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有雾,浓雾。
山风将山上的雾吹了下来,吹的这座城市到处都是雾。
楚秋水推开他那间宾至如归的窗子,乳白色的浓雾就像柳絮般飘了进来,拂在他脸上。
他最近瘦了,妹妹的病情拖的他受不了,可惜他又不喜欢骆冰。
他的脸很清秀,身体最近也因频繁切磋显得很是疲倦,说起话来显得慢吞吞的,本来一张生气蓬勃,笑起来的时候,常常会露出幼稚天真的孩子气,就像是一个你从小看着他长大的大男孩。
只是江湖最近走多了以后,眼睛里也不再有那份单纯。
这二个月里,他已连续击杀了三位在江湖中极负盛名的门派高手。
阳光和水分使花草树木生长茁壮,胜利和成功也同样可以使一个男孩成熟长大。
现在他不但已经是真正的男人,而且沉着稳定,对自己充满信心。
今天正是和几大毒盟约定的日子,不管怎么样,楚秋水都不喜欢迟到。
人数来的虽然多,可是管事的却没有一个。
楚秋水掸眼望去,夸赞自己的人最多,说某帮某派有什么灵丹妙药的人也不少,有的土包子自吹自擂,愿意拿出所谓珍藏之物,但料得也不是什么珍贵的东西。楚秋水看着黑压压的人群,是越看越烦,终于忍不住喝道:“够了既然诸位没有什么诚意,我也没什么好说了,告辞”
转身便要走。
顿时几位零头的才慌了起来,纷纷叫道:“楚大侠,别走啊”“楚大侠,这位张寨主有灵药,定能让您满意”“我有些上好的金疮药,不知道能不能入楚大侠法眼?”
一名手持钢质的旱烟袋老者走出,一根旱烟袋给吸的通红,他握在手里兀自不觉得热,压压手,示意众人安静。
他看来威望颇高,屋内顿时安静了不少。他缓缓道:“楚大侠,若是我们能拿出让您满意的东西,不知您可愿屈居人下,不做这盟主的大位?”
楚秋水淡淡道:“我本就没打算做什么盟主。若是有人肯送上药材,我明日去挑战五毒教的教主,此间事情,我不会多管。”
老者点点头,道:“如此也可。”
转身道:“请诸位将东西拿出来,若是一时拿不出,不妨传信让部下送来。楚大侠要了谁的东西,我们就奉谁为盟主,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这番话甚有道理,给了好东西落个盟主也算得其所,群雄念念不忘的盟主之位如此有了着落,大家也肯拿出珍藏之物,是最佳的解决之法。
不少人都点头称是。不少人叫道:“有楚大侠助阵,咱们还怕什么?”
“大家尽管将好东西取出来,让楚大侠挑选”
“只要楚大侠出手,五毒教肯定是屁滚尿流了”
“楚大侠不出手,五毒教就已经屁滚尿流,楚大侠若当真动了手,五毒教上下还能有半个人活着走?”
楚秋水眼看众人对自己万分推崇,想到自己与白教主的交易,不由暗自羞愧,忙道:“我不愿多管江湖事项,只能明日与五毒教的白教主教主斗一番。在下尽力而为,胜负之数,不敢有什么保证。还望见谅。”
群雄哪猜得到楚秋水心思,闻言还道他谦虚,阿谀奉承之词滚滚而出。
楚秋水这一番话,当真叫人无法相信。
五毒教名头只是在边陲响亮,相比真正的名门大派,差距不小。前些年来,五毒教出了一位武功高强的教主,行事专横跋扈,五毒教的教众也在中原一带不分青红皂白作案,将黑白两道的人都得罪了。
伤天害理之事做多了,大理寺派出捕快曾经为五毒教远征边陲,路长风、欧阳清率领众多高手,将教内恶名昭着者尽数抓回审讯,那位传说中的厉害教主,单打独斗也败在了路长风剑下。
其后骆冰更是铲除了五毒教在中原的所有根枝,如今的五毒教,早已不复当年风光。
楚秋水的武功只有比当年路长风更厉害,而白教主武功再高,又怎么比得上五毒教几年前那盛极一时的教主?
楚秋水看着众人一个个都是喜笑颜开,似乎五毒教已经手到擒来,不由连连苦笑,歉疚万分,拱一拱手,道:“在下先行告退,明日晨间再来拜会。一夜时间,应该够各位调集药材了吧。”
他羞于多说,扭头就走了。但这一举动,落在群雄眼里,自然又有一番言语:“飘然而来,飘然而去,神龙见首不见尾,这才是高手风范”
楚秋水一骑绝尘,又直往五毒教赶去。以他的性子,做这样的事情实在良心难安,一路上都想着:“我岂不是成了反复小人?”
但楚秋烟憔悴的面孔浮现时,往日坚持的真理道义,全都抛诸脑后了。
转眼赶到五毒教,楚秋水也不需通传,径自入了内堂。白教主还在里面等候,见楚秋水急匆匆进来,便阴森森一笑,道:“楚先生,事情如何?”
楚秋水似乎有些局促,坐在了白教主下手,沉吟片刻,才答道:“成了。你将织锦散拿出来,我不想受骗。”
白教主笑道:“这个楚先生尽管放心。织锦散特殊,是取五毒相噬,屡次后分别得到五种至毒之虫,挤出毒液,反复烘烤晒干,最后摊在蜀中的织锦之上。
楚秋水冷冷道:“我知道。但是明天你我比武后,我拿了织锦散便走。时间紧迫,我来不及详查。”
白教主淡淡道:“楚先生是不相信我了?”
楚秋水摇了摇头:“不是不相信。但是防人之心不可无。这织锦散于我比性命看的贵重,救我妹妹之用,对我很重要。”
白教主从怀中取出个玉瓶,倒出了极少的黑褐色粉末,用瓶盖接住后,撒在了一名五毒童子手中的铁盆里。
铁盆中摆着只大蜈蚣,原本在药性下就已萎靡不振,待这黑褐色粉末撒下后,蜈蚣忽然昂首抬头,似乎极是愤怒恐惧,想要窜出盆来,但只扭曲了几下,便即死去。
那只蜈蚣粗如儿臂,浑身五彩斑斓,显然奇毒无比,这一点点粉末,想要毒死这样的剧毒之物,除了织锦散,还有什么?
白教主道:“我怕楚先生不信,才用了这么多。现在你没有什么怀疑了吧。”说着将那玉瓶盖好,收回怀中。
忽然,楚秋水手臂暴长,衣衫无风而动。白教主只觉楚秋水似乎动了动,手中一紧,那玉瓶竟已不见了。
楚秋水坐在远处,玉瓶正摆在他掌心。
五毒童子都是一惊,踏前一步。白教主手一抬,暗示众人镇定,随即冷冷道:“楚先生,你这是什么意思?”
楚秋水沉声道:“明天时间紧迫,东西在自己手上,我才能放心。”
端着蜈蚣的五毒童子怒道:“岂有此理?你讲不讲理?难道是要用强吗?我五毒教也未必怕了你”
楚秋水淡淡道:“我不是背信弃义之人。我只是怕你们耍花招。织锦散我势在必得,明日时间短暂,我只怕上当受骗。”说着将那玉瓶放入怀中。
又一名五毒童子厉声道:“放下织锦散否则五毒教与你周旋到底”
楚秋水冷冷扫了一圈,一手按腰,高声道:“谁来试试?”
白教主连连摆手,笑道:“楚先生一言九鼎,我们岂会不信?明天的比试,楚先生定会遵守诺言。这织锦散,楚先生尽管拿去。但是,不知可否留下唐门毒砂棘的制法,让我们也安心?”
楚秋水沉吟道:“此话也是有理。”从怀中取出一张皱巴巴的羊皮纸,放在桌上,道:“我还要回毒盟一趟。明日上午,我履行我最后的约定。”
五毒童子中有人叫道:“哪有这么便宜?明天的事不办完,你怎能拿走织锦散?快放下了”
白教主怒喝道:“放肆楚先生岂是无信小人?谁再对楚先生无礼,别怪我这个教主不客气”
五毒童子一时噤若寒蝉。楚秋水微微冷哼,阔步走了出去。
眼看楚秋水走远,有人忍不住问道:“教主,为何这么便宜了楚秋水?若是明天他反悔……”
白教主擦去头上冷汗,定了定神,冷然道:“那你想怎么办?把楚秋水留在这里,不让他带走?”
有人道:“楚秋水武功虽然高,但是我们用毒,也未必输给他。”
白教主怒道:“他刚才夺走玉瓶的时候,若在我胸口戳上一指,我还有命吗?刚才的身法,若是在施展一遍,你们五个有谁能活下来?楚秋水要么是迂腐之人,要么就是太嫩,否则夺了玉瓶后,杀掉我们几个再走,谁知道今天的事?既然他没有下手,明天当然也不会反水。
难道你当真要我现在聚集全教之力,和楚秋水拼个两败俱伤?我们都太低估他的武功了。当真动起手来,我们六个联手,也未必能接下他一剑”
五毒童子面面相觑,一时默然无语。
第二日。
楚秋水用手提着一个布袋,袋中鼓鼓,似乎放着什么铁盒、包裹之类的物事,自然是毒盟送上的药材了。
毒盟人头众多,大批人马,随着楚秋水,兴冲冲向着五毒教进发。
到得五毒教总坛时,白教主等人已经搭好了比武台,等候多时了。如今楚秋水已经拿了金蚕蛊,白教主也知道自己与他武功相去甚远,说话行事都尊敬了许多,否则惹恼了楚秋水,五毒教可是大祸临头。
毒盟的群雄一个个兴高采烈。楚秋水既然出手,白教主自然不会有命走下擂台。五毒教少了教主,势必大乱,毒盟趁势杀入,焉有不胜之理?
楚秋水见这比武台搭建的极宽极高,虽是木制,但踏脚上去却有沉稳之感,不由心道:“这个比武台是昨天才搭的,看来五毒教费了不少心思。”
白教主拱手道:“楚先生,在下五毒教白教主,绝非你敌手,今日之战,只是盼望楚先生多多指教。”他说话极是恭敬客气,深怕言语间有何失礼。楚秋水点点头,道:“在下绝不会食言而肥。”这话声音不响,两人站在台上,谁都没听见。
白教主微觉放心,后退两步,道:“请了。”
楚秋水肩不动,手不抬,“刷”的一声响,长剑直飞到了他手上。这一下长剑出鞘,竟然声震耳膜。
原来他潜运内力,长剑出鞘之时,剑气森然,带起无俦风声。不明其理之人,无不骇异。有人便想:“难道楚秋水在剑上布置了什么古怪机关?”又有人想:“这么响的声音,莫非剑上有哨子之类的古怪事物?”
只是以楚秋水的身份,自不该有做这等无聊事情。
场下毒盟中有名家用剑的弟子,见楚秋水这一手功夫极俊,都大声喝起采来。
白教主脸色铁青,却是臂上盘着的毒蛇作剑,一剑刺出便是毒蛇跟到,这一招端的是诡异无比。
单从二人用剑的声势姿式看来,这场比剑可说高下已分,大可不必比了。
有人便道:“老子就说楚大侠武功盖世,五十招内必胜,如今看来,恐怕十五招就成了。”
边上附和声自然不少:“何须十五招?最多五招,白教主一定死在上头了。”
楚秋水剑尖微颤,画了几个圈子,攻到了白教主身前。
白教主闪身避过,毒蛇剑又快又狠还能中途拐弯变招,猛然刺向楚秋水胸口。
楚秋水回剑来援,白教主立即变招,刺向他右肩。
楚秋水便又挥剑去挡这一招。
两人交手几合,群雄都是变色。白教主毒蛇剑法凌厉,十招九攻,楚秋水竟然大落下风,一柄剑舞得水泼不进,只是守御。
众人眼看白教主剑法快得邪乎,楚秋水似乎已经无力拆解,只是一个人练剑一般,将手中青钢剑舞成一张银网,白教主几次试图强攻进来,但都被逼了出去。
只是楚秋水既然接不住他的快剑,那若是反攻,守御的圈子露出破绽,那自也抵挡不住对方雷霆快剑一击。楚秋水显然每一招都倾尽全力,才能将前一招与后一招使得连贯,不露出半点缝隙。
这样下去,楚秋水迟早会力竭而倒,白教主可说已立于不败之地。
其实白教主武功虽然不差,但在毒盟中也可寻到几个与他一战的高手。只是众人见白教主能占得楚秋水上风,一时都是失了方寸,白教主许多平平无奇的招式,自然而然也在群雄眼里“化腐朽为神奇”,众人一时间都生出敬重之心:“这人剑法如此之快,若是我在上头,一定抵挡不了。”
有的人想着楚秋水或许是故意落入下风,待白教主志得意满,以为稳操胜券,大意时候再突施杀手,一举立功。
有的人则想楚秋水内力惊人,斗到千招后若还能支持,说不定尚有胜算。其中猜测惊叹的话语中,也夹杂了不少恶毒咒骂。
白教主和楚秋水都不知道,自己上到祖宗十八代,下到孙子孙女,已经大大遭了秧。说到缘由,却是群豪大多嗜赌,为了这场比武下注者不计其数。
只是谁会赌楚秋水落败?不少人以五博一,赌楚秋水三十招内获胜。如今楚秋水别说三十招获胜,三百招都难。恐怕三百招后,败的反倒是楚秋水。
但凡赌者,十个倒有九个大输特输,嘴里自然不干不净,操爹干娘。
往日楚秋水在门派内比武,从来没有这样的拳来脚往,谈笑间,任何对敌者都是败下阵来。即便是门派中的高手耆宿,面对练成小无相功的楚秋水也是没有一战之力。
许多名剑弟子心中都不禁泛起了这么个念头:“难道白教主比我逍遥许多高手还要厉害得多?难道逍遥武功还不如五毒教的邪门功夫?”
场上风云突变,白教主仍然运剑如风,楚秋水两尺见方的剑圈却突然收到了一尺大小。众人都“啊哟”一下,暗自惊叫道:“完了不过六百招,楚秋水内力已经耗损,但是白教主好像还余力甚足。”
此处没有武学名家,看不出门道。白教主剑法虽然快极,但相比骆冰、梅常青这样的武学名家还是慢的太多,剑法中也全是破绽,楚秋水竟然只守不攻,自然是刻意容让了。何况白教主的剑法全凭一个“快”字,久战不下,气势自然馁了。其实高手过招,大多是时慢时快,一旦迅疾如电的剑法百招内不能克敌制胜,便要放慢速度,绝不可空耗体力。
眼下看来似乎是白教主占尽了上风,其实他从未攻进过楚秋水那一尺见方的守御圈子,攻者体力消耗远胜于守者。
这等情况,即便是武功相若者,也大可一招招反扑,扳回劣势,但楚秋水绝不下手反击,两方不像是比武较量,倒像是师徒间的过招喂招。明眼人早可看出问题,只是擂台下并无什么厉害的人物,即便有人看出不对,也绝对料想不到楚秋水竟会故意相让。
白教主初动手时,见楚秋水只守不攻,知他信守诺言,颇为高兴。
再斗到百多招的时候,隐隐听得台下人惊诧赞叹的言论,只道楚秋水让了自己先手,在自己快剑下,当真无力反击,心头得意万分,生出了击败楚秋水的念头,攻势益发紧了。
可是任凭他如何使力,总是差之毫厘,每一剑几乎都要攻破楚秋水的防守,却都以失败告终。三百招后,白教主体力渐渐耗尽,想要放慢招式,给自己回气休息,可剑招一缓,隐觉楚秋水一股股内力反压上来,手中长剑几乎要凭空飞出,惊慌失措,赶紧又加快了剑法。
再斗到七八百招,白教主已经精疲力竭,自觉楚秋水应该收剑回退,交代几句场面话,可对方丝毫不退,白教主势成骑虎,也只能倾尽全力打下去。
围观者有人已经看出了问题,白教主大汗淋漓,出剑已经越来越慢,楚秋水守御的圈子虽然也缩小了不少,但仍是好整以暇,毫无疲态。
有人忍不住想到:“楚秋水是要累死白教主”武当的功夫原本就善久战,不少武当弟子心下大慰:“看来楚师兄还是比这白教主厉害些。”
白教主的心里却是骂翻了天:“楚秋水这个卑鄙小人,明着遵守诺言,其实还是要害我”其实楚秋水倒真没有违背约定的想法。
白教主初始攻势如潮,楚秋水抵挡起来虽然轻松,但毕竟不敢托大,功力早已凝聚,若是白教主当真有什么厉害本事,自己也仅能抵挡。待白教主出手渐缓,楚秋水运用的内力也随之减弱,但积蓄在体内,蓄势欲发的真气却没少了半点。
这内力如弦上之箭,白教主想要减缓出手,回气休息时,便压的他真气窒闷,胸口疼痛。但若白教主当真保留内力,楚秋水自然也会收敛。
倘若楚秋水当真反水,焚山煮海的小无相功发劲开来,白教主岂不立时败了?只是白教主以己度人,不敢将自己所用真气衰减半点,那自然是自讨苦吃了。
白教主愁眉苦脸,却无暇说话。他内心击败楚秋水的念头早已不剩半点,只希望对方能收手,给自己留下面子。
但楚秋水只记得双方约定时,白教主随口说的“让我支撑千招不败”,心中一招招的数着,至于白教主脸上的表情,他自也没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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