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卿卿人还立在船头,瞧着眼前景物渐渐熟悉,还没来得及吩咐一声,就瞧见那驾马而来的男人。
骏马奔驰,猎猎寒风将他的衣襟吹起,飞入鬓角的长眉若长刀一般冷寒,一双眸子更是幽深不见底,却藏不住那里头浓浓的担心。
魏卿卿往前走的脚步一顿,堪堪喊出一声‘二爷’,便见那驾马之人飞身而起,转眼落到了船上,将她拥入了怀里。
跟着出来的兰生兰芷瞧见,顿时高兴不已:“二爷来了!”
二人话刚说完,就见容彻冷眼扫了过来,当即哑了口,也自知犯错,乖乖退到了一侧并不敢再吱声。
魏卿卿虽然背对着二人,却仿佛身后也长了眼睛似的,失笑出声。
“二爷放心,我既来京城,就有能保命的法子。”
容彻听她语气虽缓,却带着十足的沉稳和坚毅,外柔内刚,带着不容拒绝的肯定。
容彻无奈,将她松开,看着面前的姑娘,瘦了些,也黑了些,一双眼珠子却漆黑明亮,有见到自己的欣喜。却无对未来的迷茫和担忧。
是啊,她本就是可以独当一面的女子,自己又何必把她当笼中的金丝雀一般拘束?
“你现在怀着孩子,行动多有不便,能不让你自己涉险,就不要涉险。”容彻开口,已经是有妥协。
魏卿卿当然明白他的担心,自然应下,但心中欣喜却渐渐溢出。
她一路行来,只是想着容彻有可能没出事。直到现在他活生生的站在自己跟前,她的心才算完全落下来。
一行人又走容彻来的小路,回了容彻在京城中隐蔽的宅院。
这处宅院位置极妙,刚好在两座大宅的中间,偏偏这两宅子一处朝北,一处朝南,毗邻而居,谁也没发现背后本以为是条幽僻无人的巷子里,竟七弯八拐绕出一小方空间,周围又枝繁叶茂,是以从未怀疑过。
容彻当初也是因缘巧合才知道这处宅子的,如今住下,只要小心甩开尾巴,便是宫里的锦衣卫来了,来来回回搜寻两三遍也不一定能寻得入口。
更何况,容彻自来后,早已在各处入口布下阵法,寻常人根本绕不进来。
刚来,魏卿卿就看到了绑成粽子的秦莫,和他脸上那一个红红的鞋印。
容彻仿佛没看见那鞋印一般:“皇上必是累了。还不请他下去歇息?”
“容彻,朕已经是你的手下败将,你何苦还要如此羞辱于朕!”秦莫愤愤质问容彻。
容彻想,他要告诉秦莫他并非故意踩他脸的,他一定不信,干脆没说话。
这在秦莫看来,更是一种蔑视,直气得他差点瞪出一双眼珠子,才叫人秘密带下去了。
“为何他会在此?”魏卿卿不解。
“他自己引狼入室,自以为让太后死在赫连紫风面前,是借机除去了赫连紫风,殊不知赫连紫风早已经猜到他的手段,先一步对他动了手。”容彻一边说着,一边拉着她进了后面的厢房。
这宅子本不大,只单单一个院子并十来间房,容彻领了她到自己住的屋子,才叹了口气:“我知道拦不住你,但你且多等几日,行事务必谨慎,岳父的事,我会想办法。”
魏卿卿见他纵有担心,也没全拦着自己,点点头,心底已经有了思量。
“那些兵将,会动吗?”魏卿卿见外面又来了回话的人时,问了容彻。
容彻目光沉沉的看着她,点了点头,犹豫了一下,还是告诉了他:“赫连紫风此人冷心绝情,你可知祝府的人怎么样了吗?”
魏卿卿想起滞留京城的祝大学士和祝府曾经养着的容妃娘娘,心底忽然升起一丝不好的预感。
“全死了,说是被一个外来的癞痢头乞丐记很,在祝府的饮食里下了毒,一夕之间全部被毒死了。官府的人去查看,祝府便又无端起了大火,通天的火烧了两天两夜,什么也没留下。”
容彻静静说着,魏卿卿眼神微缩:“那祝大学士……”
“死了,就在冲撞了四皇子之后不久。所以现在民间传的,都是四皇子妃潜逃的娘家人动的手,只为替四皇子报仇。”
容彻见魏卿卿目光已有泪意,想要安慰,转眼便见魏卿卿目光一厉:“赫连的确不适合那个位置。”
且不说祝大学士兢兢业业这么多年伺候那位容妃娘娘,便是不念这份恩情,只为了除去容妃曾住在祝府的事实,也没得拉上祝府上下几百条无辜人命陪葬的道理。
这种宁可错杀不肯放过的狠心,若是让他坐上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且不说小小国公府和魏家,对天下来说,都是一场灾难。
“二爷要亲自领兵?”
“嗯,不日便要出发。”容彻没有再瞒她,也不打算再瞒她,只拥着她在塌边坐下,细细跟她说了自己的计划,而后才郑重道:“离开前,我想送你去东洲。”
魏卿卿摇摇头:“我了解赫连,我想现在,爹爹必然已经落在他手中,他也知道你已经在京城了,我不能眼看着爹爹丢了这条性命。”
容彻沉默。
其实在秦莫不肯说出魏青山下落时。他大致便猜到了。
秦莫不说的原因,要么是魏青山根本不在他手里,要么便是曾经在,而现在已经不在了,他若是不开口,自己还能暂时留他性命,若是开口,只有死路一条。
“我会即刻调兵。”容彻看向魏卿卿:“我不能让你去冒险。”
“嗯。”
魏卿卿也知道,若是换做自己,明知豺狼在前,怎么可能由着爱人孤身犯险?所以她现在并不急着要容彻松口,她有她的计划。
北方的春天不似南方,雨水并不算多。
京城的雪又化了近一个月,才见枝头抽出嫩芽,绿草钻出地面。
鲜嫩的青草踩在脚底下,柔柔软软,行走的人却无意欣赏这春日风光,一路走到那片繁茂的桃林后头,瞧见那已经身怀渐显的姑娘,才停下脚步。
阳光刚好从青灰色的瓦片上斜斜落下,照在她玉白的脸上,平添几许可爱,将红色衣衫带来的锐气都冲淡了几分。
魏卿卿只觉一道炙热的目光落在身上,看书是看不进去了,只得无奈抬头,才瞧见那竹林后高大挺拔的身影,这是在京城周旋了快一个月的容彻。
“已经都安排好了吗?”
魏卿卿看着他,脸上已经冒出短短的青色胡渣,一双眼睛更加深邃睿智,鼻梁高挺。浑身带着股久居高位的威压,却在自己看过去时,云消雨霁。
容彻这一个月来的苦苦安排,便是为了出京。
京城中,对于赫连紫风这个摄政王的抱怨之声已经沸起,赫连紫风却似乎不在乎一般,四处捉拿着容彻,根本不管名声,仿佛打定了主意要当一个昏君庸臣一般。
朝中谁人敢谏言,直接拉出去砍头,久而久之,朝堂上只剩下了附庸之人。
“安排好了,出了点意外,不过不打紧。塞北的兵此刻已经抵达齐州,距离京城不过八百里的距离,一支三千人的精锐前天便到了距离京城不过一百里的山林,此刻我便要去接应。”容彻微笑,心中带着不舍。
魏卿卿看着他,胸中似有万语千言,话到了嘴边,也只剩下一句‘万事小心’。
二人相视一笑,容彻上前紧紧将她拥在怀里,似要嵌入骨头里一般,直到底下的人来回话,容彻才飞快在魏卿卿身边说了句什么,只见一贯淡定的魏卿卿顿时红了脸,紧紧抿着红唇,似羞似恼,容彻才跟以前一般,老狐狸似的邪气一笑。飞快转身而去。
兰芷好奇:“小姐,二爷说什么了?是不是威胁您了?”
魏卿卿想起容彻方才的话,‘若是敢以身犯险,待回来,必日日让她软在床上,叫她知道厉害’。
“没事。”
魏卿卿唇角一抿,将脸上的红潮迅速逼了下去,才看向兰芷:“准备好,我们马上出发。”
兰芷知道是拦不住魏卿卿的,魏青山不知到底被藏在了何处,二爷几乎将京城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人,更别说用的各种手段了,想来赫连紫风是情愿舍了这名声,舍了这江山,也要逼小姐露面了。
“小姐,万一咱们落在那赫连紫风手里……”
“不会。”魏卿卿抬头看天,一丝惆怅爬上心头,也只是微微一叹:“我知道他的弱点。”
今夜,十五,将有月圆。
皇宫中。
赫连紫风坐在皇宫里。独自一人拎着酒壶,偶尔有风吹来,掠起他雪白的长发,在夕阳血红的光下,多出几分凄厉。爱书屋
没了南平在,好像连个说话的人都没了。
赫连紫风静静坐着,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就这个孤独的?
从被送出皇宫开始吧,行宫的人觉得他年幼,又知道皇兄并不喜欢自己,便从一开始的小心恭谨,变成了后来的欺辱打骂,反正也不会有人来替他这个被厌弃的小皇子出头。
他甚至不记得那时候是怎么活下来的了,馊饭剩菜,有时候整天整天的饿肚子,那破烂院子里冰冷冷的井水根本填不饱肚子,所以院子里但凡能忘嘴里塞的活物,他都塞过。
所以,他才有了这一头白发。
少年白头,行宫里的人都叫骂着说他是妖怪,更遑论他天生紫色的眸子了。
他还记得那个小宫女,提了好吃的来,却哭哭啼啼哼哼唧唧往他身上钻,他一时失手杀了她,后来他就在行宫里待不下去了。
直到那次毒发,被卿卿救下。
赫连紫风垂眸看了看酒杯里,倒影出的自己的模样,她答应过,永远不会离开自己的。
可是世上背弃誓言的人总是那么多,他不怪卿卿,但她既然这么想逃开自己。那自己就折断她的腿,将她留在怀里好生照顾便是了。
“王爷。”有探子来报:“人出来了。”
“嗯。”
果然是今日。
为何偏偏要是今日呢,卿卿,你也要与那些行宫里的人一般,往我的心上插一刀,对吗?
你也盼着我死。
“那容彻,真的不用管吗,毕竟他领了兵……”
“他要破这皇城,让他破就是。”赫连紫风将酒慢慢饮下,感受着那清冽冰冷的酒划过喉咙。才慢慢摸着酒杯:“只看到时候,他是要美人,还是要远在东洲的家人了。”
此时,长公主已经在赫连紫风的暗中安排下,领着一行人,到了容海的城墙下。
长公主并不知道跟她而来的,不是自己公主府的护卫,她只是满腔的怒火,要来亲眼看看,容海是不是活着。是不是,要与闫阮成亲了。
东洲的城门早已紧闭,但长公主来的消息送到来时,刚好是闫阮接到。
“我先出去,过半个时辰,你再将消息送给将军。”
“是。”
来回话的人虽有迟疑,但还是应下了。
长公主的车架华丽,罩金色绸缎并墨绿锦缎的罩子,上盖四周坠着的是一粒粒极珍贵的黑珍珠,四角是银制的铃铛,马车后的护卫几十人,个个墨衣佩刀,好不威风。
风吹动城墙上旌旗招展,长公主心情复杂,直到那赫赫城门慢慢拉开。
长公主下意识的抚弄了下发髻,却见那阳光穿过的城门中,走出来的,是一个身量窈窕的女子。
女子一身浅青色绣青枝缠花的长裙,乌发简单用一支白玉簪子挽起,端的是清雅妍丽,又不失书卷香气。
只见那人款步走来,堂堂长公主面前,一段路走得竟似闲庭漫步一般,看得长公主愤恨的将手心都掐出一片浅浅的月牙。
“闫阮,你还有脸出现在本宫面前吗!”
长公主愤愤。
闫阮定定停下脚步,顿了顿,才略略抬手行了一礼:“民妇正要感激殿下,没有再次相杀之恩。”
说罢,马车内一时安静。
闫阮微笑,但她今日决定出来,就没打算再想曾经一样忍着。
“殿下今日来,是来做什么?再来一次假孕逼夫,还是再斟上鸩酒一杯,亦或是,也学学那市井妇人,一哭二闹三上吊呢?”
闫阮问她、
这般咄咄逼人的闫阮,长公主是第一次见,脸上不由一阵青白。
僵持间,就听见一阵马蹄声近,不多会儿。长公主这段时间日思夜想,想着如何让他后悔不跌的法子,在见到面前这个清瘦却英武的男人时,全部化作了云烟。
容海这身戎装,是什么时候穿过的?
是了,在成为驸马之前,他并非儒生,而是武将。去了塞北后,他还常去军营,自己却忘了。
“容海。”
长公主隔着车帘看他。
容海晒黑了不少,清隽的五官染上了锋芒,骑在高头大马上,就好似一个陌生人。
容海却不似她这样满心复杂,只微微朝她点了点头,便看向闫阮:“你怎么一个人出来了,母亲还在念叨你,随我回去吧。”
闫阮早知容海彻底放下了,闻言,浅笑:“嗯,正好给母亲煨的汤也该好了。”
“母亲?”
长公主犹如当头棒喝。难不成他们已经成亲!
长公主胸腔内顿时溢满了愤怒和一丝酸楚,可她没在乎那份酸楚,只死死盯着容海,仿佛盯着一个叛徒一般:“你我还未和离,你怎么敢另娶他人,容海,你这是藐视皇族,是诛九族的大罪!”
容海闻言,却是淡淡:“我国公府不来东洲,不早就没有九族了么。”
长公主语塞,心底酸楚更甚,语气几乎带上了祈求:“容海,你就是不肯原谅我吗?”
“原谅。”
容海没有丝毫的犹豫,他不恨她了,因为他已经彻底放下了她,就连恨,也没有她的位置。
长公主只觉得羞辱,眼看着容海下了马,牵着闫阮夫妻恩爱的往城中而去,恨得咬牙:“容海,你是死罪!”
容海耳朵一动,还不等长公主反应过来,手边利刃出鞘,扭头便杀了朝他杀来的长公主护卫。
这一动,长公主的护卫倾巢而出,齐齐朝容海杀来。
长公主看着那刀光剑影,怔了一下,这不是她下的命令啊!
可看着容海生死之际还处处护着闫阮,又干脆咬了牙,冷眼看着,她要容海后悔!
当初是他死死求娶了自己,是他护着自己十几年,如今,他怎么可以抽身离去,她不允许!
但容海多年不曾动刀,如今又要护着闫阮,已经有些吃力,好在此处离城门不远,很快那边听到动静的护卫就赶了过来。
两相纠缠间,有双眼睛悄悄一沉,直接放弃容海,提了刀便朝闫阮刺去。
长公主暗自兴奋着,等着闫阮这次清清楚楚的死在自己眼前,却不想正在跟旁人打斗的容海竟奋力往前一跃。
长公主顿时跳出了马车,大喊住手,可那护卫根本不听她的,还是一刀刺了过去,正中容海的腹部。
容海一回头,直接斩杀了那人,却正正好对上了长公主的眼睛:“够了吗?”
长公主顿时便垮了。
她一步步后退,看着那血肉横飞,那容海倒在闫阮怀里,终于脚下一个趔趄,摔在了地上。
十五月圆。
魏卿卿没有做任何的掩饰,挺着肚子,站在了逍遥王府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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