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宫门的徐家父子一路无言,还是徐汾阳打破了这份沉默,“庆芝,倘若你身子骨实在是熬不住,我再去殿前说说,以我这些年的战功,想必陛下也会卖几分薄面。”
“我看陛下今日是下定了心思让我去那塞北,所谓殿前论道也不过是一个幌子罢了。”徐庆芝叹气,“咱们这位陛下,还真是好手段。”
“此话何解?”徐汾阳沉吟半晌,自己虽纵横沙场,驰骋一世,但对人心权谋却知之甚少,若不是手下一众精兵强将,只怕早已在这在诡谲纷争的庙堂之上身死族灭。
“你可记得咱们刚入殿时,陛下那一阵脾气?那便是做给你我二人看的。”徐庆芝低声道,“近些年帝国边患四起,国家正是用人之时,可爹你身为统镇一方的晋王,却突然辞了虎符归京,这让陛下如何想咱们二人,以帝王之心术,莫不是以为爹你挟兵自重,所谋甚大。”
安阳朝向来重文轻武,朝堂上的衮衮诸公对自家晋王府明里暗里都是有些瞧不上,怎奈何近些年边患四起,在一众清流名士指点江山下陷城失地,直被诸夷打得兵临城下,大掠而归,刘德舆这才无奈启用了久缚笼中的安阳猛虎徐汾阳,跨上乌骓嘶风马,手握虎头沥泉枪的晋王犹如蛟龙出海般横行边疆,领义子七人,破城近百,屠戮胡人三十万。
由此数年,安阳版图重回极盛,而天子御口亲封的食邑万户却不见兑现,麾下诸将也被分封至边疆各地,仅留义子三人于徐汾阳身侧,令晋王镇守北蛮三十年。
“咱们晋王府虽与安阳同寿,但能荣居天下诸王之首,靠的还是那些年神州大乱,爹你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立下的不世战功。”徐汾阳道,“靠着爹你打下的数年太平日子,朝堂之上的诸位大臣们早已忘了当年被胡人兵临城下的梦魇,眼见晋王府势大,早有风言风语传出,恰逢此时爹你回京,放任边疆自流,那些清流名士乃至当今陛下都会以为你是想再现当年之困局,以助晋王府一飞冲天。”
“可这与陛下派你去塞北又有何干?”徐汾阳重重的叹了口气,这京城之内虽是人间至美,但权谋人心,却比塞外的风沙斧矢更加令人胆寒。
“我此次出征,若是一举了了北蛮之患,那之后边疆之患也算是有了我这定海神针,若是我战败归京,军法森严之下,少不得要被大做文章,而爹你也只能替我戴罪立功,就算平定诸夷,也不过是免我一死罢了。”徐庆芝冷笑,“陛下这般关心我的伤势,只怕是急着派我出塞,好使这阳谋。”
徐汾阳握紧了拳头,“我徐家从未负这庙堂,更未负这天下,只奈何圣意难测,稍有不慎,咱家便有族灭之祸。”
“眼见他高楼起,眼见他宴宾客,眼见他楼塌了。”徐庆芝笑道,“无妨,我当年也是无敌于边疆的无双猛将,此等小事,父亲你倒也不必为难,只不过出征之前咱们还有几件事要做。”
“这其一便是要去那青云山上,与当年的道人会上一面,”徐庆芝摸了摸脖子上的道符,恍惚间觉得里面有一个随时会醒来的灵魂,指尖似乎传来了那人的阵阵心跳。
“不错,出征后不知何时可归,两年之约咱们不可负人。”徐汾阳点头,“那第二件,却是何事?”
“将您那些个义子们唤至府上,这两年你交了虎符,他们也随您归了京,此次出征,少不了他们出力,我总得和他们叙叙旧。”徐庆芝苦笑,“就怕我驱使不动这帮精兵悍将。”
徐汾阳一阵沉默,“无妨,在我将令之下,即便是刀山火海,他们也会随你闯上一闯。”
“但愿如此吧,”徐庆芝笑道,“倒是有些日子没见他们了,想念的很呐。”
徐庆芝未对徐汾阳言明心中的第三件事,那便是刘道坚肉身一事,依他所言,自己身在镜中多半是仰赖梦中那位剑道大能的道法传功,而数日过去,他感到自己的神魂已有了外泄的迹象,最多半个月便会魂飞魄散。徐庆芝与他也算是同生共死了一回,便允下要么找回他的肉身,要么便想个法子助他化形,离开青铜镜。
第二日清晨,徐庆芝早早梳洗完毕,眼见徐汾阳与老陈已在堂前等候,“从王府向北离京三百里便到了那青云山,你我快马兼程约莫一个半时辰便可赶到,只不过我们与那道人当年只约定了仲冬相见,却未曾言明具体日子,那人说是有缘便可再见,也不知咱们父子与他有多大缘分。”
“去去便知,”徐庆芝翻身上马,此马乃是天下少有的良驹,初到王府时脾气暴烈,无人可驯,徐庆芝那时初至炼气,一拳之下将它打翻在地,此后这马儿便温驯至极,对徐庆芝极为亲昵。
快马出京,徐庆芝箭伤之后已有多年未曾这般纵情驰骋,看着街边飞掠而过的繁华盛景,思绪仿佛回到了那些年的塞北征战,金戈铁马战犹酣,将军宝剑血未干。与麾下精兵直捣东夷王庭,那是何等的潇洒快意。几年的京城生活,受困于箭伤的徐庆芝只能自我安慰这江南水乡自是胜过那塞北搏杀。可今日听闻陛下旨意,虽明知此举乃是为为了制衡父亲,但是自己心里却隐隐有一丝期待,匣中宝剑也似乎发出兴奋的龙吟之声。
快马驰骋两个多时辰,前方便是那青云山了,徐庆芝勒马驻足。
只见此山巍峨绵延,高耸入云,古之圣人皆言人有三重境界,第一重是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第二重乃是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而这第三重,便又是看山是山,看水是水。
也不知自己何时才能勘破虚妄,来到这第三重境界。
青云山自古便是安阳名山,画圣齐道子以画遍青云山水,为此生得意之事。更有诗作“江作青罗带,山如碧玉簪,”流传于世。
“那道人曾说自己居于青云山北峰的点沧山洞府中,”徐汾阳下马将缰绳递与同行而来的老陈,“山路崎岖,马儿不便行走,咱们父子二人自己走上去吧。老陈就留在此处看马,待我们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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