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5、
欧阳清心急火燎地追了出去,一路问询,却是小月出了北门,就再找不到踪影了,这边厢心急如焚,几乎是掘地三尺,但小月竟好似是上天入地了,半点消息都没有。
找也找不见。
眼看天色渐晚,欧阳清彷徨无计,却又不甘心返回,心头郁郁,瘫坐在地上。毕竟不久前经历了一场大伤,在外头狂奔了大半天,四肢一阵发软,胸口更是剧痛,伤口又渗出血来,欧阳清的精力也随着鲜血,一分分流失了。
只听天魔尖细的声音从林子里传了出来:“欧阳清,终于找到你了。”
只见四岳推着个木制转动的椅子,从树林里出了来。天魔就坐在上面,整个人显得虚弱疲惫,看来是连路都走不动了。
欧阳清知道他是因为围攻路长风的时候出了一招,内息受损才导致如此,也没多问,只是关心道:“你看见小月了吗?”
天魔沉声道:“她不知怎么,混进了公主队伍,给厨子打下手了。我担心她安危,将她带到公主身边,作为宫女。你放心,小月很安全。”
欧阳清摇头道:“不成。我要亲眼看看小月。还有些话,我要跟她解释清楚。”
天魔看欧阳清脸色,知道两人是闹了矛盾,便淡淡笑道:“若是你们生了嫌隙,便不要太早见面。过几个月,待小月回来了,便只剩下对你的思念,没什么怨恨了。”
欧阳清还是摇头:“不。去边疆一路上恐怕很危险,我要跟着保护小月。”
天魔莞尔道:“你现在的身手,恐怕连一个不会武功的壮汉都打不过。就算到了西疆,你胸口剑伤能基本痊愈,但失去的血不是一天两天能补回来的。舟车劳顿,你身体只有更虚弱,恐怕连三成功力都难恢复。让你保护小月,远不如让宫七先生代替。你还是留在洛阳,好好休养吧。”
欧阳清知道天魔说的有道理。
但是现在洛阳中人人都知道欧阳清已经作为护嫁大将军出征西疆,倘若洛阳里再冒出个欧阳清,到时候底细被人发现,自己岂不是欺君之罪?
一切玩乐之地都不可去,只能枯坐在密室里,老老实实等着宫七先生回来。原本有小月陪伴,这日子过得也舒服,但是现在没了小月,如何苦熬?
欧阳清想到那黑沉沉的密室,心中大感烦闷,道:“回去也没意思。罢了,我就跟你们一起吧。哪怕远远看着小月也是好。”
天魔皱眉道:“边疆回来后不久就要论武,这是你扬名天下的好机会,怎能轻易错过?你千里迢迢走一遭,回来时候未必能保持巅峰状态,楚秋水、梅常青这些人也不容易对付,你若败了,岂不是冤枉。”
欧阳清笑笑道:“没事。我有飞鱼剑,不怕他们。这次北疆,我是去定了。”
天魔见他去意已决,便也没再劝阻,点了点头,让欧阳清同他一道。
天魔与四岳,以及少量人马,是远远随着公主车队去的。欧阳清心中念着小月,虽然无法相见,但只要能跟随,便也心满意足了。
这下里骆冰好不容易得了路长风的下落,自然是拼死来查。
只是出洛阳后不久,路长风的消息竟然便断了。骆冰想到当日路长风身边有人跟着,只怕是敌非友,更增忧虑。
终于,他在一间茶水铺里得到线索,一个坐在轮椅上的人曾经亲口说,要去北疆一趟。骆冰心道:“路长风当日给我留讯去北疆,莫非他真在那里有势力?罢了,我就直接去往北疆吧。
路长风心性高傲,不愿意我相助,我便赶在他前头到那里。现在路长风身边有人陪伴,应当安全。若是北疆有什么麻烦,我再帮他料理了。”
心念至此,便即动身,直往西北走去。
这般便刚动身,那边的楚秋水手中也紧攥着一个纸条,上面是历毋宁潦草的笔迹:“骆冰去往北疆。”
洛阳,这个汇聚各路高手的风云之地,这几日终于归于平静。
冬日的朝阳虽然升起的慢,却还是带着热度,一点一点照亮了轻烟薄雾的边疆。远方,山的影子覆在滚烫的沙地上,山头似乎竟冒着热气。
前些日子,众人途经银川、西宁,本已颇有寒意,众人都拿出了冬衣御寒,岂料再一路西行,竟复又酷热如盛夏。
不少太监宫女心中都发愁:“北疆尚有些路程,已经热成这样。如果再热,岂不是把人都烤化了?”
宫七先生化妆成的欧阳清腰上配带钢刀,肩上披覆胄甲,胯下还骑着匹神骏白马,俨然便是一位年轻的将军。
宫七先生眼望远方,眉间也挂了丝愁意。
“欧阳将军欧阳将军”
滚热沙地上,只见一名小卒快步奔跑着向宫七先生而去,显然怀有急事。那小兵气急败坏大声地叫着:“欧阳将军,孔丞相要你去一趟。”
原来当日杨林与包子云当庭辩论,事后包子云便大进谗言,皇上盛怒下,竟派这位三朝元老,朝中耆宿来陪欧阳清护送公主。
只是这老宰相栽了以后,仍然不肯堕了威风,连见欧阳清也要小兵通传,让欧阳清亲自跑一趟。
宫七先生轻笑道:“这个老家伙,架子倒不小。”那小兵哪敢接话,只得大声再传令一遍:“启禀护嫁大将军,杨丞相有急事相寻,请你快快回到本营。”
宫七先生点头道:“我立时便到。”两腿一夹马腹,缓缓向杨林的轿子行去。
公主仪仗车队极长,宫七先生又行得甚慢,好一阵子才到了杨林的轿前,懒懒道:“杨丞相,有事吗?”
轿子的布幔猛地掀开,满头银发的杨林探头出来。他抬头望了望远处灼热的阳光,眯起了双眼道:“好刺眼。”
宫七先生淡淡道:“杨大人找我来,就是说这句话的吗?”
杨林笑道:“哪里。老夫见欧阳将军的兵马个个身体雄壮,几千人马,却是出奇的整齐,人人精神抖擞,刀光耀眼,盔甲明亮,端的是威武之师。”
宫七先生微微笑道:“大人过誉了。”
杨林沉声道:“此地离北疆只有两三日的路程,但却需要翻过前头的火山。不知欧阳将军可有行军计划?”
宫七先生道:“还能有什么计划,照着大路走,朝行夜宿,走几天便是。”
杨林连连摇头:“将军有所不知。这火山炎热无比,不仅酷暑难当,地上沙石更是被晒得滚烫,根本无法行走。倘若强行翻山,欧阳将军武艺高强倒还罢了,但其余军士,乃至于宫女太监,只怕没几个能活着到北疆了。”
宫七先生心知杨林是人老心累,不愿冒暑前进,也不戳穿,问道:“杨大人以为如何?”
杨林抚须道:“白天走不得,只能夜里走。每天在早晚夜间走三四个时辰,白天便找个地方乘凉休息。欧阳将军,你以为如何?”
宫七先生皱眉道:“如此岂不是大大耽误了时间?”
杨林摇头道:“若一路急行军,恐怕公主吃不消。”这理由更是牵强,公主坐在玉辇中,有宫女服侍,为她摇扇,随时有瓜果清水奉上,能受什么苦?但宫七先生转念一想,小月就在公主车队中,若是走得辛苦了,只怕欧阳清要心疼,便笑笑道:“大人言之有理。就这么办。”
清晨时分,只见远处两面大招高高的举着,上书“回避”、“肃敬”。
前头百来名宫人手持丝鼓乐器,正自吹奏乐曲。乐声中,公主的座车缓缓向前行来,玉辇漆金镶玉,宝异非凡。十六匹长腿白马分作四列,在前头放蹄慢跑,拉着座车前行。
车队最末,还跟着辆小小马车,却是杨丞相。
众人都是第一次到来西域,只见火山雄奇壮阔,绵延不断,通体黑红,透着层隐隐紫气,似乎还有滚热烟气散发。早早赶路,眼看天色已亮了,宫七先生穿下令来,三军扎营,在火焰山数里外休整,待傍晚时分再继续前进。
此地已经极为炎热,众人都是又热又累,困顿当下,便赶紧搭起帐篷。
只是北疆缺水,数千士卒耗水本就不少,还有公主洗面洗脸饮食消耗,少量清水便远远不够了。
口渴难耐,有的士兵便拿起烈酒来喝。只是酒入肠胃,浑身都燥热起来,外头日光炎炎,体内也是烈火熊熊,四内如焚,更加不好受了。
公主车队后,还跟随着一行人,自然是天魔、四岳、欧阳清以及数十天魔的死士了。
此刻阳光还不算太烈,人人骑在马上,饮食清水也都充裕,倒也算得舒服。
欧阳清嘿嘿一笑道:“天魔,不知道这次和番的王储,是个什么人?”
天魔低声叹道:“此事也很麻烦。这些日子,我为这件事,已经烦透了。”
欧阳清奇问:“公主嫁过去之后,回纥怎么也得给个面子,册封王妃。即便日后不能成为王后,也不至于坏了大事。何必如此烦心呢?”
天魔叹道:“皇上选了个义女策为公主,以公主嫁了过来。唉,这公主长相如何,也不用多说了,性情还极为刁,据说她在宫中,就已三番两次提出抗婚,甚至自寻死路来拒绝。”
欧阳清不由大感好奇,“哦”了一声。
天魔道:“公主要嫁的王储,名为尔汗,乃是当今回纥的独子。此人虽然贵为王储,却毫无修养,北人野蛮粗鲁。倘若他看见公主长得半点也不秀,还半点也不听话,那又怎么办?”
欧阳清道:“说不定这尔汗也不要公主了。”
天魔叹道:“这就是我所忧心了。公主一心不要远嫁,到时候恐怕百般刁难。万一惹恼了达达巴尔汗,人家提出退婚,这一番心思可都白忙活了。”
欧阳清听了这话,“啊”地一声叫了出来。
天魔叹道:“只盼公主能听话一些。否则,哪怕是用些不该用的手段,也是没办法了。”
欧阳清微微颔首道:“这个自然。公主使命重大。我朝的军备打了许多年仗,远不如盛唐之时。北疆一带的安危,那是全看她一人了。虽说此次和亲必会毁去她的幸福,却能救千千万万将士的性命。说来是门值得的生意。宫七先生是精明人,知晓这一点。即便公主抗拒,也会解决这麻烦的。”
天魔点头道:“不错。两国联姻本就谈不上什么情情爱爱,只求公主嫁后,吐蕃能念在亲家的情份上,不再四处骚扰。”
欧阳清沉声道:“正是如此。若是吐蕃和北匈连成一气,恐怕大祸临头。到时兵连祸结,不知要打多少仗。而我朝更是面临覆亡。”
天魔点头道:“正是。好在当年安史之乱后,回纥国力衰微,几乎被月氏吞并。否则三国联手,数千里防线处处着火,衰唐早已亡了。”
两人说话间,却见前头脚步已停下了。几千士卒就地安营扎寨,呼喝连连。
天魔不禁脸上变色,道:“怎么回事?怎么在这里停下了?”
欧阳清沉吟道:“大概白天上山太辛苦,宫七先生吩咐在此休息,等晚上再行军。”
天魔连连摇头:“怎么能在这里停下?此处虽然临近北疆,但方圆都是茫茫沙漠,没有驻军。倘若有人袭击,只需要从后头包抄一下,就能把我们逼到火山上去你看,这里一马平川,正是骑兵用武之地。我们不过八千人,大多还是步兵,对方只需要一轮冲锋,就能冲散了阵型而且背靠火山,难道让这些残兵败将带着伤去翻山?”
欧阳清沉声道:“天魔,你多虑了。我们不过是护送公主,哪里有人会来偷袭?”
天魔叹息道:“你太大意了。此地与月氏国都相距并不远,附近必有军队。倘若对方调兵遣将,抓住了公主,一来可以大大损害大唐的声威,二来阻止了回纥与我朝的联系,说不定还能趁此机会拉拢回纥。到时候挥军南下,形势危殆。”
欧阳清心觉有理,但还是迟疑道:“当真会有人来追杀我们吗?你看,这里还算平静呢。”
天魔摇头道:“马上找人传讯给宫七先生,让他日夜兼程,立即翻越火山。”
一人得了令,迅速拍马上前,便赶了过去。
欧阳清回头远眺,只见烟尘滚滚,侧耳倾听,更是马蹄声隆隆,不由变色道:“糟了才说坏事,坏事就到了。这怎么办?”
天魔从怀中拿出个万里镜,远远一望,登时脸色大变,沉声道:“快走去和公主车队会和欧阳清,你带上人皮面具,别让人发现了。”
天魔的人还没到宫七先生身边,已有一名哨兵急匆匆冲到宫七先生身旁,道:“启禀将军,后方约有上万大军,正向我们疾驰而来”
宫七先生骇然变色,登高远望,果见十余里外黑压压的一片人海,如潮水般涌来,只是人数恐怕有万人。
大军气势奔腾,阳光照来映在无数刀枪之上,阵阵眩目反光,望去极是刺目。如此酷热,人人却都穿着重甲奔驰,丝毫不显疲态,显然是久经沙场的精锐了。
杨林皱起眉头说道:“怎么迎个亲,要带这许多兵马?莫非是要给咱们一个下马威?”
宫七先生摇头:“这些人不大对头,恐怕来意不善。”
对方骑兵行得好快,转眼已在近前,有的人冲得快了,甚至脸上浓浓的胡须以及狰狞的神态都可看见。
宫七先生越看越是心惊,伸手一挥喝道:“三军列队迎敌”八千兵马暴喝一声,只见众军士刀出鞘,箭上弦,挥刀举旗,人奔马驰,登时在山丘上摆出阵式。
杨林道:“他们如果是来迎亲的怎么办?而且对面这么多人,我们也打不过啊。”
宫七先生摇头道:“你仔细瞧瞧,回纥人来迎亲,需要如此狂奔吗?从衣甲来看,这些人恐怕是月氏的。我等护嫁有责,即便不敌,也要拼死一战”
杨林听了宫七先生这番官话,心中好大不喜。但来人确实颇有敌意,自己文官嚅啮道:“也对……全凭欧阳将军指挥了。”
只见那万骑军除了少量先锋外,都停在了两里外。先头部队约莫有千人,则都是靠到了百丈内。
一名粗豪将军叽里呱啦说了几句话,也不知是何内容。
旁边一人朗声翻译道:“中原的南蛮子,速速投降,我家将军可以饶你们不死”那人语声清朗,虽然相隔甚远,但八千明军,却都清楚听见了。
宫七先生沉声道:“大唐军士,只有战死的英雄,没有投降的懦夫也先将军,你尽管来吧,我们绝不会有半点退缩”
对方几人商议片刻,先前那人又翻译道:“来者何人?何不报上名来?”
宫七先生面色一变,随即从身边人手里接了名帖,便要拍马上前。
杨林惊道:“欧阳将军,万万不可你若去了,对方立即冲上,谁来指挥这里的人?”宫七先生闻言,顿时踌躇起来。
忽听一人淡淡道:“欧阳将军,这是对方阴谋伎俩,你绝不可去。”众人猛地回头,只见一人青袍长衫,戴着青铜面具,自然是天魔了。
杨林知道他是包子云手下第一幕僚,向来足智多谋,心中坦然一下。
天魔淡淡道:“此人此举,是诱欧阳将军出马,当众斩杀,乱我军心,趁机一举收降。”
宫七先生皱眉道:“敌众我寡,只消三四片刻,便可轻松屠尽我军,何必要玩这把戏?”
天魔道:“若是活捉了公主,不管是送给回纥,还是好好羞辱,都是可以大大折损我声威。到时回纥王只道我大唐当真军备废弛,远远不及,自然投向他们。但如果公主死于此役,那就没这番功效了。”
众人都是点头。
天魔又道:“欧阳将军,请你马上派人通知吐蕃王,请求援助。然后带领兵马,退入火焰山周围。有山岭掩护,骑兵难以发挥威力,我们可以多抵御些时间,等候回纥援军。”
几人正自商议,却听对方又叫嚣道:“中原蛮子,害怕了吗?连送个帖子都不敢吗?”
宫七先生皱眉道:“若是不派人去,只怕会堕了军威。”
扭头道:“谁代我去送上名帖?”他说了两遍,但一众军士都已被月氏的雄壮军容吓得腿软心慌,如何敢上去送死,竟无一人出声答应。
天魔背后一人拱手上前, 对宫七先生说道:“在下愿代将军一行。”
天魔点头道:“不错。我这朋友受了伤,武功不比往昔,但却也未必就输过欧阳将军太多。乱军从中,也只有他有本事来去自如。让他去,再合适不过。”
杨林见那人中等身材,面色蜡黄,不带半点表情,长相可说极为丑陋,不由迟疑道:“这个人……他能行吗?万一有差池,可是会坏了军心啊。”
宫七先生听到那人讨令时候的说话声,已经知道他是欧阳清,立即放心笑道:“杨丞相不用担心,这人武功极高,不会有事的。”
欧阳清点点头,拿过了名帖,大步走上。
宫七先生随即收束军队,退入火山。
欧阳清驾马上前,对方有意压他威风,四万大军一齐放声呼喊,不少人勒紧了缰绳,骏马跳腾,一时间泥尘飞扬,扑天盖地,怒雷也似的喊声中夹杂着隆隆马蹄声,当真夺人心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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