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衫磊落行

79、兄弟相杀

    
    郭子仪的脸上一直带着微笑,他居然笑的很轻松,在天子脚下,养心殿里刀光剑雨,还有四个人在拼命,面对着寒光耀眼的刀山枪林,他居然还能笑得很轻松。
    唐肃宗这时终于说了句话,他的声音虽然不大,场上四人又是呼喝连连,连唐肃宗自己都以为别人听不见,殊不知所有人都在等着他说话。
    过去他一言九鼎,现在他一言十鼎,场上所有人的生死都在他一句话里。
    肃宗躺在床上大喝了一句:“朕平天下,安万民,运筹于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以身当剑,奈何尔等宵小在此处放肆”。
    闻听肃宗话语,天魔淡淡一笑道:“皇上,如今王已非王,贼已非贼,王贼之间,强者为胜。”
    皇上心中大惊,但面上仍是不动声色,随冷哼一声,问道:“贼就是贼?贼能成王,徒增笑耳。”
    这边厢皇后却赶来过来,命令鸟铳队火速赶往城门楼。
    天魔淡淡道:“鸟铳虽然厉害,然不能极远,但说到攻城守城,却远远不如弓箭。”
    皇后不以为然,哈哈大笑道:“阁下据说是包子云的第一幕僚,原来见识也不过如此,无怪包子云今日两腿瑟瑟不能恨前。”
    天魔摇了摇头道:“敢问皇后娘娘,可知远程武器的比较,是看哪几点?”
    皇后对这些兵器火器的了解到不是十分精细,但却颇有研究,只知火枪威力无穷,具体细节确实并不知晓,闻言,语气不由一窒:“哼,这些东西,岂需我来钻研?”
    天魔道:“鸟铳虽声响震耳,然不能极远,并且极易造成火灾,洛阳皆为老城,生灵涂炭恢复不过五六年,一旦火灾势必再难恢复。”
    皇后冷言道:“那又如何?”
    天魔淡淡的道:“火灾过后即是瘟疫,倘若再来,皇后和陛下唯有迁都了。”
    这边厢却是兵刃撞击甚巨。一阵叮叮当当不绝于耳。
    骆冰斗得正酣,这次思虑神秘,略略占了上风,心思思索间,也能分心旁顾,听了天魔的话语,便长笑道:“这话倒是没错。我见过神机营的人,他们告诉我,超过八十步,如果火枪还能打到人,等同于神话。”
    梅常青知道骆冰性子,也乐得跟他演个双簧,便道:“什么神话?”
    骆冰嬉皮笑脸道:“后羿射日”
    梅常青忍不住笑出声来,路长风、郭子仪等人也是莞尔,皇后一方的人却是脸色阴沉。
    皇后心中大怒,冲着天魔冷冷道:“未必吧。我的人都是严格训练的,比神机营那些整天酒囊饭袋的人厉害多了”
    天魔淡淡一笑道:“神机营本是禁卫军的一部分,只是后来解散了。皇后娘娘,你的火枪队只怕有一半都是从那里招揽的人吧。剩下一半,也都是跟着神机营的人学练火铳的,技术未必就强于原先的神机营。何况射程是火铳本身所限,和使用者的技术没有多少关系。”
    天魔顿了顿,又道:“金吾卫若有霹雳堂的震天雷,攻下内宫应当没什么问题。可我听说皇后亲自拒绝了这种厉害的火器,叫人不解。”
    皇后哼道:“上天有好生之德,怎能妄开杀戒,既不能生死放大,要来何用?”
    霹雳堂的震天雷用于杀伤人马,壬辰倭乱时期,由火炮匠李长孙发明,属于一种炮弹。这东西外形如瓢,里头装有火药薄铁片,缠火绳的木谷以胶插入木谷的竹筒。木谷的沟缝长,炮弹的爆炸时间长,反之则短。发射震天雷的火炮确实移动缓慢,机动性差,极容易被对方骑兵突入毁去。但是在洛阳狭窄地形,或是守城的时候,士卒徒手点燃扔出,一个震天雷足以炸死炸伤近百人,禁卫军人数再多,也难以抵挡。
    当初高统领就向皇后娘娘推荐了霹雳堂的震天雷,以及一种埋在地下的震天雷,都是攻城的不二利器。
    可惜皇后感到造价太高,又需要专人设计制造,麻烦不少,加上他对火枪队极度自信,便拒绝了提议。
    天魔见皇后久居宫中不知深浅,也不多提此物,道:“那就看看皇后钟爱的火铳。火铳相比弓箭,绝不允许犯错。皇后的火枪队在射击的时候,只消有人误将弹头而非火药放入火铳中,那在短时间内这支火铳就完全废了。这名士卒,只能慢慢用手将弹头抠出来,若是埋得深,恐怕得费上一顿饭的时间。就算皇后训练严格,每个人都能准确无误地发射火铳,射击速度也在弓箭的五倍以下。”
    皇后插口道:“慢一些又如何?中了一箭未必会死,但鸟铳打中了就是必死无疑。”
    天魔点头道:“铅弹穿透力强,即使是两层铠甲也能轻易打破,而且弹头入体,往往不会走直道,伤害人的五脏六腑,甚至嵌入骨头,难以治疗。可惜的是,皇后两百名火枪手一起开枪,轰鸣如雷,若有人误将弹头塞入火铳,也不知道自己出了问题,依旧会放火药进去。到时候弹头阻塞火铳,运气好,弹头被火药冲出,铅弹一样造成杀伤,运气不好,那就是火铳爆炸,周围两三人恐怕都要重伤。”
    天魔看了看外头,淡淡道:“如今是夜间,只有微弱星月之光,想要打中人,恐怕不容易吧。”
    皇后冷笑道:“我的人看不见禁卫军,金吾卫更看不清城楼上的情况。两边都是乱射,金吾卫人多,自然伤亡少得多。”
    天魔笑道:“皇后,你完全错了。论伤亡,禁卫军是一定会远远多于金吾卫的。禁卫军只有二万人,金吾卫虽开始二十万人现在估计也只剩下几万人了吧,师出无名,消耗下去,内宫宫殿自然是攻不破了。皇后过于相信火枪队,弓箭备置的并不多,能远距离威胁禁卫军的,不过寥寥数百人。可是禁卫军的弓箭手就有将近两万人,能迅速到达宫殿城下的,少说也有一万人。就算这一万人死绝了,普通士卒,又如何不能代替?弓箭这东西,禁卫军中几乎人人会用,只是普通士卒在臂力、准确度上不如真正弓箭手罢了。可是皇后,你的鸟铳,除了火枪队,又有几人会用?”
    皇后心中不服,却偏偏又找不出言语与天魔辩论,一张看着殿外不在辩解。
    天魔悠悠道:“火枪队与禁卫军弓箭手,谁也看不清谁,不知道是禁卫军几千支箭矢容易射中人呢,还是皇后的火枪队两百颗铅弹容易打中?”
    皇后脸上变色,想要说话,却不知如何说起,大怒道:“胡说八道,一派胡言我精心布置的火枪队,怎么会比不上禁卫军的弓箭?”
    天魔也不去过多理会皇后,续道:“弓箭手臂力有限,射出三十箭左右就会精疲力尽,双臂酸软,难以为继。一万人的弓箭手,至少也要分成三队,轮流射箭,留下充足的休息时间。弓箭手需要休息,火铳射击却不费力,不用休息。人力有时而尽,这是难以避免的。”皇后闻言,不由心中却是一喜。
    天魔话语一顿,随即叹道:“可惜弓箭手休息后还可以上阵,但火铳射击太多次也会造成枪管发热,甚至是炸膛的情况。人力有时而尽,物力亦然。可是人累了可以喘气,火铳热了却没有缓解之法。若是炸膛,殿下的火枪队恐怕要减员三到五个人了。”
    皇后脸色阴沉,忍不住叫道:“一派胡言我不相信,边塞万分推崇的火枪队,会比不上那些弓箭”
    天魔淡然道:“边军却是排面阵仗,见识确实广博,他不也告诫殿下,千万不要用火枪队来守城吗?”
    皇后脸一红,想到自己的话如同抽了自己一个嘴巴,不由大为尴尬。
    天魔看了皇后脸色的变化,续道:“弓箭发射容易,火铳的发射步骤却极为冗杂。我想,你说的高统领的意思应该是让殿下用普通弓箭手拖延时间,或是用震天雷来强攻禁卫军攻城。如果洛阳外城守不住了,再让这些火枪队分布在各个阴暗处,凭借地利,大大阻碍禁卫军前进的步伐。这时候,每一名火枪手有充足时间来发射火铳,威力极强。黑暗中,禁卫军难以发现火枪队的位置,双方距离也多在五十步内,以郭安通稳重的性子,必然按兵观察。这就给了皇后充裕的时间。可惜,皇后完全没能理解高统领的意思。再多说一句,弓箭手与寻常士卒一样,都要进行战场厮杀的训练,而且大多臂力强劲。一旦有敌人近身,这些弓箭手只消随身带一柄大刀,就又是一名勇武的士卒。而火枪队常年练习枪法,身体孱弱,若是城破了,禁卫军近了身,这些火枪手能干什么呢?还不如早早把他们放到皇宫中,用树林、楼阁之类作为掩体,从容射击。”说着,天魔似乎很是惋惜:“若是在皇宫中,每一处地利都足以抵挡禁卫军小半个时辰,可惜皇后没能会高统领的意思,可惜,可惜”
    天魔一番话,说得皇后心里也是咬牙切齿。这些道理,高统领原本也说过,但手下说的话,和敌人说的话,分量却有不同了。
    皇后本已想立即派人收回火枪队,但敌人一番话,自己便言听计从,脸面往哪搁?皇后身前的一名宫女却是身前侍卫的总管,也深感天魔言之有理,不由上前问道:“娘娘,要不要把火枪队收回来?”
    皇后自觉颜面无光,暴怒道:“你糊涂了?那个面具人大放狗屁,就是想骗咱们收回火枪队,我怎么会上他的当?”
    这名宫女追随皇后已经有些日子了,自然知道皇后是拉不下脸面,不由心中暗暗叹息。
    郭子仪众人也看出些缘由,一来佩服天魔的智谋,二来也觉得韦皇后成不了事。
    皇后眼看众人表情,更觉脸面尽失,怒道:“你们还高兴什么?你们马上就要完蛋了”
    这话倒是没有说错。
    只见梅常青长剑抡圆,劲气疾吐,赫赫如骄阳腾空,勃勃如怒龙昂首,气势千钧,骆冰剑法飘逸灵动,脚下却是凝如山,沉如海。刀剑绞击,光影散乱,骆冰剑法如繁花乱锦,织成一张光网。
    黑衣人、欧阳清都被笼罩在其中,而梅常青剑法除了狠辣犀利外,无甚变化,却每一剑都补上了骆冰剑法中的破绽。
    骆冰是手中飘逸,脚下沉稳,梅常青却是手中长剑,脚下轻快。两人互补短处,各种正奇变化尽在其中,即便遇上两个武功相当的好手也是稳操胜算,何况黑衣人的武功还差了一截?
    天魔看着场上四人,不由微微颌首:“骆冰、梅常青确实是相交多年,心意相通,才能使出如此默契的招数。但看配合,或许未必就输于四岳的阵法。”
    欧阳清虽然手有神兵利器,但他和黑衣人配合稍微略有生疏,待得两人发现对方招招狠辣,不留半分后手,恍然大悟的时候,为时已晚了。
    黑衣人浑身浴血,身上已有多处受伤。场上四人,他是最弱的一个,骆冰、梅常青的招式,也大多以他为突破点,黑衣人自然也是难以招架,连受重创。
    欧阳清心中生出几分惶急,眼看梅常青眼中全是杀气,慌忙拉住黑衣人,想要退后。但是骆冰剑法密集,余势更是绵绵不绝,欧阳清这一举动实在冒失,立刻迭遇险招。
    梅常青看出欧阳清左右躲闪骆冰手中青锋,狼狈不堪,并无反击之力,瞅准机会,一剑当头刺下。
    此刻欧阳清身子周遭都在骆冰剑尖笼罩下,只有前方稍有空隙,但梅常青这一剑,是完全封死了欧阳清所有退路
    欧阳清头皮发麻,但无计可施,只能举起飞鱼剑抵挡,至于骆冰一剑会落在自己身子哪里,那就不好说了。
    黑衣人见欧阳清遇险,心头狂跳,也顾不了许多,挺身而出,一步横在了他身前。梅常青剑势虽猛,却也不敢抵挡飞鱼剑,手腕翻转,单刀划了个弧线,绕过飞鱼剑,横削欧阳清手指。
    这一招虽然巧妙,但自然奈何不了欧阳清,他手臂一缩,轻巧巧闪躲了过去,飞鱼剑伸缩如毒蛇,反倒在梅常青剑身上磕了个口子。
    欧阳清逃过大劫,但黑衣人却没这么好运了。骆冰剑法何等厉害,武当剑法连环七剑而出,分刺七个不同方位,叫人避得了肩头,闪不开大腿,挡得了中盘来招,卸不去攻上盘的剑势。
    黑衣人原本就是抱着必死决心,替欧阳清挡剑的,他兵刃拼死挥舞,但这七剑落下,一处也没能挡开。顿时,七蓬鲜血狂飙而出,黑衣人口中也溢出一丝鲜血。骆冰剑上附了内力,也让他受了不轻的内伤。
    欧阳清与黑衣人同为内务府幕僚,相交时日已久,情同手足,见他身受重创,不由骇然变色,这失神的刹那间,持剑的手自然也慢了片刻。
    骆冰、梅常青都是身经百战,知觉何等敏锐,欧阳清右手才露破绽,两人兵刃已递了过去。
    梅常青才看骆冰手腕动作,已知他心意,单剑只是轻轻一划,割伤欧阳清手臂,剑势不止,却直落黑衣人喉间。骆冰剑如蛟龙,猛然刺向那只紧握着飞鱼剑的手。
    耳轮里只听见“咯吱吱嘎”两响,剑刃刺进骨骼的可怕声响。
    这一剑,骆冰没有留情,欧阳清护体真气发动,但血肉之躯,如何能抵挡精铁所铸造的青钢剑?
    但欧阳清的精神全没在这里。他看见梅常青剑锋疾挥,已奔着黑衣人咽喉而去,
    这一次他们绝不再给对手任何机会。
    黑衣人已受重创,身子摇摇欲坠,如何能躲开这一击?咽喉被割断,那就是必死无疑了。
    嗖一声,兵刃破风之声大作。梅常青这一剑,居然刺了个空。
    欧阳清夜帝寒冰掌竟爆发出全身的潜能,带着黑衣人,硬生生飞退了一丈。
    欧阳清全身都落入掌控,这一步后退脱险,几乎不是世间任何人能做到的。梅常青、骆冰心中都不由想起了古墓下——神功绝顶的天魔。
    两人同时变色。
    欧阳清将黑衣人放到了地上,右手鲜血不断涌出。任谁都能看出来,欧阳清这只手是没法用剑了。
    鲜血潺潺流下,沿着欧阳清的手腕,滴满了飞鱼剑。
    梅常青冷然道:“换左手吧。”语气森森,是定要取欧阳清人头了。
    大理寺人与梅常青素来有怨,若借着今日一战,除掉欧阳清,日后绿林中人便不需再畏惧这支奇兵。
    梅常青这次定要借欧阳清人头之功横行江湖数年,对于拦路者从不会心慈手软。
    骆冰拉住梅常青, 低声道:“你看”
    大股鲜血流到了飞鱼剑上,飞鱼剑剑身霎时越来越红,鲜血滴的越多,剑身却是越红。
    那股红气源源不断地向欧阳清身上涌去,而他那原本因重伤剧痛,止不住颤抖的右手,忽然就坚定了起来。
    红气缭绕了一会,慢慢转成了黑色的雾气。
    黑气涌动,欧阳清面上的表情也带了丝狂热。骆冰死死盯着欧阳清的双眼,希望从里面看出些什么。
    那不是欧阳清以往的随和,也不是天魔的深邃,不是梅常青的狂霸,不是骆冰的洒脱。那是——
    雪地里孤狼的眼神。
    骆冰宁愿对着一百个杀人犯也不愿对着这双眼睛。
    杀欲很重,却不是寻常的杀气。似乎欧阳清只想把一切挡在眼前的东西全部撕碎,至于撕碎的是谁,并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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