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卿卿曾想象过,祝府被付之一炬,必然是断壁残垣,一片破败,却从未想过,会是面前这一副惨烈之像。
地上还有卷了边的长刀,刀柄依稀可见铸造的年份,是去年的新刀。
新刀都已砍得卷了边,可想是沾了多少人命,多少鲜血。
碧蓝如洗的天空,阳光明媚,落在人身上,却感觉不到半分暖意。
“三弟,你怎么了,吓着了?”
乞丐二人组的老大回头见魏卿卿皱着眉头呆立在原地,过来拉了她一下。
这不拉还好,一拉,刹那间便看到了魏卿卿那零散头发遮掩下乌黑的眼睛,竟像是一把要出鞘的利刃一般,锋利寒冷。
他吓了一跳,但一转眼,面前的人又低着头变成了那副寡言木讷的样子,老大便以为自己看错了。
也是,这样一个被欺负的去吃观音土的傻家伙,怎么可能有那般眼神。
“别怕别怕,两个哥哥在呢,这里至多死了些人。跟咱们又不相干,咱们走时,磕几个头也就是了。”说着,就听乞丐老二在一处破瓦下高兴的喊着什么。
乞丐老大兴奋不已,忙拉着新入伙的‘小弟’大步迈了过去。
魏卿卿看着为着瓦砾里偶尔翻捡出来的几个铜板高兴不已的两兄弟,嘴角浮起些许暖意,找了个借口,就依着记忆,往那从烧毁了一半的竹林后去了。
她当时从城门处挖了条道直通国公府。但当时为了谨慎起见,她也挖了条从国公府到祝珠闺房的小道,小道同时还连着魏家。
而且为了防止国公府的地道被发现,从而暴露这两处,所以地道里也做了设计的,不是知道关窍的人,很难发现这其中的秘密。
只寻了半个时辰,魏卿卿便在那堆废墟里,找到了地道的荫蔽入口,就在魏卿卿准备进去时,忽然对上一双厉色的眼睛,心中一紧,转身便朝乞丐二人组相反的方向跑去。
但她哪里是这等高手的对手,跑了没几步就被人拦住了去路。
“魏姑娘,我们寻你寻得好苦啊,跟小的回去吧。”
来人一身粗布衣裳,腰上却挎着一把大刀,跟方才魏卿卿在祝府看到的那柄卷了边的大刀是同样的款式。
魏卿卿心里一边快速的想着对策。一边面上不显的淡定看着来人:“若是一具尸体,你也非要带回去不可是吗?”
那人瞳仁微缩:“魏姑娘何必这样为难小的?魏大人可是还在逍遥王府等您呢,您若是死在了这儿,小的一条命舍了也就罢了,魏大人岂不可惜?”
魏卿卿浅笑:“父亲若是真的落到了你们手里,只怕早就散出消息了,还用得着你在此处告诉我?今儿你若非要带我走,只能是带走我的尸体!”
地上砂砾一卷,杀气顿时从空气中蔓延出来。
剑拔弩张的气氛,魏卿卿和那人谁都不敢轻举妄动,似乎在权衡利弊,但魏卿卿心底却着急起来,若是等此人的同伙赶来,自己只怕根本还没来得及自裁,就被人抓住了。
现下只有尽快解决这个人……
‘砰——!’
“三弟快走!”
魏卿卿脑海里的想法都还未消散,就觉得身子一轻,盯紧再看,便见先前的乞丐二人组不知从哪儿弄来个麻布袋,把她全须全尾的兜在了里头,一头一尾抬着就跑了。
至于方才碰的一声,竟是那个武功高强的护卫,在跟魏卿卿对峙期间,被二人一左一右砸了块大石头,他一要盯着魏卿卿,二要对付石头,双拳难敌四手,还是被那乞丐老二一石头砸在了后脑勺。
将将好砸中了死穴。
魏卿卿直到被放在京城中一处杂草丛生的小房子,才抬起头。
“三弟,我们这儿景色是不是特好。”乞丐老二一副快来夸我的样子蹲在盘膝而坐的魏卿卿跟前。
魏卿卿看了眼一眼可见蓝天破了个大洞的屋顶,讷讷点头。
乞丐老大正在一旁数着从祝家找来的十来个铜板兼两支脏兮兮的素银簪子,想是祝府哪个下人的。
乞丐老大将簪子擦了干净,才抬头别有深意的看着魏卿卿:“三弟,你跟方才那个男人认识吧。”
魏卿卿看向他:“逍遥王府的人。”
乞丐二人组顿时严肃了面色,互相对视了一眼,似乎在交流什么。
魏卿卿默不作声,她大约也猜到,这二人怕不是寻常乞丐,方才对付那男人的动作看似没有章法,却是算得极准,一击致命。
“大哥,逍遥王无道,你难道还要助纣为虐不成,咱们从汝阳……”乞丐老二咬着牙:“反正我不会把人交出去,你等着吧,迟早会有人来收拾那逍遥王!”
乞丐老大又看了看魏卿卿,许是方才在麻袋里颠簸了,让她苍白的脸上浮出几许红色,看起来倒是健康了些。
“你想活着的话,就安静在这儿呆着吧,他们就算要找,也不会这么快找过来。”
“我要出城。”
魏卿卿起了身来,微笑看向惊讶的乞丐老大:“我留在这里,迟早是个死字,说不定还要连累不少人。所以我一定得好好活着,一定要离开这里。”
说罢,魏卿卿便郑重朝乞丐二人组行了礼:“今日多谢二位相救,日后如有机会,一定涌泉相报。”
说罢,步履坚定的直接踏出院子走了。
春天的天总是多变,不过一个半天,方才还晴空万里的天气,瞬时便聚集了乌云,下起了大雨来。
魏卿卿躲在巷子的廊檐下,看着成串的雨滴哗哗落下,有些后悔,要不再去找那乞丐二人组认个错?好歹先躲了这场雨啊。
哎。
魏卿卿叹气,看着渐晚的天色,想着此刻必然被看守的更加严密的祝府,那现在唯一剩下的路,就只有魏府了。
但是魏府必然也有人看守,她不能再这么贸贸然过去了。
“快些,那边也不要放过,不论男女老幼,一律细细查验!”
正想着,就听到一道粗犷的呵斥声传来,紧接着便是细细密密踏着雨水的脚步声和士兵们中气十足的应和。
魏卿卿知道,赫连紫风还是找来了。
魏卿卿立即低下头,转身便往回走,却没走出两步就听到身后一声冷喝:“站住!”
“大人,怎么了?”
那人身侧立即多出一道谄媚小心的声音。
那个戴着大斗笠挎着长刀的男人皱眉盯着巷子里的身影。没搭理那厮,手却慢慢放到了刀柄上:“转过身来!”
魏卿卿暗叹倒霉,不过她想了想,这巷子狭窄,这些人并不敢杀了自己,她要逃也不是没有机会。
正想着,便缓缓转过身去,就听巷子内一阵风一卷,一个温暖的带着熟悉香气的斗篷霎时落在了肩上,她人还没反应过来,眼眶先涩了。
“你这不要命的,我让你跟老大老二在一起等我回来,怎的这么不听话!”
陌生的呵斥,带着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
魏卿卿抬头,看着面前这个一身旧布青衣面容普通的男人,眨眨眼,垂下眼帘故意压低了声音:“我饿了,想找点吃的……”
“哎呀三弟,你在这儿啊,不是同你说了么,大哥手里还有十几文钱,明儿就带你去吃好的,你怎么还自个儿溜了出来。”
絮絮叨叨的声音,不多会儿跑出一高一矮两个身影。
方才那青衣男子这才歉疚的看着欲要拔剑的斗笠男,歉意笑道:“实在对不住啊,是我这个蠢笨的孩子哪里得罪您了吗?我代他跟您陪个不是,我这孩子胆子小。还请您多包容些,大人不记小人过。”
斗笠男看着这黑暗雨巷里一连出来的人,心里琢磨着,魏卿卿是个怀孕的女子,面前这个明显是窝在京城这个穷角落的男子。
再看眼前这个高大的男人,虽然天色太黑又下着雨看不清楚脸,想来也没人这么大胆,敢在此时冒认这个出逃京城的国公府少夫人。舞神电子书
想罢,斗笠男这才收回了欲要拔刀的手,哼了声:“大晚上的别到处瞎跑。”
“是,是。”
青衣男人连连恭谨应下,那斗笠男这才重新带着人四处搜寻去了、
魏卿卿这才看清,这小小的巷子外,停留了竟不下一百个孔武有力的士兵,不由一阵后怕。
但后怕归后怕,大雨中看着斗笠男离开后,死死抓着自己的青衣男人才又恨又无奈的低低威胁她:“越发不像话了,待回去后。看我怎么收拾你!”
这话带着嗔怪,带着担忧,魏卿卿几乎想象得到他这段时日是怎么提心吊胆过的,心中不由一阵愧疚。
“对不起……”
话音还未落,她便被男人直接打横抱在了怀里,愤然一跃出了十仗。
乞丐老二看着这一幕,迷惑的挠挠脑袋:“大哥,我怎么看不懂了呢,那男人莫名其妙的要我们出来寻三弟,三弟寻着了,他怎么就带走了,还那样……那样暧昧……”
乞丐老大借着稀薄的夜色,看着一脸蠢样的老二,撇嘴:“就不兴人好龙阳了?”
“啊!”
乞丐老二瞠目结舌:“就老三那身姿……”
说着,他似乎想到什么,浑身一抖,赶忙抱紧了自己。
自己身材比老三可匀称多了,那人可别一转眼,把自己也给掳走了。
啧啧,可怜的老三。
魏卿卿鼻子没来由的痒了痒,洗的干干净净裹着毛茸茸的衣裳坐在梳妆台前,油光水滑的铜镜里,她看到此刻站在身后正拿着毛巾细细替她擦着头发的容彻,脸黑得好似要滴出水来一般,从前温柔的眼睛,此刻蓄满了冰渣子,冻得魏卿卿都一个哆嗦。
魏卿卿吸了吸鼻子。许是感冒了,声音翁翁的:“我错了。”
容彻眼皮一抬:“什么?”
魏卿卿越发心虚:“我错了,彻哥哥。”
容彻眼睛一眯,魏卿卿不注意时,里面闪过一丝极度热烈的笑意。
“哼。”容彻不理她:“嘴上说错了,心底却并不后悔对不对?如若再来一次,你还是会出去,对不对?”
魏卿卿心底一叹,有时候人太聪明了也不是那么好的事。
“爹爹已经没事了。”魏卿卿小意的转过身来。主动抱住了容彻的腰。
抱住时,魏卿卿还感慨了一下,这腰劲瘦细窄,虽然身上这身衣裳不算太合身,若是脱下来看,必定是线条流畅极其养眼的。
容彻不知魏卿卿竟在想这些,但对于她的主动,他十分受用。
而且他也并非生魏卿卿的气,他气的是自己。如若他先救出魏青山,再考虑之后的计划,怎么会让她去冒这么大的风险?
“这次幸亏你跟孩子没事。”容彻垂眸轻轻抚着她的发:“卿卿,我不能再失去你了。”
蜡烛噼啪明灭了一下,屋子里的人影都跟着晃了晃,魏卿卿听出他语气里浓浓的悲伤,心也被满满的暖意包裹起来。
她拉着容彻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慢慢的手指相交,郑重的点头:“我保证,下一次绝不冒险了。”
容彻才不信。
不过此时她这番温柔,他还是很受用的。
容彻俯身重新将她抱到暖和的床上,外面是豆大的雨珠打在琉璃窗上,蜿蜒成纵横的画才慢慢落下。
拉下的罗账内,魏卿卿被男人结实的手臂轻轻拥在怀里。
魏卿卿笑看细细摩挲他的腰身,果然,脱了那层衣裳,而今手感更好了。
“卿卿……”
容彻无奈又喑哑的低低唤她。
正暗自感受手感的魏卿卿手心一停,仿若触电般又瞬间收了回来。
容彻看她吓成这般,无奈的轻轻在她额头吻下,才道:“我回京已有数日,除了找你,也四处看了看,发现赫连紫风似乎并不怕我挥兵下来,似乎有什么倚仗。”
魏卿卿想到那日赫连紫风提到的池扬,脑子里的火花瞬间燃了起来:“是二哥,白虎军,他有白虎军做倚仗。白虎军的大将军是不是出事了?”
容彻没想到魏卿卿会这样敏锐,垂眸看了看她:“我也是前几日刚接到的消息,白虎军的大将军早已缠绵病榻,你二哥的确入了白虎军,也很得老将军赏识。不过更得老将军赏识的,是汝阳王。”
“那个不问世事的王爷?”魏卿卿诧异。
容彻眼底微寒,却在看向怀里的姑娘时,瞬间化为春风:“他若是真不问世事,当初先帝那般凶险的夺嫡之争,也不会单单只留下他了。你看看,京城里,不论是嫡亲的王爷还是异姓亲王,又有几个?”
魏卿卿想起被汝阳王强行带回去的池扬,只怕是他自己也没想到,魏虎竟然也会投了白虎军吧。
“白虎军那里且不用担心,出城的事我已经安排好了,明日一早我们出城去东洲,这一摊子烂事,也该了了。”
容彻想起此刻东洲的事,心底杀意翻涌,犹如这帐顶上复杂缠绕的藤蔓一般,直要取人性命。
第二天天不亮,京城城西便发生了一件大事。
有人发现在护城河里边,竟有一个昏迷了的孕妇,而这孕妇出现不久,就被一个自称是她丈夫的男人给带走了。
一时间,马蹄声阵阵。
而半个时辰后。京城外的码头上,一艘小船已经以迅雷之势飞快的驶入了江面薄薄的白雾中,消失了踪影。
而此时东洲。
容海稳稳坐在上首,谈笑风生,看起来半点都不像是受伤了的样子。
阮琴也坐在一侧,端着茶盏,看起来闲适从容。
魏素素瞧她,浅笑:“听闻长公主在那尼姑庵里受了不少排挤,也不知熬不熬得过今年。”
“侧妃不是来谈合作之事的么,说起我不想听的事,就不怕我吹了枕边风,让你们合作不成?”闫阮反唇相讥。
闫阮自是名门闺秀,今儿的她穿着一身合体的梨花白绣青竹花样的长裙,乌发堆叠,妆容淡扫,一派书香世家的优雅,可嘴里说出来的话愣是一个弯也没绕,直直摔在了魏素素脸上。
魏素素知道她素来跟魏卿卿交好,闻言只是一笑:“是我唐突了。”
闫阮才懒得搭理她,她只是担心容海而已。他那日在城门口受得伤并不轻,现在强撑着出来,伤口怕是又裂开了。
闫阮想着心事,在魏素素看来,她不过是十足的轻视罢了。
想到此,魏素素眼底浮起一丝极冷淡的笑意,这世上轻视她的人,都死了!
“……容将军以为如何,如果我们联手,定有把握拿下京中那个乱臣贼子,否则的等他腾出手来,你我都活不成。”
三皇子看着容海,自信道。
他笃定容海一定会答应自己,因为国公府早已没有退路,而自己来,反而还是给了他们一条生路。
但容海只是笑了笑:“此事,我还要想一想。”
三皇子见说了这么半天,竟是对牛弹琴了,不由气急直接就站了起来。
闫阮下意识的要起身去挡在容海跟前,好在魏素素及时叫住了三皇子,但她也清楚的看到了闫阮的动作。
魏素素看了看稳如泰山的容海,一个疯狂的想法忽然从心底冒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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