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有小娘子。”蒋忠榕抿了抿唇:“烦心事儿多,也没有什么要紧事,倒是你,最近倒是为了我的事忙的不可开交,我还插不上手,辛苦你了。”
“别岔开话题,说,到底何事。”说到这里,挽月幡然醒悟:“你不会是因为那个什么北平候吧,昨儿还是前儿蒋笑笑同他相约出门了,你生气了?”
“怎么可能,我有什么好生气的。”话是这么说,可是那蛊冰饮延边眼看着还冒着冷气,却被他一口喝下肚。
那日在老街,蒋忠榕见了他们的。
很奇怪,他没看过蒋笑笑从来没有那般笑过,天真里带了娇羞,红晕爬上脸颊,好像天边将红的晚霞,睫毛都紧张的扑朔。
那一瞬间,他才忽然觉得自己这个妹妹长大了。
越长大越令人讨厌。
即便北平候并没有笑意,可是眼底的温度却不似之前那样寒冷。
于是蒋忠榕走过去,假装偶遇。
那时蒋笑笑已经先进了宣昌戏班子里,北平候走在最后。
蒋忠榕走过去的时候,正好被一个玩闹又跑得飞快的小孩撞到,小孩连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他安慰了几句,刚抬起头,便看见北平候被声音所吸引,朝他这里看过来,一只脚踏在青石街上,一动不动。
他尴尬又不失礼仪的点了点头:“侯爷,真是巧。”
北平候淡然的扫了他一眼,问道:“来看戏?”
“路过路过,”蒋忠榕欲盖弥彰的扬了扬手中买的糕点:“出来买个挽月爱吃的糕点,现在要回家去了。”
“嗯。”末了又说:“你待她真好。”说罢,北平候慢慢的朝他走了过去。
蒋忠榕看他走到自己跟前,脑子有一瞬的空白,紧接着开口解释道:“她待我如亲弟,肯定要好。不过侯爷这是准备去宣昌看戏吗?”
“嗯,你妹妹也在里头,要不要一起?”
这北平候都向他发出邀约了,他能拒绝吗?当然不能抚了北平候的面子,思于此,故作不知道:“家妹也在里头?她生性活泼,若是有叨扰了北平候的地方,还请北平候担待一些。”
北平候没动,垂眸看他,颇有些居高临下的意味:“不用如此客气。”
蒋忠榕总觉得,北平候说完这句话的时候,有些似笑非笑,他觉得自己看错,眨了眨眼睛,北平候神色已经恢复如常。
两个人一起走往戏园子,蒋忠榕也不知道怎的,心底竟生出了些许紧张来,蒋笑笑喜欢北平候,这是所有人都能看出来的,他也知道薛婉一直把蒋笑笑往北平候那里推,而自己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对于这种事,总是会出现很阴郁的情绪。
愣神间,蒋忠榕已经踩上石阶,一没注意脚下,竟是往前栽了一下。
北平侯眼疾手快,一把捞住了他,他只觉得腰间一紧,居然被北平候单手捞住,而后往回拉了过去。
蒋忠榕站定,不禁臊的脸红了:“对不起,我一时走神了。”
说完,他还清楚的察觉到了腰间的力道,北平候还保持着半抱着他的姿势,两个人暧昧的站在戏园子门口,人来人往,已经有人的注意,落在了他们身上。
北平候的性子似乎真的很淡,对他人的目光压根不介意,慢慢的挪开了手以后,说道:“不碍事,下次留神走路。”
蒋忠榕被他松开以后,反倒有些失落,那眼间的温度正在慢慢流失,怅然若失间,手腕处忽然一凉,竟是北平候主动拉住了他的手腕,淡然道:“走吧。”
蒋忠榕怔愣的看着手腕,脚步跟着往里面走,他觉得此刻的自己就如同一个小孩子,被大哥哥牵着往里走,恍惚间,他又记起数年以前在糕点铺子门前第一次相遇的那一幕,忽觉有些温馨。
就如同现在一样。
那日后来的记忆其实不怎么清晰了,蒋忠榕入座以后,蒋笑笑似乎有些不满的问:“哎呀哥哥你怎么来了呀?”
蒋忠榕冷声问道:“我怎么不能来?”
蒋笑笑触到他的情绪,乖乖坐回了原位,没有说话了。
台上伊人咿呀呀,台下满堂客看悲欢。
蒋忠榕的心思自然哪里都不在,他越发觉得自己奇怪,从前好像是因为薛婉才讨厌蒋笑笑的,可如今,这讨厌的原因好像慢慢开始偏移,移到他都觉得莫名其妙的地方去。
后来,长林来悄悄禀报了一件事。
北平候表达歉意以后,提前离场。
于是他就自己离开了。
等他把这事告诉挽月,挽月笑的四仰八叉的,毫不留情:“我真觉得你心悦北平候,真真的。”
“什么真真假假。”蒋忠榕翻了一个白眼:“我是真真正正的男儿,又不是小女子家家,或许是他身上的孤傲气息,与我有神似之处,所以我才觉得和他在一起时十分舒适罢了。”
得了,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挽月也不惜的计较这些,只觉得时间久了,他自己慢慢就会明白的。
不过在明白之前,有一件事却不在挽月的意料之中。
京城连着三日雨,城西电闪雷鸣,城东疾风暴雨,城北的水积到了人的脚踝处,而城南学堂也一早放学,老夫子敲着桌案听雨落,再目送学生走进雨幕里。
屋外灰雾蒙蒙,树欲静而风不止,时不时刮过一场,卷走万千的落叶。
挽月从黄莺儿那里回来,抱着新做给蒋忠榕的衣服,还没有进珑书院的门,就见桃春急冲冲的跑出来,撞进她伞下。
“挽月,你回来了,太好了。”
挽月见她急得伞都没有撑,不解的问:“火急火燎的做什么,伞也不打。”
桃春插着腰摆了摆手,深吸了一口气才说道:“挽月你快回去看看吧,二小姐说是来找少爷,但是不知怎的,就在刚才传来小姐的尖叫声,还有东西砸碎的声响,我们正要进去,少爷很凶,说不准进来。”
挽月闻言脚步已经开始挪动了,和桃春边走边问道:“蒋笑笑忽然来找蒋忠榕做什么?”
“我不知道。但是二小姐要进来,我们不敢拦,就去通报了一声,少爷同意了才放进去的。”
“他今天怎么没有出门?”
“今天就老爷出门了,少爷或许是昨夜归的太晚,累着了。没有跟着一起出去。”
挽月嫌院子路也长,把衣服塞进了她怀里,伞也一并丢给了她,就自己提着裙边跑了进去。
推开门以前,挽月没有听见一丝动静。
直到推开门,才发现屋里一片狼藉,能摔的东西被摔的到处都是,几乎没有落脚的地方。在正对着门的桌子上,蒋笑笑坐在上面,而蒋忠榕卡在她的腿中央,双手掐在她的脖子上。
挽月眼疾手快,关上门隔断了外面那些闻声而来好奇的下人。
“蒋忠榕。”她也不顾脚下的碎片,几步跨过去,拉住了他的手腕。
蒋忠榕红着眼看了她一眼,这一眼差点把她吓的腿软,他眼底的凶光乍现,如同发了狂的野兽一般,盯得她毛骨悚然。
可手上的力度丝毫不减。
眼看着蒋笑笑都被他掐得失声,再不松手怕是要断气了,挽月用力掰开他的手:“蒋忠榕,你给我松手!你在干什么!”
蒋忠榕哑着嗓子说:“你别管挽月。”
“不管什么不管,你快松手,再这样下去她要死了。”
他依旧不为所动,挽月急得心慌,环顾了屋内一圈,咬了咬牙最后决定捡起脚边散落的碎片,抵住自己的脖子威胁道:“蒋忠榕,你再不松手,我就死在你面前。”
可谓是俗套,挽月在心底忍不住一个白眼,以前写戏本的时候,她看过很多其他人的戏本里,都会有这个情节。那时候她还觉得俗不可耐,没想到转眼就发生在自己身上了,
可是除此之外,她想不到其他好的办法了。
不过,蒋忠榕看到她脖子出了点血,立马就松了手。
蒋笑笑立马如同一滩烂泥,顺着头歪的方向就要倒下去,挽月赶紧扔了手中的利器,跨一步上前用身子挡住了。
见蒋笑笑毫无反应的倒在自己怀里,挽月吓得伸手去探她的呼吸,好在,没有被蒋忠榕掐死。
“看什么看,还不快过来帮忙,不让躺床地上也行,我快撑不住了。”
蒋忠榕深深的看了她一眼,这才勉强走过去把蒋笑笑抱起来,随意丢到了一旁,全程低着头,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心虚的缘故,没敢看挽月。
挽月脑子里也是一片空白,好半晌才问到:“为什么?”
蒋忠榕垂头丧气的坐在一旁,她说话才抬起头来一下,继而又低下去,闷声说道:“她出言对我娘不逊,说我娘已经死了。”
这一点挽月知晓,有能力后的蒋忠榕一直以来都没有放弃过寻找自己亲生母亲的下落,却因为时隔太久,得知的讯息太少,漫无目的的寻找就如同大海捞针一样,寻了那么久也没半点消息。
可是她不信。
“只因为如此?蒋笑笑虽然嚣张无礼,可也不至于跑过来就为了说两句过分的话?还能激的你如此生气。”
蒋忠榕似乎不愿意回答,始终低头看着自己的足尖无言。
挽月叹了一口气,走过去握住他的手,才发现他手心里有一道大口子,血顺着手腕流进了袖子里去。
这时,门外传来桃春的声音:“挽月,屋内什么情形,需不需要我们进来帮忙?”
“不用。”挽月回绝道:“守着门口别让人进来,你叫夏影去家医那里拿点治外伤的药来。”
“好。”
嘱咐完,挽月才重新把视线落在他身上,语声不温不火:“我帮你,自己也不是没存点私心,你若是杀了她,那我之前做的一切都是白费,我不管你是因为什么,仅此一次,下次我就真的生气了。”
蒋忠榕冷静下来,点了点头,他想起方才蒋笑笑进来,带了屋外一身凉气,却笑吟吟的说:“侯爷送我了两本书,哥哥你要不要看?”
多像小时候,她天真无邪的跳进门:“哥哥,爹送了我好多东西,你要不要看一看。”
这不是在变相的告诉他,她有的,他却没能有吗?
所以在听到侯爷两个字的时候,蒋忠榕就已经没了好脸色,把她递过来的书丢到了地上,再狠狠地踩上了一脚。
蒋笑笑哇的一声就哭了,边哭还边用力的推了他一把:“你干什么?这是侯爷给我的书!我是觉得好才来和哥哥分享的,你不喜欢不看就是了,为何要糟蹋它,娘说的对,哥哥你就是有娘生没娘养,所以才没教养。”
“有娘生没娘养?”这话蒋笑笑不是第一次说,从前吵架也说,只是今日还因为北平候的事情在,串在一起一下子就惹怒了他,他冷笑着逼近:“蒋笑笑,我原来也是有娘的,为何如今没有,还得拜你娘那个恶毒的女人所赐。”
“你胡说!你休想诬赖我娘,你娘要是喜欢你,怎么从不回来看你,不对,我听人说你娘已经死了,也难怪不回来!”
蒋忠榕用力推搡了她一下,眼睛睁得血红:“你在给我说一遍!”
“说就说,我娘说了,你娘因为在外边偷男人,败坏妇德,给蒋家丢了见面,才被赶出去的,就是死了,也是死有余辜!这样的女人不配进蒋家的门,哥哥你在不配待在蒋家!”
小小年纪,口无遮拦,大人却总天真的觉得他们只是不懂事,殊不知话语对一个人伤害程度能有多深。
所以,蒋忠榕一瞬间什么声音也听不见了,等到回过神来,他的话已经脱口而出:“我娘没有死,你再多说一句,我就杀了你。”
蒋笑笑被激怒,府里上下谁不是将她当作宝贝来宠,唯独蒋忠榕不待见她,还说出这样的话来,小小年纪的她也是当场急红了眼,梗着脖子道:“好呀,杀了我,我看爹还喜欢不喜欢你,看我娘会不会放过你,你就是没娘养,羡慕我有娘养,才讨厌我的,我说你娘死了,就是死了,死了也不要你。”
说完,还发泄情绪一样的把屋子里能砸的东西都砸了个遍。
蒋忠榕耳朵里嗡嗡直响,恨不得把她千刀万剐剁碎了再咽下去,直到她把屋子里砸了一个遍,他终于没忍住,抡起胳膊揍她,又把她甩到桌子上,掐住脖子……
嘶。
疼痛换回了他的思绪,原是夏影折返,已经把药送了进来,挽月毫不留情的给他伤口洒上药粉,然后粗鲁的用纱巾缠了几圈,没好气的放下:“刚才,你真想杀了她?”
蒋忠榕诚实回答:“我不知道。”
他确实不知道,不过他觉得换做谁来,都会被蒋笑笑激得没了理智。
挽月担忧的看了他一眼,这孩子从小过得不舒坦,还没彻底长大就卷入了这场争斗里来,心智即便成熟,也难免会有些异于常人的地方。
不过,她深处闻府长大,又能有几分同于常人的地方,又怎么有资格去批判别人。
只好宽慰道:“你一时没忍住怒火,但怎么说她也是你妹妹,出事了没法交代,下次不要这么做了。”
蒋忠榕似乎也真的知道自己错了,默不作声的走到她面前,伸手抱住她,像是寻找到了一处安宁的地方,身心都放松下来,不再紧绷着。
挽月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膀:“没事,有啥事姐也给你圆了,蒋笑笑暂时晕过去了,估计一会就会醒,她容易骗过去,交给我就行了。”
“挽月,挽月。”
听到急促的敲门声,挽月吓了一大跳,推开蒋忠榕拍着胸脯道:“又怎么了?”
“兰姨娘院子里的人来通报,说是雨天老爷在钱庄不小心摔断了腿,被人抬了回来,让蒋少爷过去看看呢。”
两人对视一眼,会心的点了点头,蒋忠榕便开门出去了。
他前脚刚出门,蒋笑笑就发出痛苦的呻吟,伴随着一阵咳嗽,在地上滚了起来。
挽月怕她被碎片扎住脸,赶紧过去把她扶起来顺气,蒋笑笑没挣扎,等到平复下来,看见头顶的人是谁后,双眼赫然睁大,连忙起身:“你,你想对我做什么?”
挽月无奈:“小姐莫怕,我不会对你做什么,方才小榕发脾气,你吓晕过去了。”
“吓晕过去了?”蒋笑笑显然不信这个说辞。
“对啊,他说掐你吓一下你,谁知道你就晕过去了,把我两吓好一大跳,你怎么这么没用,我和你哥哥以前打闹,他也总掐我,我从来不晕。”
听到挽月得意洋洋的语气,蒋笑笑愈发不爽,争辩道:“谁没用了,我那是没有吃多少早膳,一直头晕罢了。”
说着,自己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理了理头发。
挽月瞥了一眼她的衣领里,发现脖子周围只是红了一点点,估摸着一会就消,这才放下心来,故意刺激她:“都是借口,你下次不要来了,免得又晕过去,被你娘知道了,小榕就得挨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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