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夹杂着牛毛般的细雨飘了下来。
梅常青仗剑轻弹横剑而立,此时纵是厉毋宁亲来也不免感叹,血剑之名有名无实。这一剑当真是白刃进去红刃出来,只杀的大理寺侦缉惊骇莫名,从未有人对大理寺侦缉下如此狠手,只杀的骆冰喜出望外,众人各有各的心思,谁也没说话。
一片寂静,只闻山风簌簌而过,几滴细雨带下几片落叶。
却不料一柄剑伸缩自如,伸手挡了梅常青一剑,却又飞了回去。
梅常青望着飞剑来处,却只见茫茫山野树林,不见半个人影,终于忍耐不住,高道:“何方神圣?出来会一会”他这一声大吼,中气十足,在山间不断回响:“会一会”“会一会”“会一会”但却始终没有应答。
回音终于袅袅消散,又是一片宁静。
骆冰却担起了心事:“梅常青这一声大叫,后头追击的禁卫军岂不是要发现我们的踪迹?”
微风徐来,忽听一个熟悉的声音道:“骆贤弟”语气极是亲切,似乎世事都没放心上,但又隐含了几分热切之感。
大理寺侦缉都听出语声,纷纷大喜,有的人甚至热泪盈眶,大叫道:“路长风统领。”
梅常青对路长风的声音并不熟稔,但对路统领却是知道的,不由提气道:“路长风,出来相会如何?”
此处尽是高山,树林无边无际,小雨飘逸到处云遮雾罩,要找人还当真不容易。
路长风淡淡道:“久违了。”
语声不响,却如同在耳边说话一般清晰。众人循声望去,远处山峰上,一男一女从林子里缓步走出,正是路长风与胡蜜姬。
这些日子,路长风武功尽复,先是守护郭子仪,而后跟随郭子仪进宫。
前阵子武功未复为了逃避天魔追杀,只能在这一带荒郊野岭中四处躲藏。
洛阳外本多高山少林所在的嵩山,没有名气的山头更是数不胜数,两人在山里养伤练功,天魔就算本事通天,也无能为力了。
骆冰再见路长风,当真有不胜之喜,连忙呼道:“路长风近来如何?”
路长风冲他微微点头,目中流露一丝暖意,正要说话,一名大理寺侦缉已经大叫道:“路长风统领,梅常青昨夜杀了欧阳清统领,今天又亲手杀了赵涛,还有那天晚上……”
这人天生就是表演派的,说着说着语声忍不住哽咽。
众人纷纷点头称是,一人道:“路长风统领,有你主持大局再好不过,我们一起出手,势取梅常青的项上人头”
骆冰也算是大理寺副统领,杀他名不正言不顺,一来他多方维护路长风,路长风绝不会与他反目,二来今日骆冰确实下手留了情,众人也消了杀念,因此众语一声,都不容梅常青生离。
欧阳清那一日宴会上公然侮辱路长风,两人情分早已断绝,路长风听到欧阳清身亡的消息,却也是惊讶大过伤感。
他看着众人说道,“你们和内务府勾勾搭搭,好使不做尽干坏事?你们对得起皇上和子民么?你们是去平民愤、解民忧,而不是去陪着内务府为虎作伥”!
这番话却是分量极重,大理寺众人最近受人诟病,走到那里都给人指指点点,几个侥幸活着的除了哎呦外,也是不禁垂下了头。
“你们连和你们同甘共苦维护你们副统领的人都杀,你们是和居心?明知道欧阳清和天魔走在一起祸害百姓你们即不阻止还为非作歹,哼”。
如今大理寺侦缉人人带伤,二十多人横尸当场,若不是自己相救,剩下几个也必死于梅常青剑下,道:“梅贤弟,这都是我以前的属下,一时蒙蔽了双眼尚请原谅,也但请不要赶尽杀绝。”
梅常青早有心和路长风较艺,自己苦学的崆峒绝学不知道对上霓裳剑法是什么感受,内心即此,嘴上故意满不在乎道:“我和骆冰几次给他们活路,他们却一心要来找死,如何能怨我?”
骆冰听了梅常青语气,知道要糟,他知梅常青想会会路长风,但眼下实不愿两人闹僵,慌忙道:“路长风,欧阳清死之晚你在现场。何况我并未伤杀欧阳清,如果天魔有心相救的情况下,欧阳清也绝不会死。为了正义之战你不也在吗?”
大理寺侦缉中活下来的有人高叫道:“胡说八道你分明与我们一样,都是保护圣上,却非要杀了欧阳清统领,这不是为了私怨,又是什么?你这番话,倒好像是为顾全大义才杀人,当真是无耻之尤”
路长风那晚本在现场,苦于武功未复,还吊着一口气,无法出手,自己亲眼所见欧阳清不干人事,如何怪的别人?
欧阳清多行不义也必自壁,却又家丑不可外扬,扬声道:“好了欧阳清之死,再也休提。”
大理寺侦缉众人面面相觑,不知路长风是什么意思。他们只知道路长风与骆冰交情深厚,却不知骆冰与梅常青和路长风在大理寺主持的武林大会已是生死之交,有人道:“路统领,骆冰也算是自己人,让他走也无妨,但是梅常青绝不可放过”
路长风素立,一言不发,众人远远仰望,谁也没再多说。
半晌,路长风终于沉声道:“梅贤弟,大理寺侦缉中每一个人对我来说都很重要。今日之事我不再提,也尚请日后不要再杀一个大理寺侦缉,在下路长风也承蒙你救命之恩。若是我们伤了和气,你当日援手之德,我会自尽以谢。”
骆冰心中吓了一跳,远远地瞧不出路长风与胡蜜姬的表情,但胡蜜姬似乎用力拉了一下路长风的手,看来也很是紧张。
梅常青脸色渐渐趋于平静,收回单剑,神色渐渐平复,笑道:“我们若真是斗了起来,这里还有个和事佬呢”说着指了指骆冰。
大理寺侦缉见路长风当真要放走两人,都大吃一惊,不少人还想出言劝阻。
路长风扬声道:“大理寺侦缉听令”
这话一出口,似乎又回到了往昔路长风说一不二的日子。
众人几乎毫无犹疑,都是身子一挺,齐刷刷答道:“在”。
路长风冷冷道:“所有人返回大理寺,休整养伤绝不允许在和内务府勾勾搭搭。”众人互相望了眼,均点了点头,纵然心有不满,也都答道:“得令”一行人扶起伤者,包扎伤口,迅速离去了。
路长风看着众人脚步虽然蹒跚,但是行进速度确实不慢,不由点了点头。
目光转过,与骆冰对视一眼,两人都未说话,却似乎已交流了千言万语。
骆冰忍不住道:“路长风,我们来看看你?”
路长风迟疑了片刻,扭头望了一眼胡蜜姬,这才答道:“好吧,你们上来。”
梅常青虽然不愿见路长风,但骆冰去了,自己也没道理留在原处。何况两方激斗,料得禁卫军很快也要追过来,便也点点头。
骆冰梅常青并肩而上。山路崎岖,但在两人眼中,却是如履平地一般。路长风站在极高处,两人只是一盏茶的功夫,便上去了。
走到身前,骆冰这才发现,路长风虽然内功恢复,但是天魔夜帝寒冰掌毒力未消,居然是靠在山石上。地上摆着两根拐杖。
路长风看出骆冰的讶异,淡淡道:“那一日在师父草庐前,我真气消耗太过,寒毒旧伤复发,如今还不能行走。”
骆冰叹了口气,道:“到你住的地方去吧。这里不方便说话。”
路长风顿了顿,道:“也好。此后山路难行,梅常青,劳烦你搀扶一下内子。”
梅常青愣了一下,忍不住笑道:“有骆……”忽见骆冰连使眼色,大为奇怪,便道:“好吧,若真是太难行走,我便背着她。”
心中却想到:“真他祖母的古怪。骆冰与你、与胡蜜姬都熟悉得多,搀扶背人,这些事情要老子来干,那是什么意思?”
骆冰心思细腻,自然已经想到当日胡蜜姬的举动,意在挑拨自己和路长风的关系。胡蜜姬实乃天魔之人,路长风心里自然早已知道。
不由暗自叹息:“我想的事情固然多,路长风的心只有比我更复杂。涉及男女之情,我还是谨慎为上。”
便道:“梅常青,你小心一点,胡蜜姬现在肚里还有人,你要是把人家摔坏了,路长风肯定跟你拼命。”
这话看来是玩笑,其实是暗示路长风与胡蜜姬的关系,希望打消他的疑忌。
胡蜜姬脸色顿时绯红,路长风神色不变,以双拐撑起了身子,当先领路,行了去。骆冰紧随其后。
梅常青见路长风专挑小路窄路,极为陡峭,还不时有拦路巨石,深一脚浅一脚,寻常人极难行走,便负起了胡蜜姬。
四人排成一列,向前走了去。
路长风是沉默寡言的性子,往往一日也说不了一句话。
骆冰想着如何打消路长风顾虑,也无心多言。
这却是苦了梅常青。
说到女色,梅常青确实看的比骆冰要淡,但是胡蜜姬这等绝色佳人当前,他不比骆冰重视路长风想法,自然大为心动。
行在山林间,他与路长风拉得远了,香泽微闻,手臂钩着胡蜜姬如玉双腿,不由自主,呼吸急促了起来。
胡蜜姬最擅长的便是魅惑之术,眼看梅常青动心,更是有一搭没一搭地与他说话。不时“咯咯”轻笑,撩拨得梅常青手足无措。
胡蜜姬最近也是看透天魔本质,只是一个武功高强、呼风唤雨的江湖豪客,绝不可能成就一番霸业。
是以有点靠拢路长风丢弃天魔的意思。
这一段路虽然艰难,但在骆冰脚下,却是如履平地。
路长风虽然是以双拐行走,但他行走多日,倒也习惯了。
唯一辛苦的,只有梅常青。
终于到达路长风草屋前时,梅常青已经是浑身大汗了。
好在先前有一场剧斗,梅常青衣衫本已湿了,否则日后必定成为笑柄,被骆冰嘲笑多年。
路长风进屋坐下,梅常青也慌不迭地放下了胡蜜姬。骆冰见这草屋隐在树林间,须得走好几里崎岖山路才能到,确实是个藏身的好地方,不由微微颌首。
路长风淡淡问道:“宫廷大战之后,内务府也是有变,是怎么一回事?是天魔?”
骆冰将此事完整说了一遍,路长风与胡蜜姬静静听着。
前一日的大战极是惊心动魄。
骆冰口才也是不错,胡蜜姬听得津津有味,路长风也是入了神。
骆冰说到皇后如何招揽群侠深夜逼宫,胡蜜姬连呼意外,骆冰说到天魔评价火枪队的话语,胡蜜姬很是好奇,骆冰说到重创南云飞、杀欧阳清的时候,胡蜜姬忍不住几次惊呼,骆冰说到最终太子代替皇上参加祭天包子云宣读大典的时候,胡蜜姬又叽叽喳喳问了许多。
路长风始终未发一言,只等骆冰把话说完,才问道:“这些我都清楚,你当真杀了欧阳清?没有留情吗?”
骆冰苦笑道:“终究瞒不过你。我那一剑刺歪了。”
胡蜜姬惊道:“你没刺中他要害?”
路长风知道,以骆冰的剑术,出手连毫厘也不会相差。这一剑刺歪,当然是刻意救人的了,当下道:“我看你说话时候语气还算平静,先前他们说你杀了欧阳清,你也是一脸坦荡,没有内疚后悔。不像你的性子,这才有此一问。”
骆冰笑了笑,又叹气道:“我救他也不知是对是错。道不同不相为谋,他几次做事都很绝情,我真不知道,该不该放他一马。”
路长风沉默了一会儿,道:“你太过重情,有这举动也是正常。我想,欧阳清也不是无情无义之人。你昨天放过了他,日后,他必也会有所回报。”
骆冰点点头,勉强笑道:“但愿吧。”
梅常青对这些话全无兴趣,终于等骆冰说完,便插口道:“路长风,你也算见多识广了,我想问问你,可认识这些招数吗?”说着便起身,演示了几招。
骆冰一眼看出,那正是古墓下,天魔使用的一些高妙套路。
路长风看着梅常青用完,追思片刻,摇头道:“招式还不错,但算不上神奇。使用这招的人,想必不算是一流好手。这些招数都是散手,没什么套路,我看不出这是什么门派的。”
梅常青大笑道:“路长风,你这可看走眼了。刚才那一招,有些像青城派的‘白鹤亮翅’,但又似是而非,有人就是用这样的一招,在我、骆冰、楚秋水合攻下,击倒了楚秋烟。”
路长风不禁动容道:“这人是谁?”
骆冰接口道:“天魔”
路长风眼中似乎猛然闪过一丝明澈,随即又平复下来:“原来是他。”
梅常青道:“天魔的武功不仅不成套路,而且都是与一些江湖门派的招数有些相似,倒似乎是天魔偷学来了这些武功。可是天魔每一招使出,招式虽然平平无奇,但却用在了最恰当的地方,威力无穷。我现在想想,起码有十几种方法破掉他的掌法,可临敌时候,我就无从下手。”
路长风心事重重,闻言点点头,也不说话。骆冰忍不住问道:“路长风,你是不是猜到了什么?”
路长风淡淡道:“没什么。妄加猜测,不用多提。”
骆冰道:“路长风,有什么想法尽管说出来,大家一起参详一下。”
路长风只是摇头不允:“我胡乱猜测,没什么要说。”
梅常青突然插口道:“一个人从头到脚,最难变化的,不是相貌,不是身高,是武功。你们两个听说都在天魔的楼兰缩骨术术下吃了大亏,但他与我们四个相斗的时候,却从来没使过缩骨之术,难道说,天魔的看家本事,根本就不是来自中原流域而是西域?”
骆冰点头道:“极有可能。虽然当天他用的招式很杂乱,似乎是故意不用本门武功,隐藏身份。但其实,天魔每一招用出来,都是掌握了招式的精髓,什么时候用,怎么用,怎么改变细节,都是神乎其神。
这绝对不是什么随手化出的掌法,一定是钻研多年的成果,便如同我的霓裳剑法一般。
相比密宗的大手印、泥黎耶内功、瑜伽术,缩骨术这钻研到极致的中土武功显然更厉害一些。我敢肯定,天魔在中土武功上花的功夫远远多于西域武术。”
梅常青连连点头道:“差不多。天魔用那些狗屁的西域武功,就是为了要我们猜不出他的身份。可惜,我们还是猜出来了。他娘的,老子还真就没怕过他。”
路长风脱口而出:“你们知道他是谁了?”
梅常青“嗯”了一声,道:“八九不离十。我们看,天魔一定就是独孤玲珑的独孤玲。不论怎么看,都只有独孤玲珑和符合天魔的特征。”
路长风似乎舒了一口气,又好像有些失望,淡淡道:“原来是他。”
骆冰看出路长风眼神里一些不寻常的东西,心道:“他一定是知道了什么,所以天魔才会锲而不舍地追杀他。”
但骆冰也知道,路长风不愿说的事,怎么劝也难让他开口,于是也不再多问,站起身来:“路长风,我也不多打扰你休息了。你好好养伤,康复以后,我们一起对付天魔。楚秋水经验太浅,虽有一身内力,但真正合力对敌的时候,作用未必大于你。往后的天下大势,全看你身体恢复的速度了。”
路长风微微一笑:“必不负所托。”
梅常青抱拳一揖,与骆冰走出了草屋。
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