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兀皇宫,龙吟殿内。
斗拱堆叠成繁复绚丽的内顶藻井中,雕有一条俯首下视的金龙,口衔轩辕镜,与大殿内巨柱上的金色蟠龙互相映衬,无不显帝王宫阙的庄严华丽。
呈穹窿状的藻井之下,是一个个按品级依次站位的文武百官。他们皆低头肃穆而立,不敢抬头看那稳坐在高台的西兀皇帝。
穆昊乾靠在龙椅上,眯眼扫视过噤若寒蝉的文武百官,最后,将视线停在跪于大殿中央的穆熙辞。
“看来如今你羽翼是丰满了,竟连朕的话也敢违抗!”他眯着的双眼骤然睁开,眼中聚集的全是风雨欲来的怒意。
穆熙辞低下头,紧攥双拳。突然,似下了什么决心,咬牙看向高台上那冷毅的君王。
“儿臣不愿迎娶云启国的安芷公主!”
“为何?”穆昊乾揉了揉太阳穴,有些疲惫地倚靠在龙椅上。
穆熙辞抬起头,坚定地看向高台上的君王:“儿臣愿娶的,唯有昭云公主一人。”
“可是,你口中的昭云公主已经死了…”看着跪于大殿中央的穆熙辞,这位杀伐果断的君王眼中,划过一丝不忍,却还是决然开口。
“你看你,为了一个女人,都颓靡不振成什么样子!你这样,真是太让朕失望了!”
自从云启迎亲回来,他就听探子说了在云启国发生的一切。而穆熙辞却似受了什么打击,回府后就将自己关在书房,整日饮酒。连上朝时也是静立在一旁,寡言少语,心不在焉的模样简直与先前判若两人。
“人生在世,如白驹过隙。然江河长流,斯人已逝,殿下莫要再耿耿于怀!”位列于文官之首的顾丞相出列,出言安慰道。
“顾爱卿说的对,生者如斯,你未来的路还长着!”穆昊乾敛住怒意,看着穆熙辞道,“自古皆言男儿成家立业。先是成家,后才是立业。朕看云启易人和亲的事就这么定了,不许你再三推辞!”
此话落入耳中,穆熙辞阖上被血丝充斥着的疲惫双眼,过了好一阵子,才缓缓松开紧攥着的掌心。
“儿臣…接旨。”
看着松了口的穆熙辞,穆昊乾暗自叹了口气,连忙对一旁眼神示意。
在一侧颔首低眉的领头太监,连忙下了高台,将手中连夜草拟的圣旨,送到穆熙辞的手边。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有雍州云启国,遣以安芷公主,赠予和硕之封号。朕如今思虑再三,本着与云启国的友好之想,同意与云启联姻。今特封三皇子为镇西王,赐安芷公主为镇西王嫡妃。数日后大婚,钦此。”
尖细的吟诵声顿时响彻了整个龙吟殿,也在穆熙辞的耳边一次次的回荡着。
他深深地埋着头,将脸上所有的不甘和悲恸,都隐藏在众人看不见的阴影处。既不是她,娶谁又有何不同?
想到这,在抬头的一刹那,他掩住脸上所有的表情。只是皮笑肉不笑地扯开嘴角,似是讥讽,又似自嘲。
“儿臣,接旨。”说完,便是交付于手心那明晃晃的沉重。
“有本启奏,无事,便退朝吧!”穆昊乾深深看了他一眼,起身离去。
而他仍木讷地跪在原地,怔怔地盯着手中的圣旨。
“恭喜三皇子。”
“贺喜镇西王!”
耳边传来文武大臣的一声声庆贺,仿佛都在她嗡嗡作响的脑海外,一圈圈的盘旋。呵,到头来,竟都是水中镜,梦中花。缘去缘散,他竟还是与她无缘......
最后,他不知自己是如何回了府邸。如今的他,只想将自己一遍遍浸泡在烧灼而有又带着苦涩的酒水中,长醉不复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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狮虎山半腰处,蓊蓊郁郁的绿草连成了一片又一片。
时不时,有风穿梭而过,将这片半人高的绿地吹成了几道绿浪,也露出了绿浪中的几个黑色身影。
“个老子的,那艘破船怎么还不来?害得兄弟们好等!”其中一黑色身影时不时抬头看向江面,显得有些火急火燎。
“瞧你这急性子!急就能将那船急来?”王彪抖动着翘起来的二郎腿,吐掉嘴里衔着的狗尾巴草。
昭云早料到他不会随意向自己伸出援手,于是便在信中,向他抛出此次沙船将会被劫,是与西兀有关。
她虽不是特别确定,此事是否由西兀主导。但联系前世的后续发展来看,此事便已确定六七分。
她知道,临渊阁的耳目虽是遍布五洲六国,但临渊阁却是设在云启。若此次沙船被劫,西兀借沙船未到大作文章,引起一场纷争的话,势必会影响云启,而波及整个临渊阁。
因为,这艘船上,除装载着茶叶和丝绸,还装有一舱的冶铁原矿。若是铁矿石被劫,落入西兀或是别国之手的话,她想这结果应不是他愿看到的。
况且,她还同他有着三年协议。他既同她签了协议,虽不知是出于何种缘由,但她知道,自己对于他而言,必有别的用处。
就冲着以上两种缘由,苏子暮就必会派人前来相助。
在昨日夜里,昭云就借着夜黑风高,趁机去后面船舱偷窥了一眼。果不其然,装满铁矿石的船舱,已被铁锁锁住。就连同前面装着丝绸、茶叶的船舱,也被人锁了起来。
而这艘船,也一直顺流而下,自过了江口瀑布,在湍急江流上,更是快似飞鱼,一日千里。
借着送晚膳的机会,昭云手提盛着饭菜的竹篮,去了掌舵的船头。
昭云笑着招呼两个刚刚闲下来的副舵手:“几位大哥辛苦了,先趁热用些晚膳吧!”
见他们用肩膀上搭着的汗巾,随意抹了一把额头的汗后,也感觉到,一股接着一股的热气,正如浪般向她扑面袭来。没过多久,便有细汗,沿着她假面的缝隙,缓缓淌下。
而假面下的皮肤,已是黏黏糊糊,甚至是有些瘙痒难忍。
自上船之后,害怕被人察觉,她脸上的假面便很少取下。唯有等到夜深人静,在暗夜的角落里,才敢将真正的面容显现。
现下,她自是十分难受,只想询问完毕,立即出这掌舵的首舱。
“这里很热吧,来,把汗擦擦吧!”其中一圆脸,身穿短褐的年轻小伙儿,见她用袖摆掩住,不住用手腕擦拭额头的模样,随手将自己手中的汗巾递了过去。
“不用了,谢谢你的好意!”见着递来的汗巾,昭云不着痕迹的蹙了蹙眉,笑着婉拒了。
见她拒绝了自己,那小伙收回举着汗巾的手,面上还带着一点失落。
“你这小娘子,是不是嫌汗巾上有着汗臭味?”另一个看起来年长些的壮汉笑着打趣。
昭云顿觉几分尴尬,连忙挤出点笑容,辩解道:“岂敢岂敢,只不过是怕擦脏了这位小哥的汗巾而已。”
一听这话,那圆脸小哥就挠着后脑勺,嘿嘿地笑着。
衬着被晒成红黑色的面皮,昭云觉得,他因笑而露出的牙齿,便有些白的晃眼。
“听说是叶姑娘你改善了我们的吃食啊!”他掀起一旁被搁置着的食篮上盖着的白布,见着里面热气腾腾的白面馒头和几叠看起来清清爽爽的小菜,嘴角的笑容又更大了些。
“俺听说那几个懒婆娘原先只顾着那几个当官的,还想随意打发了我们的吃食!”一旁的同穿短褐的壮汉,面带怒气。
昭云只是笑着微微点了点头,并没有接那壮汉的话。
“话说,我们还有多久才能到西兀啊?”话音一转,她佯装着随口问道。
“不远了不远了”那小哥连忙笑着接话,“一路向西顺流,估计过了明日晌午,就可以到那西兀了!”
“对啊,只要过了前面的狮虎山,接下的路就几乎是顺风顺水!”壮汉在一旁插话。
“狮虎山?难道就是那个传闻中的土匪山?”总算聊到重点了,昭云佯装好奇地问。
“可不是嘛!”那壮汉皱着眉头,快言快语,“像我们这种在水上跑的,最怕遇到两种船。”
“哪两种船?”昭云顿时有些好奇。
“一种是敌国的船只,另一种就是这种山匪水匪的船。”壮汉随手从篮中抓起了一个馒头,咬了一口,口齿不清地说。
昭云问道:“那我们现在离狮虎山还有多远?”
“照眼下这行船速度,天才黑下来的时候,就要到了。”圆脸小哥朝窗外探出头去,张望一番后,转过身来对着昭云笑。
三伏的天,夜晚来得格外的迟。天刚黑,估约是戌时。而刚来首舱的时候,她留意到立在甲板上圭表的刻度,显示才过了酉时。
那不仅有一个时辰,就要到那狮虎山了?想到这,昭云连忙找了个理由,步履匆忙的出了首舱。
“吴三儿,你是不是喜欢这叶姑娘?”阮蒙用胳膊,杵了杵一旁目送昭云离去的吴元白,笑嘻嘻地打趣道。
吴三连忙收回视线,红着脸怒骂:“你这老不正经的!”
“你敢说没有?瞧你这脸红的跟什么似的!”
“就你话多!又是谁,在家连大气都不敢放的?”
阮蒙气得伸出手指,指着吴元白。
吴元白却是笑嘻嘻的:“这船上的,谁不知你怕你家那只母老虎?”
“是哪个臭嘴生了脓疮的,竟在老子不知道的时候,到处乱嚼舌根!”
离去的昭云全然不知,舱中的二人因自己争论的喋喋不休。她现在满脑子想着的,就是一个时辰后,将会进入怎样的龙潭虎穴,而她,又会面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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