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来不及阻拦,眼睁睁瞧着内侍去凌王府找人了,一颗心七上八下的难以安定,凭心而论,她其实并不希望祁善迎娶荣安。
一来,祁善刚刚与林若微取消婚姻,此事虽然不为人知,可皇上是全然知道实情的,心中恐会怀疑祁善是喜新厌旧朝三暮四之人。
二来,祁家如今再度权势滔天,甚至隐隐有更甚当年之势,如此情形之下,皇上定不愿见祁善通过荣安再得文官助力。
三来,祁善再如何优秀也只是少年,如今非她不娶,可时过境迁以后他若负了荣安,岂不是要与陈家、言家及一众文官御史为敌吗?
祁皇后思虑周全,可这些却全然不能直言,她看了看门外挺直了脊背跪着的青年,恍惚间却又想起了一些往事。
那已是四十多年前的旧事了,当年父亲和母亲与她直言相劝——侯门一入深似海,千万莫进皇家。可她偏偏喜欢极了那风雪中执伞等待的少年,不顾他已有王妃,坐着一顶小轿毅然决然地就嫁了过去。
后来她才明白,年少时的悸动果然一文不值,到最后她耗尽半生一无所获,手中唯余了一个冷冰冰的后位。
不到黄河心不死,果然,祁家人都是如此。
随他们去吧,她心道,若真是两情相悦,就让他们也轰轰烈烈去爱一场。
京辞入宫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了,来传话的内侍口风严谨什么也问不出来,她糊里糊涂地便进了宫。
才到御书房的转角,她便看见了祁善,寒天冷地里跪着的少年,眉眼都染上了寒霜,却依旧是微笑着看着她。
他问,“殿下怎么来了?”
京辞蹲下来,解开自己的披风覆在了他身上,终于后知后觉地道,“是为了和我的事吗?”
她语气不稳地道,“你不怕吗?”
祁善笑了笑,艰难地抬起冻得快僵硬的手轻轻地摸了摸她的头,道,“怕什么?”
“是啊,”京辞破涕为笑道,“怕什么!”
她拉下祁善的手紧紧握在手中,问道,“将军日后会纳妾吗?”
“祁家没有纳妾一说。”
“那日后府中的田产、库银归谁管?”
“自然交于夫人手中。”
“我若不想管呢?”
“不想管就让臣来。”
“那你要是负了我呢?”
祁善愣了愣,仔细想了想认真地道,“绝无可能。臣绝不会辜负殿下,若违背誓言,便永失吾爱。”
“好,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京辞点了点头,笑道,“将军可不能后悔!”
说着,她慢慢松开了祁善的手,起身道,“我去与皇祖父说。”
她转身瞬间,祁善却又拉住了她的手,问道,“你怕吗?”
京辞一下笑出了声,学着祁善方才的语气淡淡地道,“怕什么?”
屋内,欢儿道,“……祁世子在外面跪了一夜,足见是个忠厚仁义之人,如……”
京辞走进屋内,跪地行礼道,“荣安见过皇祖父,见过皇祖母。”
平昌帝点了点头,轻轻“嗯”了一声,祁皇后见状走过去附身想要拉她起来,道,“你来了,快起来吧。”
谁料,京辞却使了力气,继续纹丝不动地跪着。
平昌帝道,“这是什么意思?”
京辞便又躬身道,“荣安做错了事,不敢起身。”
“做错了什么事?”平昌问道,顺道对皇后摆了摆手。
皇后这才作罢,转身坐回了椅子上,她心中升起淡淡担忧,暗道难道祁善竟是自作多情了?
却听京辞道,“荣安与祁将军两情相悦情投意合,如今却让他一人来与您言说,实在是畏缩可笑,毫无皇室公主气度。”
平昌帝当即脸色一变,指着她道,“你!你当真……”
“当真,”京辞点了点头,又道,“只缘感君一回顾,使我思君朝与暮。荣安与祁将军一见倾心,此生非他不嫁,望皇祖父成全!望皇祖母成全!”
“放肆!”
平昌帝一拍桌子起身吼道,“放肆!你知道吗?他是武将!武将!”
他绕过桌子来到京辞面前,一伸手指着外面道,“你知道武将一职有多危险吗?啊?旁的不说,你的父亲!你父亲凌王就是死于疆场!”
皇后与欢儿连忙下跪道,“皇上息怒!”
平昌帝却哽咽着道,“当年你还在襁褓,你父亲就命丧西南,你母亲悲痛过度一条白绫也跟着去了!荣安,你听皇祖父的,在京中找个厚道老实的人家,平平安安地待在皇祖父身边,好吗?”
京辞抬头看他,他如今不再是威严多疑的帝王,而是一个老者,一个满头白发、双眼绯红,一心只想孙女平安的普通老者。
他弯着腰小心翼翼地伸手去抱京辞,哑着声道,“你父亲死在疆场,连最后一面朕都没见到,祖父答应过你母亲,定叫你一生平安!荣安,听话,好吗?”
这样的平昌帝是京辞从未见过的,她怔了怔,差一点就要点头,可窗外却突然响起了两声咳嗽,是祁善的咳嗽声。
京辞一下子醒转过来,她附身磕头道,“禀皇祖父,荣安不愿。”
她抬起头,眼眸中有泪光闪过,她道,“皇祖父,荣安是真的喜欢他!”
她倔强地仰着头流泪,这模样叫平昌帝藏在心底多年的某些东西一下复苏过来,他突然无力地道,“你……真那么喜欢?”
“是,”记忆里的声音与京辞的混在了一起,她道,“荣安此生非他不嫁。”
“罢了,回去吧,”平昌帝道,“都回去吧,让朕好好想想。”说罢,他无力地摆了摆手,示意众人离开。
见他刚刚还异常生气,居然转瞬就熄了火,众人都一头雾水,却也只好悻悻然地离开了。
等欢儿亲自送了众人离去,重新回来时就见平昌帝还是呆呆地站在窗边,他听见动静回了头,仔细瞧了她两眼,突道,“你很像一个人?”
欢儿立刻问道,“像一个人?是容貌相似吗?”
“不,不是容貌,是感觉,是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那,是什么样的人?”
“什么样的人?”平昌帝摇了摇头,“记不清了,朕已经……好多年没有见她了。”
窗外寒风刺骨,半晌,平昌帝毫无征兆地道,“宣季府棠宛月进宫。”
寒风瑟瑟的宫道上,京辞与祁善一道慢慢走着,她道,“真的没事吗?”
“没事,”祁善拍了拍自己的手臂,道,“臣一向身强体壮,这些不算什么。”
京辞点了点头,又道,“皇祖父虽没有立时同意咱们,但想来,过不了几日便会同意了。”
“无妨,这次若不同意,臣还有别的法子,殿下安心。”
京辞抬头瞪了他一眼,“将军一辈子都要如此生分吗?总是臣过来公主过去的。”
祁善抿嘴一笑,狡辩道,“殿下不也一直叫臣将军吗?”
“我、我那是——”
京辞微红着脸往前冲了两步,半晌,她低声道,“我曾听人说起过,我父王也做过将军,虽没有战功赫赫,却也上阵杀敌,如将军一样,也曾抛头洒血保家卫国!”
她转身看向祁善,倒退着道,“文官治国武将保家,于我来说,将军不仅仅是一个冰冷的称谓,将军代表的是顶天立地、英勇无畏的大英雄!”
这番话慷慨激昂,叫祁善内心仿佛停了一瞬,他在西南杀敌护国之时,从不觉得京都那些不知人间疾苦的贵族们会在意他所做的一切,却原来,是有人在意的。
他伸手拉住了她,真挚地道,“多谢。不过……”他又道,“殿下既不想听臣如此唤您,必定得选个称呼给臣。”
他想了想道,“不如……阿辞?我见京晗她们都叫你阿辞。”
午后,棠宛月进了宫,平昌帝在福宁殿召见了她。
她站在一座紫檀雕云龙屏风后面,听平昌帝问道,“用午膳了吗?”
“用了。”她回道。
平昌帝没有回话,二人俱沉默了许久后,他突然问道,“你想她吗?”
棠宛月嗤笑一声,冷笑道,“皇上说笑了,臣女与她一面都未见过,如何会想?”
她语气冷淡、言辞更极为不敬,直叫门外躲着偷听的欢儿心惊胆战,可皇上却好似早已习惯了一般,仿佛恍然大悟似的道,“是了,你没见过她,便是你母亲也没见过她。”
半晌,他又开口道,“听说,你舅舅要把你嫁给闻博?”
他自顾自地道,“闻博性情温和有礼,只可惜……你若不愿意,朕可以插手。”
“不劳您费心。”棠宛月低头掩住眼底的言语,冷冷地道,“若无事,臣女便回府了。”
她转身便走,身后又传来平昌帝的喊声,他道,“宛月!你!你过得好吗?”
棠宛月脚步顿了顿,一言不发地继续走了,屋外的内侍立刻小跑进去,道,“皇上,奴才派人把棠小姐留下?”
“不必了,”平昌帝表情凝重地摇了摇头,“派人送她回去吧。”
棠宛月坐着马车晃晃悠悠地出了宫,车外渐渐由寂静无声转为人声喧嚣,怔愣间,她仿佛听见了一道极为耳熟悉的声音。
急忙掀开帘子一看,果然是打马而过的冯柯,他一手提酒一手挽绳,微微侧头也瞧见了她。
棠宛月冲他笑了笑,突地道,“将军陪我走一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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