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发突然,根本没给宁夏青反应的时间。
顾雪松的意思是,阿正须得尽快进京。
圣意难测,随时可能转圜,非他们这些寻常百姓可以预测,当下这时候,皇上顾念着阿正在北地的威望,尚且还不想杀他,若是阿正能够于此时说服皇上,赢得皇上的宽宥,宁氏一族便能转危为安。
若是拖下去,一旦皇上改变心意,无论是阿正还是宁氏,都将再无半点生机。
而且,这一去,宁夏青不能同行。
京中情况难测,梅公郡这里同样不安生。这里有萧景元,还有谭文石,如果宁夏青不在梅公郡坐镇,而是跟阿正一块去了京城,到时候就算他们从京城平安归来,宁氏恐怕也早已被萧景元连根拔了。
除了为阿正打点行囊,准备好厚厚的银票之外,宁夏青什么都做不了。
她不知道京中究竟有什么派系,不知道到了那边该如何找门路,不知道该去求谁庇佑。她不知道京中将发生什么,皇上会如何裁决阿正,阿正在北地的身份又是否会影响到阿正的生死。
她甚至开始担心,开始担心京中是何天气,不知道是寒是热,若是阿正不幸在路上遇了祸,或者是在京中染了病,她还能不能见到阿正的面呢?
之前阿正离开梅公郡回北地的时候,她都没怎么担心过。因为她知道,阿正很厉害,他可以活得很好。那时,她知道阿正是回草原了,那就像将一头狼放回了草原,所以她并不为此担忧。
可如今阿正要去的地方是京城,是她从来都无缘融入,更谈不上了解的京城。如果说她重生之后对自己仅有的信心便是前世里对梅公郡内匹料行的了解,那么京城便是她根本不了解的盲区,这一次,犹如在黑暗中摸索,她不可能不害怕。
自从当家主事之后,她便进进出出忙个不停,一直是老太太、曹氏、紫儿送她离家,她一直是在外奔波的那一个。直到如今,她才终于被换成了留在家里守着的那个人。
她站在门口看着阿正,心里一遍遍想过那些不好的可能性。
眼下她能想到的唯一照应便是族长在京城那边的铺子了。宁氏出品的料子不仅在梅公郡有名,在整个中原都是小有名气,因此也在京城开了一家专门销宁氏料子的分号。她只能尽量让族长安排在那边的人帮忙照应阿正。
除此之外,商会里也有一些人在京城开了铺子,不过那些人未必愿意在这时候与阿正搅和在一块就是了。如今宁氏危局,为了与宁氏划清界限,那些人恐怕会对阿正敬而远之。
“你不用这样担心,我走南闯北这么多年,还上阵打过仗,这点事情吓不到我。”诀别的时候,阿正站在门口,平静地对她说。
她知道,阿正经历过的比她经历过的要多,像面圣这样的事,阿正比她更容易接受,也更能够应付。
可她害怕,骏马也难免有失蹄的时候,更何况如今是一步踏错便会万劫不复。更何况,在京城里,有野心勃勃的五皇子,还有居心叵测的萧氏,他们早已备好了无数招式,以逸待劳地等着阿正去自投罗网。
阿正忽然笑了一下,轻声说:“其实我一直都挺喜欢你的,从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开始。”
她甚至没有反应过来应该回答的话,阿正等了一瞬,在没有得到答复的时候,似是觉得时候不早了,转身就上了顾雪松给打点好的马车。
此时天都没亮,只在东方的天际露出一线苍凉的白,照在载着阿正的马车车顶上,咕噜噜地往东城门的方向驶去,划破了寂静的拂晓街道。
宁夏青站在门框,手扶着门,目光长长久久地追随着消失在清晨雾气里的马车。
阿正走后她才知道,等待原来是这样痛苦的事。
此刻她才能够理解,在她去北地的时候,曹氏为何会因为担忧就病重如斯。
因为在等待的那个人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做不了。
京中那边已经去了阿正,她唯一能做的,便是守好梅公郡里的战场。
这种事情自然不该全由她来承担,而且她也承担不起。如今整个宁氏都到了生死存亡之际,大家都在一条船上,自然要齐心协力共同保住宁氏,族长和其余宁氏众人都为此而奔波不已。
除此之外,她唯一的指望便是顾雪松了。
可她不知道,她究竟是否可以去求顾雪松。
其实她不是不明白,之前万嫣坊命案的时候,顾雪松究竟为何非要送阿正离开。
其实……她一直都知道,她是顾雪松的软肋,也是顾雪松怨念的源头……
她从前的激怒,她对顾雪松的利用,她明白,她也明白顾雪松明白,她不是不知道自己亏欠顾雪松,而在她看见顾夫人的那一瞬间,她便想要彻底终止那种令她愧疚的行为了。
顾夫人是那般美好的女人,美好得几乎不像是凡间存在的女子,知书达理,心地善良,与顾雪松无比般配,又比顾雪松要从容大气,让宁夏青不由得心生敬畏。
宁夏青好意思亏欠顾雪松,可她实在是不好意思亏欠顾夫人,她没胆子亵渎那样的女子。
所以她告诉自己,顾雪松既然已经成婚了,她便放过顾雪松,也放过自己,即便是看在顾夫人的面子上。
可她却要对自己食言了。事到如今,她即便踏碎自己的良心,也得不惜一切手段地保住宁氏和阿正。
她到顾雪松府邸门口的时候,天际微白,黄梨木色的大门典雅端庄,观棋有些为难地把宁夏青带进来,并小声说:“宁当家有事请快些说,我家大人近来着实事忙,一会就要去市舶司议事了。”
宁夏青走进去,果见顾雪松身着官服,而顾夫人正在一旁表情略有严肃地忙碌着,替顾雪松打点着出门要用的东西。
宁夏青从前便知道,顾雪松喜净喜素,因此在梅公郡久住之后,家里也没有安排太多的下人,就连如今府里的丫鬟都是顾夫人嫁过来之后才添的,因此至今这里都算不上热闹,家事也免不了需要顾夫人亲自动手。
顾夫人忙完了手中的事,看了一眼宁夏青,点头示意后,便善解人意地离开了。
“宁当家有什么事?”顾雪松略微冷漠地问,那冷漠里还带着怒气。
宁夏青会过来这里,只有一个可能,便是求顾雪松设法保住阿正的命。在她明知顾雪松心里有她的情况下,在顾雪松也知道她知道他心里有她的情况下。她知道自己残忍,顾雪松也知道她残忍。
宁夏青鼻头微酸,走上前,把手里的盒子放在桌上,道:“这有佟三娘亲手做的蜜饯金枣,还有几样她曾经常做、却很少拿出来示人的手艺,据说是因为这几样东西的原料在梅公郡这边不太好买到,所以如今的佟氏腌品铺里并没有卖……”
“宁夏青!”顾雪松终于忍不住对她发了脾气,那双看着她的眼睛是前所未有的冰冷,里面透着宁夏青从未见过的寒意,甚至对于顾雪松而言,那股寒意都是他数年未曾体会到的。
“顾大人……”她心酸的要命,心里明知自己千万个对不住顾雪松,却无法将一句对不起宣之于口,因为一旦开始道歉,反而会引出顾雪松心里对她的旧日怨气,所以她只能不断地继续激怒顾雪松,不给顾雪松反击的机会。
“顾大人,我只是想求你救救我的阿正。”她带着十二万分的恳求道。
“宁夏青,你最好懂得适可而止。”顾雪松不由得一阵阵深深地喘气,带着无尽的恨意警告道,随后气得拂袖而去,却被门口的江氏给拦住了。
“我要去市舶司了。”顾雪松对江氏说着,语气里带着仍未完全褪去的不悦,却已然平复了不少,言外之意是让江氏不要拦路。
江氏微微皱眉,言辞恳切地劝道:“夫君,既然选择了与宁氏同舟共济,就不能半路抛下宁当家的夫君,就算不能肝胆相照,也该尽力而为,更何况那是一条人命,咱们怎能袖手呢?”
顾雪松看了看江氏,面上已然平静下来,又回望了一眼宁夏青,只有在看着宁夏青的时候,顾雪松的眼里才会流露出那种难以遏制的恨意来。不过,顾雪松终于还是对江氏说:“你这就送宁当家离开,至于救她夫君的办法,我之后会告诉她。”
说完,顾雪松便没再跟宁夏青说半个字,带着未消的余愠离开了。
当天下午,观棋送了一个小锦囊去华彩苑,里头便是顾雪松在盛怒之后给的办法。
其实这办法,是让宁夏青去找楠木寺的住持。
原来,楠木寺的住持竟然是几十年前的太史令!住持精通天象,年纪轻轻便成了深受圣上倚重的太史令,后来却看破红尘遁入空门,不顾先帝和太后的多番挽留,毅然决然地选择了出世之路。
至今,太后都很是信任住持大师,几乎每年都会让人来楠木寺里请住持出山入宫,住持却总是婉拒,且住持常年云游在外,宫里派来的人甚至都很难得见住持一面。
也就是说,如果宁夏青能够说服住持替阿正说话,有住持大师出山,现任太史令的预言便掀不起什么风浪。
只不过,这办法……怎么可能做到呢……
住持是连太后都请不动的人,宁夏青请得动吗?况且,住持常年云游,甚至有时一云游就是两三年,宁夏青连能不能见到住持都说不准……
然而眼下也只有这一个办法了。想要保住阿正,只能想办法请楠木寺住持出山。
把事情几乎全托付给了董子真,宁夏青当天就带着翠玉奔了楠木山。
顾雪松在市舶司里忙了一天,等终于回家的时候,时间已经很晚了。
顾雪松走进屋子的时候,江氏正在等他,面前还摆着冒着热气的宵夜,以及依旧小心温着的药。
顾雪松如今甚至不再跟江氏说早些休息之类的话,之前说过无数次,江氏却总是坚持要等他回来,亲眼看着他用药,坚持亲手为他做宵夜,时间久了,顾雪松便也不再说了。
顾雪松坐下来,由着江氏伺候他喝药用宵夜,江氏坐在他对面,一面喝大夫开给她的安胎药,一面带着几分小心道:“夫君……今早是我多事了,我不该偷听,也不该多嘴……”
顾雪松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即恢复常态,平静地说:“无妨,你不用放在心上。”
江氏脸色稍安,道:“前几天父亲的信里说,梅公郡出去的三姑娘刚刚得宠。”这事儿的确是喜事,江氏在提起的时候脸色却不怎么好看。
顾怡诗得宠固然是喜事,却未免锋芒太过了,再加上同样从梅公郡出去的顾怀朗已中了举人,顾氏近来有些过于出风头,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顾雪松自是知道江氏心里在忧虑什么,道:“无妨。反正我也不会以顾氏中人的身份亲自出面,我让宁当家去找楠木寺住持了。能不能求得住持出山,便看她自己了。”
听闻这话,江氏的脸色这才终于彻底好转起来。
今早是江氏替宁夏青求情,顾雪松才答应帮忙的,可若是因为顾雪松帮宁夏青的忙而害得顾氏出风头遭人嫉恨,江氏定会自责的。不过,既然顾雪松让宁夏青去求楠木寺住持,江氏的担忧也就不成立了。
不过,楠木寺住持不问世事多年,眼下若是出山帮宁夏青说话,便等于是在夺嫡之战中站到了太子的阵营,楠木寺住持会答应吗?
可是,若是宁夏青真的成功了,便等于是把楠木寺住持拉入了太子的阵营,江氏作为太子太傅之女,自然乐于见到这样的结果。
江氏看了顾雪松一眼,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其实我只是觉得,咱们跟宁当家之间交情不浅,素有往来,若是今日让宁当家无功而返,未免有些薄情寡恩了,所以才多了嘴……”
“你无需想这么多。你说得对,咱们跟宁当家是一条船上的,若是把她逼急了,她万一报复起来,咱们恐怕也没有好下场,所以帮她一把是应该的。”顾雪松温柔又认真地宽慰着江氏。
江氏看着顾雪松,仔仔细细地打量着,迟疑了半晌,终于低着头犹犹豫豫地说:“夫君你……对我向来温柔,从来不会对我发脾气呢,从来都不像你今早对宁当家时那样……”
顾雪松的动作不由得停滞了,一动也不动,像是一尊雕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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