夯土结构的关墙早已不见踪影,高大的门楼已经被拆成了一狠狠粗大的木料,大批的土坯和石块被堆砌在道路的两边等待清理,八路军厢兵都指挥使司直辖的工兵团正在紧张忙碌地将从敌楼上拆下的一切有用物件装车。这个工兵团是在之前的工兵营基础之上扩充组建,是目前八路军军中编制规模最大的一支工兵部队,下辖三个工兵营一个转运营和一个轻重营,总人数多达两千八百人。这些人前前后后忙碌了整整七天,其战绩就是,一代雄关雁门关从此彻底成为了历史名词,晋北咽要从此洞开。
爆破都是工兵团中一个极为特殊的编制,这支一律由二十岁以下的年轻人组成的队伍是此次拆迁工作的主力,这个都人数并不多,两个队加在一起才只有不到八十个人,然而这八十个人却都是从丰林书院中肄业的学童,其中一部分甚至至今梳着道髻。
场地上四处弥漫着硝石和硫磺的味道,刺得漫步巡视的沈裳和魏逊等人一阵阵皱眉。
“造孽啊”沈震一面四处查看一面出阵阵不和谐的音符。
“三百年雄关要塞,便这么毁于一旦沈震轻轻摇着头感慨道。
“先是统万城,如今是雁门关。据说还耍拆掉云中,,大人拆墙拆上瘾了魏逊此番难得地附和了沈定一句。
“失了这晋北屏障,日后契丹南下。旬月之间便可纵横代、忻,大人逞一时之快,却为后人添却无边烦恼了”折御卿苦笑着道,他是一直不大赞成这种到处拆东西的战略的,胜利是战场上一刀一枪拼出来的,靠看到处拆东西就能赢得战争,这道理当真是闻所未闻。
然而沈忿却并不认同他的话,淡淡摇头到:“区区一道关墙,是愕不得万世安康的,咱们汉人自家不够强。纵有长城万里,也不过是个纸糊的笑话,咱们自家足够强,便只有咱们欺负契丹人的份,要这雁门关又有何用?大人拆掉雁门关,其实拆掉的并不只是一道木石屏障,拆掉的是咱们汉人心中的那点侥幸,靠着一堆木石土块过自家的安稳日子,那日子其实走过不下去的。”
折御卿犹自不服:“大人虽能。却也难左右天下人心,天下人皆懈怠。岂是没了这区区一个雁门关,便能一夕之间变得过来的?”
“变得过来自然最好,变不过来;那就活该被人欺负魏逊冷冷地道。
折御卿反驳道:“话虽如此,单就军事而言,有这道关墙和没有这道关墙还是大有不同的,就是咱家大人,还不是依托芦子关起家,没有芦子关,只怕面对拓跋家铁蹄。大人也未必就能从容应对
魏逊断然反驳道:“高家掌政的时候也有芦子关,结果如何?党项还不是照样年年南下?挡住了党项八部铁蹄的是大人,不是芦子关!土堆石砌的关墙毕竟是死物,军事胜负。终归依靠的还是人!”
折御卿还欲继续争辩,沈定却开口打断了他:“其实我本不赞同此次出兵,大人新有七州之地,根基未稳,兵力不足,山前山后之地纵然拿下,也难固守,最终还是要丢弃。
雁门关拆掉也好,没有了这道关墙。我军进出河东如履平地,想来便来想走便走,太原刘氏的兵力要放在南线,其余力根本不足以阻我兵锋,除非辽国在朔州驻扎重兵,否则这块地方便是我军嘴边上的肉。随时都可以咬上一口。自河套出兵经略此地,总比自上京或者析津府出兵救援来得方便。只要没有了雁门关,折扬两家纵横苛岚便再无侧翼之忧,我们再不须将太原视作威胁。反是太原刘家要来着意巴结安抚大人,大人在延州跺跺脚,太原城也要抖上三抖
这话一说出来,折御卿顿时不再说话,毕竟这其中李文革本人的得利并不明显,但折家和杨家的得利却是实实在在的,前年折德衣也曾一度攻陷岚州,可惜党项和北汉夹攻,很快便放弃了,如今有李文革支持。雁门关又被拆掉,北线的契丹军队势必被牵制得死死地,北汉独木难支,岚州便是折家垫板上的鱼肉,此次东征大军一路行来,硬仗没打几场,然而在战略上却已经占足了便安,单凭这一点,折御卿便已经无话可说,李文革的战术能力或许不值一提,但战略上的眼光确实令人不得不服气。
沈震转过头问折御卿:“上次商议好的事情,监军司布置下去了没有?”
折御卿点了点头:“据巡逻的骑兵报告,这几日66续续潜越山谷南下的契丹人有二十多股,攻玉他们只是做了做样子,拦下了其中四股。其余的都放过去了。”
沈定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魏逊皱起眉头道:“大人和细封此囊还在北线,这些人南下,消息走露,辽军势必星夜回兵,大人那边时间够么?”
折御卿解释道:“潜越山谷的辽人分属不同部族,耶律敌禄手下多是临时集结的部族军,这些部族老家被咱们端了,势必要逼迫其主帅回师相救,到时候耶律敌禄即便想要按兵不动都做不到,辽军军心不稳,南线的朝廷大军压力便要小上许多。”
沈定却淡淡摇了摇头:“耶律敌禄镇守西南多年,并非无能之辈。想要乱他的军心恐怕不忍 话又说回来,他若真的连封锁消息都做不到,也就不足虑了。不过拖得时间越长,消息泄露的机会便越大,他应该明白这个道理,我只望他急回军,以定军心,这样我们在此处以逸待劳,折扬两家在侧翼袭扰。这一仗便有把握的多了,耶律敌禄麾下乃是大辽西部最能战的武力,打垮了这支兵,我们纵横云代便再无阻碍,甚至驻兵云中也不是不可能。我所虑者,只怕我们能看到的,耶律敌禄一样能看到,其未必肯遂我意急切回兵与我决战,其若沿着浮沱河谷向河北易州方向撤军,我军虽然也能出兵从侧翼骚扰,多多少少以不,但想要仓歼其军却不可放这支军回到易州必洞州,韦府方面的援军会合,云中便只有放弃”这到还不怕,怕的是敌禄铤而走险。自长平向东而去,从井熙越太行直出河北,骚扰大周的河北州郡,皇帝新即位,朝局还不稳固,河北又是王殷经营许久之地其故将亲兵较多,对当今本就不满,到时候局面就殊难逆料了。若是敌禄手段高明,战抚并用,只怕河北之地,将不复为中国所有”
“郭氏本尧山布衣,豪滑扰乡里。执戟闹营戍,犯法当死,幸的高祖垂顾,擢于卒伍之间,得秉旌节,承命托孤,先帝遂以枢密委之。恩被两朝,盗徒感悟,惠泽三代,顽石涕零;而郭某竟弑先帝,禽兽尚不肯为。岂得以人心论之,,?”
一篇不过千字的战书,窦仪读的汗流浃背,坐在帅案后的柴荣默默听着,脸上却看不出是什么表情。
这位新皇帝与郭威在性情上大不相同,郭威虽然聪明得自天生,喜怒哀乐却全都挂在脸上,毫不掩饰;这位新天子却全然相反,性情激烈勇决,然而喜怒却极欢形于颜色;刘崇在战书中将他们父子骂得狗血淋头。他却一丝一毫的怒意也没有,倒是安仪这个翰林学士越读越是觉得口话燥,汗水也自额头上涔涔而下,”
“宴卿何须如此,又不是你在骂”柴荣淡淡笑着,望了窦仪一眼。
窦仪一声苦笑,明知战书里面没有好话。却偏偏还要命自己当众宣读,这不纯粹是难为人么?
“还有多少?”柴荣问道。
窦仪看了看:“陛下,还有三百多字,
柴荣点了点头:“时间,地点!”
窦仪楞了一下,又看了看战:“后日,巳时三刻!”
柴荣抬起眼看向站在帅案对面的王得中,低声问道:“你来我营中。下真的不惧死么?”
王得中淡然拱手:“太史公有云: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人情谁不惧其死?得中众人也,能死国事,是重于泰止;也
柴荣默默注视着王得中,轻轻指着那份战书:“这个东西,是你写的?”
王得中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得中不敢掠人之美,此为赵相手书!”
柴荣笑问:“若是你写。当如何写?”
王得中一拱手:“战书非枚文,但战降二字可也!”
柴荣轻轻点头,他两只眼睛盯视着王得中:“那就劳烦你这位下书人。将联的答复转复刘氏,”
窦仪急忙整理袍袖,欲到一边录下柴荣的回复,一抬头却正好撞上柴荣凌厉的目光,内中明晏是阻止之意。顿时吓了他一大跳,动作也停了下来。
柴荣目光转向王得中,一字一顿地道:“你回去告诉刘崇,联与尔家,不共戴天!”
联与尔家,不共戴天,,
刘显默默咀嚼着这句话,脸上浮现出几许怅惘神色。
郭威用手段阴死了自己的长子。自己与郭家不共戴天,天经地义”
只是自己那位侄子,起疯来居然将郭家一门老小尽行诛戮殆尽,郭威的全部家人,加上眼前这位大周朝新天子柴荣的全部妻儿子女,在乾佑之祸中尽数罹难,郭家要与刘家不共戴天,原也不足为奇,
看起来,当年的郭威虽然弑君。却终归对刘氏一族手下留情,并未大开杀戒,其所为所行,倒也堪称仁厚君子,,
郭威真正不厚道的,乃是为表谦逊,假意推举自己的长子湘阴公刘贷继位,事后为遮掩谋篡之行暗中纵容部下害死刘攒灭口,广顺一朝的权臣大将当中,大多于此事上讳莫若深,其中不乏为刘资感到冤枉遗憾之人,只是事情过去三年有余,刘显虽依旧念念不忘杀子之恨,旁人却渐渐淡了。
让刘显不爽的是,赵华起草的这份战书虽说中规中矩,却提也未提湘阴公之事,全部笔墨都用来指责郭威以臣弑君的大逆之罪。这也难怪柴荣对此毫不感冒,硬梆梆八个字扔回来,汉隐帝刘承佑被诛。完全可以说是咎由自取,人家郭威在前线。他却在后方灭人家满门,如此行径除了“找死”二字以外实在无以形容。此事之上国家父子可以说毫无心理负担,无论是谁被欺负到这个份上若是还能忍耐,天下人只怕人人都要戳着脊梁骨骂这人没骨头……
郭威杀了湘阴公,柴荣却并没杀过刘家的人,反到是其自家妻儿被刘承佑一锅绘了,因此郭威或许还在湘阴公的问题上心存一丝愧意,眼前这位新天子却完全没有这份心理负担。因此这句“联与尔家,不共戴玉”便说得格外明白爽利。
两军对峙之际下这样的狠话。起码证明了一点,此番柴荣亲征,并不是摆摆姿态做做样子,人家是真正实心实意来了解恩怨的。
无论柴荣能否打赢这场战争。起码其作战决心已经表现得极为坚定
白。
刘显苦笑之余,心中却也生出一丝怒意。这小辈如此狂妄。难道我便怕了你不成?
周汉之间虽然实力相差颇多。然而柴荣新即位不久,朝中局势尚且不稳,内外人心尚未服膺,后方还有权臣大将居心叵测坐观成败,真正抵达前线的军力并不多,就算比起北汉一家来看都居于劣势。刘崇自己镇守河东多年,也称得上久历战阵熟谙军事,在以多打少的情况下他自信没理由输给一个小辈后生。更何况还有契丹强援在侧?
刘显嘴角浮现出一丝冷笑。
不共戴天?
那便到底看一看,这个,“天”究竟是在汉还是在周? 联与尔家,不共戴天。
柴荣的战争宣言令御帐中的众将一个个心情沉重,没有人敢于质疑柴荣的决断,然而张永德还是在委婉表达自己的意见。
“军卓不同民政,讲求的便是庙算。…算可胜,亦算不可胜!刘氏遣人下战书邀战,足证其赎愕小,河东地域狭民力匿乏,再加上还要供应数万契丹军队军资,必然支应不掇。故此刻氏利在战,而朝廷与之相衡,利在久战。战事拖得越久,对刘氏愈加不利,对我则越有利
柴荣认真倾听着这位麾下头号大将的意见,面色平静,一语不。
窦仪是文臣,却没有张永德那般顾忌,直接向柴荣谏言道:“陛下富有四海,刘氏狂犬吠日,大可不与其一般见识。因怒兴兵,更是兵家大忌,兵者国之大事,不可擅兴擅止。临敌决战,尤须谨慎。众将皆非不知兵之人,还望陛下能察纳雅言!”
柴荣笑了笑。依旧没说话。
李重进却不大赞同张永德的说法:“狭路相逢勇者胜,短兵相接考较的先是士气,刘氏邀战,陛下若避而不战,有损士气军心,两国交兵。岂有一战而定胜负的道理?我朝国力强盛,带甲数十万,刘氏地只河东十余州,兵不过三四万,这是大势。既然刘氏要对决堂堂之阵,朝廷便还之堂堂之阵,没什么大不了的!”
柴荣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位曾经有希望与自己竞争大位的外弟,嘴角浮现出了一丝笑容。
赵匡胤此番担任了行营都虞侯,已然有了参与军议的资格,然而他却紧皱着眉头始终未曾说话。
张永德不同李重进,他是深知这位郭威身边的老牌亲兵的军事能力的。此刻见连连向他打眼色其都视若不见,只得开口问道:“元朗怎么看?”
赵匡胤抬起头,望着柴荣道:“陛下,臣奉先帝遗诏出使延州,曾经参与怀仁太尉军议,其时北汉尚未兴兵,然而今日局面,却已经全然被太尉料中,”
“哦 ”一直面色从容听着文臣武将议论的柴荣此番猛然坐直了身躯,眉头轻轻拧了起来。
赵匡胤苦笑:“末将不敢欺君,当时怀仁太尉等延州军将便断言,陛下将与刘氏决战于高平关
这句话说出来。不要说柴荣,帐中的人无不被赵匡胤勾起了好奇。
李文革居然在两个多月前便料到了今日之战局,这倒是桩新鲜事,难道这些上真有未卜先知之人?
“高平为上党以南第一要隘,无论是刘氏南下还是我军北上,要取主动必先控制高平,此为知兵者所共见。也算不得多么高明出奇的见识,”众人好奇,柴荣反到重新镇定了下来。
赵匡胤点了点头:“陛下英睿。末将所见亦诚如是,怀仁太尉乃是命军中将并在木图上推演潞州战局,将北汉和契丹兵要一一列明,条分缕析测算摆布,这才有所判断”臣想的是,怀仁太尉既然已经算得先机,若末将是他,当如何运用这一先机?”
柴荣脸上浮现起一丝赞赏颜色:“说来听听
赵匡胤道:“怀仁太尉既然知道双方大军将会战高平,那么以其用兵之精准,辄必不会长途绕路来高平凑这个热闹
柴荣轻轻点头,不过还是说了一句:“自龙门渡河,路到也不算远”
赵匡胤苦笑,自己总不能直说李文革这种藩镇对于千里迢迢勤王护驾没有兴趣吧,他咽了口吐沫,道:“臣料怀仁太尉不会自龙门东渡,其出兵道路无非两条,一条走出府州袭扰苛岚,一条则走向北渡过大河。进攻辽国腹地
他讲到出苛岚时,柴荣的神色倒还正常,这说明这条进军路线并不令他感到意外,然而当他说到北渡大河进攻辽国腹地时,柴荣的神色剧变。他皱起眉头道:“辽毕竟是大国,李尖革不似弄险之人
赵匡胤叹息了一声:“这条路倒也未必是弄险,辽西路诸部多是部族军,并非其精锐皮室,杨衷南来。必然要带上军中精锐,如今辽军云中、朔、应及西南招讨司所辖诸州并无强草守卫,以八路军之战力,长驱直入并非不可能之事
“李怀仁连辽国出兵也料到了?”柴荣的脸色顿时再次阴沉起来。
“诸将并未议及,怀仁太尉执意要末将来说,这是末将陋识浅见,不过末将倒是觉得,怀仁太尉自家也是如此计算的,他只不过是想要考量末将的斤两罢了”臣想,怀仁太尉既然能够计算及此,想必不会坐视这等大好机会无所建树,这位太尉。是不同别的藩镇的
柴荣神色雾和了一点,他扫视了众人一眼,缓缓开口道:“这便是我答应刘氏后日阵战的缘由”抱一说的不错,从高平看敌众我寡,从全局看周强汉弱,刘氏利在战,我军利在久战。
可实际上呢?此番亲征,多少人等着看联的笑话?又有多少人在暗中串联掣肘?我军目前人少,粮资暂时还可支应,若是战事持久,谁能保得后方不生变故?当面的数万刘军。不过是站在明处的敌人,联的敌人。却并不全然是站在明处的
他轻轻舒了一口气:“联也料李怀仁不是坐视联孤军奋战之辈,只要他和折扬两家联手,苛岚方向的刘军是断然挡不住他们的,辽军劳师远征,深入代、忻之南,若李文革和折扬两家断其后路,杨度还能如此悠闲坐在高平看戏么?”
他冷笑了一声:“莫说辽军此刻并无战心,便是没有李怀仁这个粤援,联这一仗也是非打不可,联若不能在战场上实实在在打垮刘氏。不要说朝野,便是契丹。只怕也便存了轻视中国之心,翌日再度南渡。饮马大河,那便是华夏衣冠之大劫了,”
他站起身,缓缓道:“秦汉以下。长城早已残破,胡马南下如入无人之境,石敬瑭失幽蓟,更是使中国屏障尽失,联没有秦始皇的资财民力,但联今日便是要在这里,在高平,在契丹人的面前,重新修筑起我汉人的万里长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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