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老爷一向知道薛婉最大的心结就是想要个儿子,但是过继儿子这样的事,应当视为大事,且不可说如此草率,兰姨娘尚在人世,怎可能愿意把儿子过继给一个外人。
“你先回去,这事我考虑考虑,你也知道兰儿的性子,若是大哭大闹起来,谁也拦不住,再说了小年是她亲生儿子,怎么舍得过继给别人。”
薛婉咬了咬唇,低声说道:“我知道,我也不想老爷为难,所以我会自己去和兰妹妹说一声,名义上过继给我,可到底还是她的亲儿子,长大自然会懂谁才是亲娘,我只是想有一个寄托而已……”
蒋老爷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肩膀,点了点头。
第二日,他便和兰姨娘提了这事。
兰姨娘怎么说都不愿意,又碍于蒋老爷现在病着,不好发作,只能默默不住的哭泣。
蒋老爷还要说什么,她直接起身,也不行礼,气冲冲的开门出去了。
蒋老爷无奈的深深叹了口气,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一个两个都难哄,怎么着还是自己的儿子最听话,一直很乖巧。
兰姨娘走出屋子,迎面就遇见正好来看蒋老爷的薛婉,她恶狠狠的抹了抹眼泪,在刺眼的眼光下闭上眼睛假装看不见。
“妹妹。”薛婉语声欢快,开了口:“这是怎么了?老爷责怪你了?”
兰姨娘一改之前那般柔弱女子的模样,眼神犀利:“老爷怎会责怪我?倒是姐姐,吹得一口好风,让老爷想把小年过继给你?我告诉你,你做梦!小年是我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孩子,姐姐自己没本事,生不出孩子就惦记别人的,可真是恶毒至极。”
站在薛婉身后的十三冷笑一声:“兰姨娘说话不要失了分寸,怎么说我们夫人也为大,怎能如此出言伤人。”
看见自己主子被一个丫鬟怼,双儿也不满,哼了一声:“主子说话,什么时候轮到我们这种当奴才的插嘴了,真是把自己当回事了。”
“你!”
兰姨娘挡在双儿面前:“如何?”
十三再怎么仗着主人嚣张,也不敢对兰姨娘无礼,只好默默吃着亏,嘴角跟着耷拉了下来,不做声了。
薛婉滞了下,随机温和的笑了笑,乍眼看去,犹如年轻时那般风华正茂:“妹妹,何必如此呢,怎么说我们也是一家人,就算我让小年过继来,不过是叫我一声娘,真正认的亲娘,也只会是你。”
兰姨娘以前还是小女子心性,自从生了孩子以后,便成了这般坚韧,识大体的模样,正所谓为母则刚,便是如此。
闻言,倒也冷静了下来:“从前我因为你,害得夜夜被梦魇住,若不是小年陪伴,这漫漫长夜,我怕是早已经支撑不下去,所以早就不知不畏,姐姐若是夺走,我就算死,也会和姐姐拼命的。”
薛婉愣了愣,旋即叹息的摇了摇头:“妹妹和我移步漫春台吧,与姐姐我一起赏落花流水,再听一曲金缕衣,不妨等妹妹平静下来,再听我说明其中原委,想必妹妹到时候,大抵就会改变心意了。”
……
夜里一场磅礴大雨,伴随响彻夜空的惊雷,淅淅沥沥落下。
挽月害怕响雷,只好点灯坐于窗边写东西,她闲来无事,也会写写京城近日来的大小事,如京城派兵驻守边疆,运送大量粮草和弓弩。再如永乐公主,近来大设宫宴,宴请京城佳人才子,对诗作画,这娇蛮公主终于安下心来学习,圣上深感安慰。云云。
写了一会,也不知谁家结喜,雨中放鞭炮,炮声快要盖过雷雨,倒也没有那么害怕了,她不用想,也知道此刻外面肯定张灯结彩,热热闹闹的,心下也觉得稀奇,这大晚上接新娘,也是新鲜。
想着想着,莫名的添了几分凄凉。
挽月想起和刘玄玉在一起时,也画过他们未来的喜事,她从小到大都没过过什么好日子,喜事乃人生头等大事之一,所以她一定要十里红妆,风风光光,叫所有人都羡慕。
可如今,想要嫁人,却没人愿意娶她了。
愣神想着,蒋忠榕来敲门。
挽月抚上墨青色绸缎的风衣,也没梳发髻,木簪子松松垮垮的斜插在头上,就去打开门,稀稀疏疏的雨声瞬时大了些,铮得人耳朵疼。
挽月靠在门上,抱着胸道:“做什么,大半夜的被人看见多不好。”
“姐姐。”蒋忠榕喘了一口气,墨色双眼淌着流光:“帮我一个忙。”
挽月嗅了嗅,依稀闻到他身上萦绕的清香和不易察觉的血腥味,神色立即凝重了起来:“怎么回事?”
出了房门,忽然雨小了下来,蒋府外的喜事渐渐传来欢声笑语,还真有些扰人,不过这样的欢喜事,倒也没有人会真的介意了。
“你受伤了?”
“不是我,你先随我来吧。没在院子里,我把他挪到了一个安全的地方。”
蒋忠榕说着,已经推开院门。夜深雾重,雨丝不知不觉已经他额前的碎发都沾湿,他也浑然不知,只想着加快脚步。
渐渐的,挽月便跟不上步子了。
蒋忠榕特地选了一些偏僻小路,无人看守也无长明灯照耀,见她落下,索性把她抱起来,抗在肩上小跑起来。
挽月忽觉天地旋转,而后便看见了红土在眼前飞速掠过,差一点就惊叫出声,又想起两人行为偷摸,只好压低声音道:“蒋忠榕,你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走。”
很快,蒋忠榕就把她放下来,同时也到达了目的地。
挽月晕的站不直,抓着他的袖子艰难抬起眼来看,那破旧泛黄的牌匾上,在微弱的雨光下,依稀可见三个大字,望朔居。
“望朔居?”
挽月心生奇怪,这个院子怎么就像废弃了一样,门口没有挂红色的纸灯笼,石阶上似乎还有些许杂草,一看就是没人住,也显少有人来。
两人走进去,蒋忠榕很快就给了她答案:“我娘生我以后,爹给她盖了这座望朔居,所以以前爹对我不好的时候,我就想他应该是爱过我娘的,也爱过我的,我就没那么讨厌他了。”
挽月脚步顿了一下,眼前的黑夜乍然之间变得虚幻了起来。
听夜雨瑟瑟,小风瑟瑟,落花蹭叶也是瑟瑟声。蒋忠榕静默了半晌,沉着声音开口:“只可惜我娘没有等到爹给她一个名分,就出了与别人有染的丑闻,幸亏我眉眼像极了我爹,不然该说我是别人的种了,可我不会相信的,我娘不会做这种事。”
挽月刚想要问什么,蒋忠榕就停住了脚步,把屋子的门推了开来,
雨,不知不觉停了。
月光倾泻,争先恐后的洒进屋子里。
屋子中央有一个长方形的桌子,蒋忠榕走上前,把桌子中央的蜡烛点上火,瞬间,屋子里被照亮。
挽月垂眸看了一眼,那蜡烛上还有蜘蛛网,看样子也是许久没有用了。视线再向左,她很快就看见了桌子后面角落里倚着的黑袍男人,男人唇上都是血,脸色却惨白的吓人,好像正在承受极大的痛苦。
挽月吓的往后跌了两步,指着他问:“蒋,蒋忠榕,你不会爱而不得,选择杀人灭口吧。”
蒋忠榕回身从柜子里拿出了一条崭新的热毛巾,擦拭干净手后,无语道:“闻挽月你能不能少看点没用的话本,脑子里都是些什么东西。”
蒋忠榕刚说完,侯爷的下巴就挨了一巴掌。
挽月打完,满意的收手,刚蹲下身子探北平候的呼吸,就闻到了一股血腥味,她伸手掀开他的外袍,果不其然,他腹部虽然已经用了纱布缠绕,可还能见到血在往外冒,就要把纱布染湿了。
“什么时候的事?”
“一个时辰前,我睡不着,本来打算在府里散散步,结果在望月亭看到侯爷的,那时候他还有意识,抓着我的手叫我不要声张,我只能把他带到这里来了。”
挽月看了他一眼:“你确定这里不会有人来?”
“不会。”蒋忠榕说这句话的时候,眼里的光暗淡下来:“这里基本被废弃了,爹那时候说不准拆,就没人敢动这里,一直到现在,基本不会有人来了,”
挽月沉吟了一句:“嗯,是什么伤口?”
“剑伤。”
“剑伤?”挽月拧眉:“你可想好了,救他可以,但是他秦宵是什么人,那可算个皇亲国戚,又与当今圣上关系算好,敢动手的,想必也只会是皇亲国戚内部的争斗,你要是插手了,万一以后惹来杀身之祸怎么办?”
蒋忠榕想也没有想,迎着她的目光:“我不怕,挽月姐姐,他曾经也救过你的命,能不能看在这个面子上,你救他一回。”
挽月本就心念着这个,被他这么一说,觉得不救简直枉为人,只好说道:“好吧好吧,止血的药粉你再给他多弄点,今日太晚了,一会给他搬床上去,你给他打点水擦擦身子,剩下的明日再做,我明日会去找人帮忙,他的身份不能看大夫,你也不要让人知道他在这里。”
蒋忠榕感激的握住她的手。
她刚笑,想说不用这么客气,蒋忠榕就撒了手,搀扶北平候去了,害她的笑容尴尬在脸上,无人看了。
真是见色忘友。
挽月在心底狠狠吐槽了一句。
蒋忠榕这么久以来对挽月的信任,她说什么便听什么,两人弄来了点水,他先给北平侯擦拭了下身子,再上了大量的止血粉,确认真的不流血以后,才安心下来。
“天气凉,伤口不容易发炎,不用担心。”挽月说。
蒋忠榕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最后竟想留下来照顾到天明,挽月觉得甚是不妥,便把他赶回去了。
第二日天还没有亮,挽月出门前把蒋忠榕也叫上,看他眼底的乌青分明,调侃笑道:“怎的,担忧的一夜没睡?”
蒋忠榕死鸭子嘴硬,闻言瞪了她一眼:“我有什么好担忧的,只是不知谁家夜半迎亲,结得莫不是鬼亲,闹的人睡不着觉。”
“你见谁敢在京城如此招摇的结鬼亲,也不怕让官府的人抓去,怕是算了那个时辰结亲最好不过,所以才选了那个时候。”
烟雨婆娑,衬得天是青黛色,像是白玉瓷器,乌云间的云光如同添上去的纹路,蜿蜒绵亘,延伸到那看不见尽头的天边去。
出了门,挽月指了指东边:“你去做你该做的,我一会就回去。”
“你去哪里?”
“玉罗阁,我又不是大夫,不会处理这些东西,我在玉罗阁的朋友懂医,我去问了她再买药,你往山里的钱庄去,晚些再回来。”
“可是……”
“别担心了,他死不了的,我很快就回去了,你不要轻举妄动,我做这些也没人注意到,但是你不一样,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眼皮子底下呢。”
蒋忠榕深吸了一口气,这才犹豫不决的离开了。
挽月赶到玉罗阁,问了柳紫意。
柳紫意也没有多问,只把需要的药材告诉她,再加上涂抹的药名也一并几下后,去了药铺子。
昨夜也没有睡好,挽月打了个哈欠,等郎中抓药的空当,把头枕在臂弯了眯了一会,直到郎中来戳她胳膊,她才恍惚的醒过来:“多久了。”
“没多久姑娘,药已经抓好了。”
挽月拍了拍脸,刚要付账,脑子里灵光一闪,拿了药兴冲冲的跑回家。
蒋忠榕耐不住性子,没过两个时辰就回到了蒋府,可当他进门的那一瞬,忽觉有些奇怪,门口的家丁盯着他的腿,路过的丫鬟盯着他的腿,就连云姨娘,也微微欠身,温柔说道:“如此有孝心,也是不容易。”
蒋忠榕想问不敢问,怕说错话,只好忍着好奇一路回了院子,还没推开门,就闻到那药味也十里飘,不用尝都觉一股苦味。
“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挽月从灶台后面微微掏出了脑袋,说着背手擦了擦脸上的灰土,指着灶台上两个药炉子说道:“一会药好了,一碗你端给蒋老爷,另一碗我端给北平候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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