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烟火凡尘来

第78章 归来

    
    在济山,赵川算是和宋居安走得最近的人,因此也就能看出他和常人的不同。
    但是在这件事之前,赵川从没见过宋居安将这种情绪表露出来。
    当天夜里,宋居安又做了一个梦。
    梦中,他跟郑植面对面坐在火锅店里,好像回到了他们出任务的前一晚。
    火锅开了,咕嘟咕嘟地往上顶泡。
    宋居安定定坐在那,看着郑植替他倒酒、夹菜。
    见他不动,他还冲他笑了一下。
    郑植举杯说:“碰一个。”
    宋居安眼神一闪,拿起自己跟前那杯。
    “砰!”清脆一声。
    两个人同时仰头饮尽。
    郑植问:“好不容易出来吃顿饭,你发什么愣啊。”他笑。
    即便是在梦里,明明他的意识是清醒的,明明他知道这仅仅是梦,还是无法直面近在眼前的人。
    郑植边倒酒边说:“不就是几次任务吗,再影响心态也不能影响吃饭,你这样,我有理由怀疑你是不是怕了?”最后半句,他抬头看他。
    宋居安侧了侧脸,这个问题很耳熟,好像也是郑植问过他的。
    他慢慢意识过来。
    是他们一起吃火锅的那天。
    当时,他是怎么回答的呢?
    他说,挺怕的,因为多了牵挂,要为之负责一生的牵挂。
    宋居安转回头,目光笔直的注视着郑植,回答:
    “怕。”一样的答案,不一样的理由:“这个职业给了我保护他人的职责,可是我都保护不了我的战友,反而,他要因为我而牺牲。”
    一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也足够让人忘却一些事,可他做不到。
    说完,他双手抵额,手肘撑在桌面上,陷入低沉。
    就在这时,他听到郑植的声音。
    “没有谁为谁而牺牲,消防员的命运也不是必须献出生命,但消防的职责就注定了这是一份有危险的职业。”
    宋居安身体僵住,眼眶泛热,他强忍着抬起头。
    郑植笑着:“你以为因你牺牲的人,不过是履行了他的职责。没错,没有你的应允,他不会进去,可你知道吗,他没后悔过,哪怕就在闭上眼的那一刻,也是心甘情愿的。”
    我没后悔过,我是心甘情愿的。
    对视着,宋居安忽然扯着嘴角笑了,笑着笑着,眼底感到湿润。
    一眨眼,流下一道。
    对面,郑植笑得更深:“别再这样了,放下吧。”
    放下吧,放下吧——
    三个字,在脑中回荡许多遍,虚无缥缈……越来越清晰……
    宿舍里,宋居安一点点睁开眼。
    须臾,他起身,轻手轻脚地拉开门,出去。
    也没去别处,就是找个墙根坐下。
    走廊光面明亮,他抬起右手,摘下腕上的黑色护腕。
    一条略粗的、形状诡异的疤痕露出,丑陋骇人。
    这是来济山半个月后的一个深夜划的。
    那段时间他常常失眠,偶尔睡上一个小时,又会被噩梦惊醒。
    醒来就变得格外疯狂,自残,是期间做过最失控的举动。
    而越是痛苦,越想抽烟解压。
    于是他又戒了烟,是因为不允许自己得到一点点缓解的可能。
    换言之,这无非是换了种方式自惩。
    一个是求解脱、一个是伤自己,假如不是靠着意志力坚持着,恐怕身体早已在两个极点间消耗到极限。
    神奇的是,他居然挺过来了,受过的伤结成了疤,虽然再不至于痛得死去活来,却时时刺痛着。
    可今天,感觉不一样了。
    宋居安仰头靠着墙壁,眼中印着光,可比光还要明亮的,是他满眼化不开的轻松之色。
    赵川大半夜的肚子痛,在厕所蹲了十多分钟,一出门发现楼道坐着个人,当时就缩回去了。
    他顺顺气,探出头一瞧,发现是宋居安。
    再定睛一看,就见他掩面,一动不动。
    赵川看了可不妙,以为他这是难过呢。
    男人嘛,多少是要面子的,自己脆弱的一面怎么能被旁人看到,故而现在不是过去的最佳时机。
    于是,赵川就这么在厕所躲了十分钟,终于熬到宋居安进宿舍,他考虑了一下,又待了五六分钟,才佯装无事地回去。
    可以说很严谨了。
    经过这一幕,赵川对宋居安就更关照了。
    尤其体现在训练上,怕他受累,上头分配来几名新队员,赵川抢着安排一切事宜;
    一日三餐,赵川如果去的早,就会给宋居安打一份;
    换岗值班,非得他俩一班……
    总之,是尽一切可能,让宋居安感受到这支队伍的温暖。
    虽说是迟了点,但兴许能让他在这儿的日子过得稍微舒心点。
    两个月后,上头下来调令,明确表明一周后宋居安调回原分属地,济山消防中队由赵川全权管理。
    这事,队员们心里多少有数,但通知下来的时候难免不舍。
    前一天结训,按规矩,宋居安要做简单的告别,煽情的话始终没什么可说的。
    面对着一张张年轻坚毅的面庞,他只能想到一句话。
    这句话送给所有人:
    “守护万家灯火不灭,保卫万里山河疆土。”
    不是军人,但军人情怀犹在,这种情怀亦是消防使命。
    第二天,宋居安踏上了开往深城的火车。
    赵川缠着嚷了一晚上非要送他,到底随他心意,送至车站。
    赵川不舍:“早知道你小子待不久,亏我对你那么好,打饭倒水就差搓澡。”
    “没事,等你哪次休假去我那,我给你搓澡。”
    “得了,我有老婆,可不能给你占便宜。”赵川正色:“不管怎么说,回去一定要爱护自个儿,你的心事至今我也没摸清楚,但我觉得,那个在事故现场有决断、有魄力、会发光的你一定是真正的你。所以你要知道,对于那些事故中被困的人来说,我们就是他们的光,光可不能被黑暗罩住。”
    宋居安勾唇笑笑:“好,记住了!”
    这趟火车要走八个小时,宋居安买的卧铺,刚好还是下铺,要舒服许多。
    一年前北上,仿佛就是昨日。
    窗外欣然翠绿,随着火车前行,通通被抛在后方。
    他的人在向前,心也在向前。
    一周前,特勤队就收到了宋居安即将归队的消息,队内氛围一下子就不一样了。
    闲时人人议论,个个做好准备,以最优的面目迎接队长回来。
    火车下午四点半到站。
    打了出租,宋居安下车时,刚过五点。
    这个点队员们还在训练,他先去见指导员。
    罗清强在办公室等着,料到他会先来这儿,连去火茶都给准备好了。
    一声短促有力的“报告”,再一抬头,来人就站在门口。
    罗清强点头示意他进来。
    宋居安昂首挺胸,走到办公桌前。
    “坐吧。”
    他将椅子拉后,端正坐下,双手平放在膝上。
    罗清强坐在对面,快速将人上下打量一遍,看到他这么精神的模样,欣慰笑了。
    接下来说正事。
    “这次你回来,工作内容还是和先前一样。此外,一个月前队里来了几个新人,有基层中队选拔上来的,有培训以后分配来的,针对这一批人的训练方案,你跟大蒋商量着制定一下。”
    宋居安表示明白。
    罗清强下巴点点那杯茶:“专门给你沏的,品品。”
    “谢指导员。”宋居安饮了三两口,评价:“味道不错。”
    罗清强笑了声:“别这么严肃,接下来我要跟你说的是私事。”
    宋居安稍微放松了点,就见罗清强拉开右手边的小抽屉,取出一个小红本,内页夹着张银行卡。
    “这东西,终于不用我帮你保管了。”
    宋居安垂眸看着,心里不舒服。
    罗清强盯着他看,目光探究,出口的话更似调侃。
    “我是没想到,你小子谈恋爱还挺上道,懂得工资上交,可是既然分手了,钱财是务必要两清的,日后免得弄纠葛。”
    顿了片刻,见人没反应,又补充:“这也得亏是斯微那丫头,要遇上别人,你这又不准备要回来,钱肯定得被人拿走。”
    宋居安背脊挺得笔直,放在膝上的手不自觉地蜷缩了下。
    半天,他听不出情绪地说:“当初我和您说要跟斯微交往的时候,曾向您保证会对她负责一辈子,可现在您也知道,我们分开了,并且是我提的分手。”
    说到这儿,他重新抬头,嗓子暗哑:“您不怪我吗?”
    俩人互相看着,一个试图看出点什么,一个老练深沉,表面看,平静得很。
    半晌,罗清强说:“你要我怎么怪你?当时你那副样子,就算我不训斥,恐怕在你心里也把自己看作是罪人了。”
    不知怎的,宋居安听来有些感动。
    接着,又听到说。
    “况且,没了你,那丫头也能碰到比你更好的,我一上岁数的人,没必要生那闲气。”
    “……”
    顿时觉得自作多情!
    后来,宋居安是卡着点去的训练场。
    一群人都猜到他会在训练结束前来,队伍站得整整齐齐。
    要知道,这可是顶着近四十度的大太阳,几套项目下来都练得汗流浃背,纵使这样,还是个个站得笔直。
    宋居安在队伍的最前面站定,视线一一扫过他们,是添了几张生面孔。
    这种阵势迎接他,其实大可不必,不过既然人都全,宋居安也总得表示表示。
    只见他左手向侧边一伸,大蒋就把成绩板给送上了。
    宋居安抬起眼皮瞟一眼众人,不紧不慢地翻开。
    随之,队伍里有骚动声,很快又压下去。
    十几秒过去,他把成绩板一扣,对着他们摇了摇,“我看了,成绩比我预想中要好。明天起,我会和大家一起训练。现在可以解散了。”
    话音一落,一帮人哄然散开,三两结伴兴冲冲地往食堂跑。
    不知道在高兴什么,是被夸了?还是明天又可以体验魔鬼训练了?
    ……
    一个月前,许禾言结束下乡支医之行,调回到市医院麻醉科工作。
    住处方面,她依旧没回家住,在斯微隔壁租了一间房。
    周末晚上来蹭饭成了日常操作,饭后,两人就在阳台的懒人椅上晒月光浴。
    过了一年时间,许禾言尽管没以前那么活泼开朗,可已经能够平淡的提起郑植这个名字,当然更多时候,是把他藏在心底。
    陪在她身边时,斯微总会不自觉地长时间盯着她看,比如现在。
    如今的许禾言变得安静了,但不同于低郁沉闷,她还会笑、还会主动说起很多事,更像是一个突然成熟的人。
    另一方面,也可能是她身边出现了一个可以治愈她的人——许弋。
    斯微移开目光,转向静谧夜空。
    不察间,心思飘远了。
    直到耳边的宁静被打破。
    许禾言说:“前两天我在医院看到他们中队的人,听说,宋队长要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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