”魏卿卿问他。
“迟些。”
容彻依旧懒懒的,但眼中却多了几许清明,染上了些微寒气。
魏卿卿知道现在关键时刻,也容不得他真正放松下来:“我会陪着母亲。”
“谢谢。”容彻顿了顿,笑:“过几日你跟母亲出城看雪。”
“看雪何须出城……”魏卿卿话未说完,便反应过来,京城真的要出大事儿了。首当其冲的,只怕就是如今这个风头正盛的四皇子:“我明白了。”
容彻看着她微凛的眼神,知道她必然是猜到了,问她:“可想过要容锐章怎么死?”
魏卿卿嘴角勾起:“只要四皇子坐不上那个位置,便是对他最好的惩罚,比死还好。”奋斗了两辈子的仕途,终究是败了,以容锐章的心胸,只怕比下油锅炸还难受。
容彻看她对容锐章果真是半点旧情也无,脸上的笑意更大,将魏卿卿用披风紧紧一裹,便打横抱着往那罗账去了。
用过早膳,五皇子的凤钗便送来了。
魏卿卿似乎早有料到一般,接了凤钗后,直接当着那送钗人的面,道:“这钗极好,今年正好没准备给芳妹妹的礼物,兰生。你便送去芳妹妹院儿里吧。”
那五皇子府的人面色一僵,回头瞧着魏卿卿,却见她神色清明眼神干净,半点没有其他想法的样子,到底是生生咽下这口气回去回话了。
待那人走了,兰芷才有些担心道:“您不担心五皇子恼了?”
“他恼不恼又如何?总归他还想着要拿捏国公府,我们便是乖得跟阿行一般,也换不来他的三分信任。”魏卿卿心底不由冷笑,这个五皇子,本事还未显露出来,这皇帝的制衡之术倒是学了个十成十。
先用了容彻,又去提拔容明霍,而今容明霍下手失败,又当着容明霍的面给自己赏赐?
这算是给容彻的警告,还是对容明霍的不满?
只怕是都有,倒真是个心机深的。
“阿行可不要那样的主子。”兰芷说完,身边绕着魏卿卿脚边打转的小黄狗立即汪汪两声表示认同。
“让人去长公主府看看,若是不出所料,五皇子该去拜访了。”
魏卿卿说罢,问了问兰芷:“六皇子至今未醒?”
“是,也不知是不是真的昏迷了,六皇子至今还住在宫中。”兰芷道。
魏卿卿还要开口,便觉之前那如芒在背的目光又出现了,她立即回头看去,却不见任何可疑的人,心底不免升起几分警惕,也不在前院多留,直接去寻了国公夫人。
那目光见魏卿卿离开,才轻轻吩咐了身边的人:“既如此,那便留老三。”
嘶哑如鬼魅的声音飘散在风中。
南平咬牙,明明五皇子才是最好的棋子,仅仅因为五皇子惹了魏卿卿不痛快,主子便要换人么?
“请主子三思……”
南平话未说完,便察觉到赫连紫风身上弥漫出来的杀气,不得不将话咽了下去:“小的明白!”
五皇子尚不知道自己暗中竟得罪了赫连紫风,他算好时间,侯在长公主府外,等瞧见六皇子府的人来了,才下了马车佯装刚到一般,跟六皇子府的人一道入府去了。
他出生便被抛弃在民间,是三教九流的人将他拉扯大,他自然也学会了三教九流的那一套,所有的忠心和感情,在他眼里都是虚的,在他看来,永远的坚固的关系,只有利益关系!
是以今儿来见长公主,他同样带着自以为足够大的诚意。
“你的意思是,你能把魏卿卿交给我?”
长公主坐在上首,依旧端庄,半分看不出她由一个低贱小厮爬入裙底的事已经闹得沸沸扬扬。
五皇子看了眼站在一侧躬身的六皇子府小厮,微笑:“臣弟所求不多,所以臣弟会帮六皇弟。当然,臣弟知道这不足以取信。所以便奉上了自己的诚意。”
“你不辞辛劳,让父皇认下你这个弃子,总该不会只是为了来献上诚意的吧?”长公主冷淡看他。
“自然,臣弟有所求,也只有六皇弟日后坐上那个位置后,才能帮臣弟达成。”五皇子微笑。
长公主没说话,静静看着他,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五皇子也没有避讳,或者说,他就是要这话让六皇子府的人听到的。
“臣弟要荣华富贵,当然,最要紧的,是臣弟要替亡母求一个名分。”五皇子神色郑重起来。
五皇子生母出身微贱,且样貌丑陋,这也是为何皇帝死活不肯认下他的原因,以至于五皇子出生后,他生母便离奇死亡,而五皇子也被下人‘无意’的弄丢了。
这的确是一个很好的理由。
五皇子没有母族支持,在朝中更没有威望,就算如今能够回宫,也是绝没有资本能跟秦凉野争的。
“那就要看五皇弟的诚意,什么时候送到了。”
长公主说完,便抬手送客了。
五皇子也没有多留的意思,微笑着走出了长公主府,脸却立即垮了下来。
“秦凉野没出事!”
一旁谋士一听,立即道:“可是宫里不是传出消息……”
“父皇在替他遮掩。”五皇子淡漠一笑:“如若他当真出事了,长公主也不会应下我的事了。难怪啊。她出了这等丑事,也还能不疾不徐的躲在府里,看来老三老四都被父皇耍得团团转。亦或是说……这老六,把我们所有人都耍得团团转!”
五皇子气愤的离开,丝毫没察觉有人在看他。
兰芷接到消息后,立即就传了消息给魏卿卿。
魏卿卿早料到如此,倒也不十分震惊了,令她震惊的,是大好节日,忽然披着黑斗篷登门的刑部尚书李奎!
三皇子府。
三皇子的风寒总算好了些,坐在暖阁里,看着在院子里赏梅的魏素素,问:“李家那老不死的还是不肯答应?”
“是。现李尚书的家人全部都被秘密送出京城,三皇子妃又……他有恃无恐。”一侧的人道。
“哼。”三皇子面色不愉,但想起惨烈自尽的三皇子妃,眼底到底有了几分犹豫,却在看到魏素素的脸时,很快消散:“既如此,那就让这老不死的早点去见他女儿吧。”
说完,三皇子便起了身,到院子里将魏素素拥在了怀里。
“臣妾下午想回将军府一趟,晚上回来。”魏素素说着,却不像是询问,而是做了决定。
三皇子有些失望,却还是答应了她,只将她打横抱起,往内室去了。这一次,魏素素没有拒绝。久久书阁
春节的焰火在天上炸成一朵朵绚烂的花。
魏卿卿跟国公夫人一起,果真没有等到容彻回来一起吃这顿团圆饭。
魏卿卿陪国公夫人坐了许久,还是国公夫人担心她怀着身孕久坐不好,将她撵回去了她才走的。
“这个孩子,死心眼,还以为我一个人会伤心不成?”
国公夫人虽这样说着,眼底却全是笑意。
曹嬷嬷替她拿了暖手炉来,笑着道:“少夫人一片孝心,夫人好福气。”
“是啊。”国公夫人微笑着站在门口,国公爷一去几个月,半点消息也没有,就跟死了一样,海儿又离开了,彻儿也回不来,所幸,她还有个儿媳陪着。
“等彻儿回来,你叫他来见我。省得他变得跟他爹一般不着家!”
魏卿卿回了重新休整好的绾秋院,站在院子里,夜光下仍能看到风卷起的些许白色雪花,廊下有些年纪小的丫环还在玩闹,兰芷要上前去呵斥,被魏卿卿拦下了。
“不妨事。”
魏卿卿心情也跟着松快下来,手里拿着国公夫人今晚给的装了代表如意吉祥金元宝的荷包,轻轻的荡来荡去,心下慢慢琢磨着事,直到回了房间,才手脚一僵。
“小姐,怎么了?”
兰生觉得奇怪,可绕过她来一看,顿时黑着脸出门就叫了今儿值夜的婆子问话。
魏卿卿走到书案边,看到上头放着的一个锦盒。
锦盒上贴心的打了个漂亮的结,上头还有未曾化开的雪,可见是才放进来不久。
兰生瞧见魏卿卿这神色,也知道这礼物不是容彻送的了。
“可要奴婢拿下去?”
魏卿卿望着这礼物,不由一叹,她有时候也会想,当初救了赫连紫风,到底是自己的劫,还是自己的劫。
“拿下去吧。”魏卿卿说罢,便去里间洗漱了。
窝在被窝里,魏卿卿睡不着,榆钱巷虽然住的都是官员,可耐不住谁家都有几个调皮小子。大晚上的还在外头放爆竹,偶尔还能听到长辈气急败坏的呵斥声。
魏卿卿揽紧了被子,嗅着上面兰生新熏的淡淡花香,将头埋了进去,如今她可太稀罕这人间的烟火气了,这一世,她一定不要死,要好好活下去!
容彻回来,已经是清晨。
他进来看了一眼后。便去里间洗漱了。
哗啦啦的水声,不多会儿,魏卿卿便被揽入他的怀抱,魏卿卿也仿佛习惯了一般,眼皮也不掀,自觉的翻过身去抱住了他。
快到天明时,各家各户的灯笼才熄了光。
容锐章一夜未眠,盘膝坐在祠堂里,祠堂里供奉着章老夫人和容金宁的牌位。还有一块……魏卿卿的,上写着‘亡妻容魏氏’。
容锐章一双眼睛盯着那块牌位隐隐发红,带着些许病态的偏执。
执着这么久,容锐章一时都忘了,自己对魏卿卿到底是恨得太深成了爱,还是这么多年一直爱着他,只是少年意气,容不得别人说自己还不如一个女人,自己处处还要依附一个女人,才将那份本该甜蜜的爱,酿成了毒。
江姨娘挺着肚子过来时,带来了热腾腾的早膳,是一碗清粥,搭配着两碟子小菜,这是容锐章平素最喜欢的。
“相爷,天寒了。”
江姨娘温柔的替他披上披风。
容锐章抓着她的手,她总是这般的体贴入微,又恰到好处,却美好的让容锐章觉得有些不真实了。
“相爷怎么了?”江姨娘柔柔笑着问他。
“没事。”容锐章又抚了抚她的肚子,微笑:“太医说这是我们的儿子,我的第一个儿子。”
江姨娘脸上的笑容依然那么完美:“是呢,是上天注定要妾身送给相爷的礼物。”
容锐章站起身来,却因为坐了太久,而晃了晃神,好在被江姨娘及时扶住。
容锐章握紧了她的手,这才发现她的手心竟一直都是凉的。
“你冷吗?”容锐章突然问了一句。
“相爷是觉得妾身手心太凉了吗?”江姨娘好似看出他的疑问,温柔笑着:“妾身的手心一直都是如此凉的。”
容锐章听着这话,总觉得好似有什么东西在轻轻刺痛着他的神经一般,可他没有多想,也懒得多想。
江姨娘待他,从来都是温柔爱重,一颗心系在自己身上的。
容锐章不再多说,过了温情脉脉的早上,才如寻常一般去往四皇子府了。
这些天来,四皇子越发受到皇上器重,而太子已死。三皇子不成气候,五皇子虽然是有备而来,到底在朝堂少了根基,况且,前世这位五皇子不也死的无声无息么?
至于六皇子,不管是真病还是假病,容锐章都不会再让他冒头了。
毕竟,谁让他有那么一个好姐姐呢?
平静的新春,没人知道底下暗藏了多少的风浪。
皇帝的身子越发不好了,某一个大雪日从某位妃子那儿回来,忽然就重病不起。
此时刚过了元宵,皇帝一病,满朝被太子之事震慑住的臣子,立即蠢蠢欲动起来。
容锐章首先发难,以丞相满朝官员之首的名义,携带御史台上下,直接参奏长公主妇德有亏,要求皇上惩处长公主。将其贬为庶民!
朝臣一起发难,长公主又的确有亏,皇帝的确该罚。
但现在长公主不仅仅是长公主,长公主还是六皇子的亲姐姐,若是罚了长公主,在如今四皇子风头正紧的时候,这无异于让六皇子将储君之位拱手相让。
但容锐章这还只是第一步。
第二步,便以西南容彻下落不明,恐违背圣意返回京城意图不轨,为求朝政安定,请皇帝直接抹掉国公府爵位,并接国公夫人和少夫人一道入宫侍奉太后。
第三,便是以皇帝病重为由,请皇帝直接让四皇子代为监国。
狼子野心,可见一斑。
朝堂之上的李御史虽不十分赞同,但因为容锐章几次表现出能预知未来,便忍下了。
而容锐章则自以为皇帝早就授意暗示过自己,要扶四皇子上位,否则当初也不会任由自己去扶持四皇子了。
一番言论下来,皇帝居然十分意外的,全部应许了。
魏卿卿在皇宫的圣旨下来时,脸色已经十分沉静:“还请公公稍等,臣妇等这便去换了衣裳,再随公公入宫。”
“少夫人请吧。”
来传旨的公公面目和蔼,眼底却泛着些冷意。
魏卿卿面上看不出情绪,却在扶着国公夫人回后院后,直接道:“看样子,这场风雨已经下过来了。”
“还不急。”国公夫人很淡定,因为皇帝此举异常,想必这次倒霉的,还不是他们国公府。
“酒窖已经修通了,船只也已备好,可以将府中下人遣散了。”魏卿卿说着这话时,眼底隐隐有火光跳动。
国公夫人知道她什么意思,虽然舍不下,毕竟那老不死的还没回来,可是……也耽搁不得了。
“嗯。”
国公夫人点点头,拉着魏卿卿的手满眼愧疚:“只是委屈了你。”
“儿媳不委屈。”
魏卿卿轻声说着,眼角瞥见鬼鬼祟祟跟在不远处的容芳芳,垂下眼帘,这一次,不论如何,不能再捎带上二房这些忘恩负义的白眼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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