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至在这年七月过得很不好。她自己也没有预料到,她会常常不知不觉地想起夏健锋。
她依然在每个星期一回家去。何艳的生活方式没什么改变,照旧每天早早地起床,买菜后备好早点,接着到小区里晨运,回来洗衣拖地料理家务,数十年如一日。
现在家里冷清多了,夏远一家三口住了新房,虽然也时常回来看何艳,但大多数时候,是何艳一个人在这偌大的屋子里,坚守着那么多年的生活习惯。
夏至私底下叮嘱夏远,要是可以的话,就尽量多回家吧,两口子上班后回家备晚饭也辛苦,干脆都过来吃,屋子里也多点人气。夏远点头称可。
夏至是担心何艳会胡思乱想,多少白头偕老的两口子,在一方去世不久就油尽灯枯,她怕何艳也会走这样的老路,何况她原来身体就不好。
想来何艳是超乎想象的坚强啊。夏健锋这样一个从身高到体重都全面压倒何艳的大男人,说瘫就瘫了,何艳一声不吭地支撑起他的起居,把他照料得妥妥帖帖,他们竟然都没有过问过何艳到底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不过让何艳一直活动着也好。夏至在她走过来争抢拖把的时候,没有很坚持地把拖把递给了她。何艳老嚷着家务活累,但是如果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强度,可能一旦停下来反而受不了。
夏至坐在沙发上,看何艳推着拖把从眼前穿来穿去。她突发奇想地问:“妈,你做梦会梦见爸吗?”
要是很想很想一个人,是真的会在梦里相见的,夏至知道这一点。
“梦啊,当然梦到。你爸说,下面还好,就是钱不够花,我要再给他烧点纸帛。”何艳说着,手上并没有停,“还有,你爸又问你和峻熙什么时候复婚。”
夏至笑了笑,她觉得这纯粹是何艳借题发挥了。她说:“妈,你下次再梦见爸,就告诉他,我们不会复婚的,别念着了。”
何艳斜乜了她一眼:“你爸去得匆忙,什么都没交待下来,但是他不说我也知道,他就只有这个放心不下。”
如果说当初和夏健锋感觉无法沟通的话,夏至想,应该与何艳会好沟通一些,她想作这样的尝试。
她斟酌了一下说:“妈,其实我觉得现在离婚了,比我们维持婚姻的时候要开心得多。当初想嫁给他,是因为觉得他真的对我很好,一时冲动,忽略了我们其实很多方面并不合适。那两年,为了将就对方,我们都过得很累。”
何艳将拖把靠在了沙发扶手上,坐下来说:“有谁是很合适的?我和你爸难道就很合适吗?还不一样过了三十多年?”
夏至歪了歪头说:“可我觉得你和爸就很合适啊。爸说什么,你都认同。爸也很关心你。”
印象中,夏至从来没见过父母红过脸,就是为了她的事情,何艳偷偷接济着,也没直接反对夏健锋。而夏健锋其实也是知道何艳在背地里找夏至的,同样没有撕破脸去指责何艳。
她想,这就叫互相尊重吧。这一点就比她和韩峻熙要强。
“合适?”何艳居然翻了下白眼,“那是你爸脾气太硬了,我懒得和他犟。你们年轻人过得不舒畅了就说离婚说分手,我们年纪大的,谁不是想着互相将就着就一辈子呢?从前生活不好,坏了的东西都是想着修修补补继续用,不会有人随随便便扔东西的。”
这就是每一代都有各自的价值观吧……夏至默然了一阵子,又问:“妈,你和爸是怎么认识的?”27KK
何艳想了一下,似乎在回忆:“那时候啊……都是相亲的。你爸是我一个表哥的朋友的朋友,第一次见面,好几个人陪着你爸来我家,我和你阿姨、舅舅就躲在房门后看,后来叫我出去,我也不知道相了些什么,只记得你爸脚很大。”
夏至“嘿嘿”一声笑了,她和夏远手脚都偏大,这是随夏健锋的。父辈的爱情比她想象中还要内敛——以至于夏至根本不知道那能不能算作爱情。
但是现在想来,不是爱情又是什么呢?一辈子的将就,多不容易。
夏至朝何艳靠近了一点,说:“妈,说真的,我明白你们的担心,可是我现在真的过得很好。时代不一样了不是吗?有些人成了家,就会迅速地成长,比如夏远。
“有些人就是适合一个人过,两个人就会鸡飞狗跳,比如我。幸福不是一条公式,也没有模板,既然我觉得单身比结婚更幸福,为什么一定要结婚呢?”
何艳还是摇头叹气说:“你现在也算是事业小成,能走能跳,当然这样说,要是有一天……你看看你爸,如果没有我没有你们,他得过得多寒碜。”
“不结婚不代表孤独啊!”夏至伸手抱住何艳的肩膀,母女间很少这样的亲昵,然而此时此刻并不让夏至感到突兀,“我有朋友,有亲人,再不济,我还能赚钱。爸教导过我,要做个好人,好人会一生平安的。”
何艳抓住夏至的手,无可奈何地说:“实在不行,你看,要不要去收养个孩子,我还能给你带几年……”
夏至几乎笑出了泪花:“你能不能就别操这个心呢?退一万步,我才34岁……”
“35岁。”何艳对夏至的年龄问题总是特别敏感。
夏至只好举手作投降状。看来何艳的叨叨是不可能完全解决的了,没事还是赶紧开溜吧。
借口要赶回楠洲给梁璐接机,夏至吃过午饭就提前离了家。
本来是说好了周末晚上,三人再一起见面的,梁璐甚至不让她父母过来楠洲,她说:“这下是彻底回来了,再也不走了,那么急着见面干什么。”
夏至还是赶到了机场。这就五年了啊,她和萧以晴都经历了沧海桑田,在地球另一端的梁璐,反而像遁入了时间静止的空间。
不,也不能这么说,实际上,梁璐看起来更飒爽了。
黑白条纹状的雪纺衬衫,搭配着剪裁得体的褐色西裤,脚上蹬着粗跟黑色皮鞋,齐耳的蓬松短发随着利落的步伐轻轻晃动,这样的梁璐明艳无比。
看见她推着行李箱走出来,夏至张开双臂跑了上去。
梁璐抱住她惊呼:“我的天!你五年没有吃饭吗?瘦成什么样子了?”
夏至低头看了下自己的黑色棉布裙说:“黑色显瘦,你不知道?”
抬头看梁璐,却发现她正回头看着来路,似乎在等着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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