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唐

第三卷:一代天骄——第二十九章:赵家郎(5)

    
    看着摆在眼前的这份《延庆宥夏盐灵河诸州礼教札子》,即使冷静自持如秦固,電子書()
    “周公作礼制,规矩天下;孔子行教化,典育苍生;礼教者,社稷气脉所系,军国之政,无重于此。凡稼穑、物器、矿冶诸道,皆以字存续,数术、天、地理众学,具因竹册留传。礼之所下,虽匹夫亦足明廉耻,教之所及,尽垂髫也得识字。经、史、诗、、理,无为桀亡;煌煌治世,四维勤勉,吏存节操,民识进退,知所不为,知所必为;纷纷乱国,八荒懈怠,上有贪心,下生虐民,无所不为,无所必为……是故将谋强富,先行礼教而固本,欲清政治,必积民智以待远……”
    这份由节度参军会议拟制的礼教札子,核心内容只有八个字——官商并举,礼教复兴。
    对于复兴礼教,无论是秦固这种正宗的儒生还是李彬这种骨子里的管学门徒,都是高举双手赞成的,天下乱了这许多年,残民之贼如过江之鲫前赴后继似无穷尽,章学术让位于矢刃刀矛,实在是明的大倒退,正所谓军阀不可怕,就怕军阀没化——自家没化的执政者,指望其能够尊重化重视化,岂不是痴人说梦?
    郭威之所以得人心,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这个粗野军汉不但重视读书人重用读书人,甚至以九五至尊向圣人行叩拜礼,仅凭这一点,道统在周,便已是天下读书人默认的大势所趋。
    因此李革尊重化人,甘愿与士人们互为盟方,在延州这块地皮上,他的麻烦就比高家父子少出几个数量级。
    然则这份札子里的礼教复兴,却并不是“劝学兴教”这么简单。
    礼教复兴的核心,是“有道无禁,有教无类”。
    所谓有道无禁,是指不禁百家之学,不仅孔孟之学在延庆七州可以广为传播尊奉,诸子百家,皆同孔孟,无所禁者。
    一句话,在延庆七州,不存在学术禁区。
    所谓有教无类,是指不分士农工商,教育政策不针对任何一个族群集体,而是要惠及全民,上至达官显贵,下至稼穑之家,不分男女,无论贫富,皆在其。
    说白了,就是教育不再单纯地面对士人这个社会精英阶层,而是面向全民。
    这两条基本原则,说说容易,放在秦固眼,却无异于痴人说梦。
    这份札子的细则里面,明确提出,五年之内,要在延庆七州所辖四十二个县治筹建八十八所蒙学,按照人口划分上下三等,上县四所,县两所,下县一所。所有蒙学必须设置字、数算、图画、礼制、天、地理六门学科,儒家的经史却并不在其;五年之内,七州州治要各设一所州学,设置经义、诗、数术、史纪四门学科。
    秦固轻轻摇头:“画饼充饥……”
    坐在客席上的陈素面色淡然,坐在她下的杜勉却略显局促不安。
    杜勉是此次春闱状元及第的进士,尽管李革不在,延州军政集团还是按照去年秋闱周茂生的例子暂授其为检校节度府教谕参军事一职。
    此次春闱在章和陈素的携手合作之下以平淡开端,以平淡收尾,从始至终也没有闹出什么乱子,尽管昭院系统向七州四十二县布了此次春闱“男女不禁”的州命,然而七州范围内却并无一名女子应试,这并不仅仅是观念问题,在这个时代,读过书认识字的妇女凤毛麟角,识数能算的也少之又少,一般妇女所擅长的操持家务料理膳食采麻制衣又不考,因此即便从政策法令上放开了口子,也并不能真正改变甚么。
    公允地说,此次春闱,作为副考官的章是颇识大体的。
    他以五品州判的职衔给陈素这个七品参军做副手,无论是事前还是事,都未尝有半句怨言,甚至还在暗做了许多动员工作——李彬秦固都很担心因为女官主考会导致延州的许多读书人抵制此次考试。
    这种抵制也许暗曾经酝酿过,但是并未成为现实。一方面是在延州颇有些根基的章做副主考,另一方面则是这年月要当个公务员委实不容易,再牢固的气节观瞻在公家饭的铁饭碗面前也显得不值一提。
    显德元年的延庆春闱共取士三百一十八名,令人颇感意外的是,此番科试夺魁的状元竟然不是延州人也不是庆州人,而是来自最遥远的灵州。
    杜勉以一个刚刚被列入八路军治下的子民身份状元及第,这令延庆诸州的上流社会大跌眼镜,倒不是说延州本地人有多么排外,只是纯粹的没想到。
    灵州被正式收入延州治下,不过是一月份的事情,而春闱开在三月份,以灵州和延州之间的距离,怎么也得走个半个月二十天,这间还要刨去应募、录名等等一系列手续要花费的时间,而且灵州初定,肯定是无力组织初试的,杜勉只能到州府来参加初试,这么算下来,几乎是灵州刚刚被拿下,这小子就跑到何岩的州判署去应募录名,估计若何岩是个脑子糊涂做事反应迟钝的,都不一定能弄明白这小子说的是什么事。
    这么一算,有心人自然明白,只怕这小子还在冯继业没有倒台的时候,就开始惦记延庆诸州的科举了……
    李太尉去年搞的那场乌龙科举,在整个关地区传为笑谈,凡是有点身份有点资财的门第世家乃至藩镇,私下里都在悄悄取笑这位关第一节镇的没化,就是儒生们,提及此事也不由得一个个摇头叹气。
    然而从这个杜勉的身上看来,事情似乎又不是那么绝对……
    这个名声虽然不好听,却莫名其妙的成了个“千金市马骨”的当代典范……
    说书先儿都可状元及第,会写几个字会算几个数都能做官,这样的好事,才高八斗如杜勉(自以为)之流,如何能够不动心?
    最起码秦固自己就知道,高家姚家的各房子弟原本对李革的科举不屑一顾,去年秋闱更是严谨自家子弟下场去丢丑,除了老幺高绍良不知什么原因突然间临时报名参考以外,这两家的子弟基本上都没有出现在去年的秋闱。然而这种情况到了今年的春闱,却突然间变了风向,高允和姚公望的长子姚士存联袂来访自己,为族子弟说项——作为副主考的章那边更是门庭若市,上门请托之人络绎不绝。
    大约也只有主考官陈素那边,大家知趣地没有上门。
    这也无形减轻了秦固和章的压力,恶人自有陈素去做,到时候与不,对这些请托的事主都能有个搪塞之词。
    此次科举延州高姚王韩四大家族第谋取了功名者多达八十三名,几乎占到了春闱取士总数的四分之一强,只是均在二甲三甲之列,一甲进士及第的三名骄子,均被外地生员夺去。
    灵州回乐生员杜勉以七门科目总分五十九分的成绩状元及第。
    庆州乐蟠生员郑鹏远以七门科目总分五十二分的成绩榜眼及第。
    庆州庆阳生员卫瑀以七门科目总分五十分的成绩探花及第。
    对这个结果,秦固也十分的无可奈何,李太尉这个让人笑掉大牙的科举取士方法最大的一个麻烦就是题目和分数相制,使得考官从动手脚变得十分困难。
    就像现在,明明所有人对这个考试结果很不满意,然而分数如山,谁也说不出什么,要去改分数,不要说这事情做起来很难查起来容易,做了之后后患无穷,现下那位韩夫人就坐在主考官的位置上,却有谁愿意去冒这个风险跳这个陷坑?
    这种绊马索一样的制度设计下,章会乖乖配合陈素一点都不奇怪。
    杜勉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如愿以偿以状元身份入节度府为教谕参军——当然,暂时还是检校,因为有权布正式任命告的那个人目前正在云城下吃沙子……
    陈素点了点头:“这份札子,其实不过是于周昭去岁应试制之一变,主旨并无差异”
    “周昭”指的是周茂生同志,去年以一篇白话的《论教育》被太尉大人亲笔点了个满分的幸运儿,现任八路军节度昭参军事,在节度府分管“舆论宣传及意识形态工作”(太尉语)。
    秦固笑笑:“韩夫人,节度度支,一向由尊驾总理,当知今年的入出如何,就是此刻,吕易直疏浚无定河河道的公还压在长史书房的案头没有批复,咱们这位太尉,是个只会张着手散财的粗疏人,他哪里知道七州之地百余万生民都要吃饭,赋税全免,又要疏浚河道修缮道路开垦荒地流通商贾,如今更是干脆带了浩浩荡荡数万大军去辽境炫耀兵威,兵马一动,粮库全空,朝廷又在限制我们自淮南买粮的粮船——朝廷也在河东与北汉交兵,也要粮食。这份札子里要在各州县设八十八所蒙学,糜用何来?又哪里去寻那许多夫子去?”
    陈素点点头:“杜教谕拟的这份札子,可商榷者确实颇多,本也不指望使君能批复,故此题头便是札子,并非正式行,使君有意见,尽管与杜教谕明言,待太尉回府,才好正式具禀上”
    秦固点了点头,看着杜勉:“励之,你算过没有,八十八所蒙学,七所州学,总共要花费几何?”
    “励之”是杜勉的字。
    杜勉点了点头:“承蒙使君垂问,学生核算过,以延州货值物价论,一所蒙学最少要花费十五缗制钱,庆州略少,也要十三缗到十四缗,灵州须十缗以上,盐州大约须六缗,宥夏两州约核四到五缗,河州情状学生所知甚少,不能估算”
    秦固赞许地点了点头:“励之终归是用了心的,这个花算,大致不差,依你所言,越是上县,靡费越多,且非偶一为之,岁岁均需拨付,你也当知晓,节度现下亏空甚巨,这项开支,是万万担负不起的……”
    杜勉抬头小心翼翼看了秦固一眼,咽了口吐沫:“学生有个愚见,以为此事大可不必官家出钱……”
    ……
    赵匡胤松开已经几乎全然没了知觉的右手手掌,对面的一个汉军都校斜斜栽倒,肩头上嵌着一柄刃锋上满是缺口的直刀,这是赵匡胤在一个时辰内砍残的第四柄刀。
    此刻仍旧围在柴荣身周的,还有不到六百人马。
    骑兵冲阵,没了度也就没了优势,因此历来骑兵冲阵,必着重甲,必积初,否则便向契丹骑兵一样,列阵不战,生生拖死敌军为止
    可惜的是,这些兵法上所教授的内容,和此刻战场上的实际情况,全然相反。
    柴荣御驾前出,两百牙兵在前,四个指挥的兵力侧卫左右,直直冲向正面的敌阵,距离过短,不但不能加,反倒要极力控制马,否则一旦拉散了队形,零零散散撞上去非但无效,反而会被敌军觑到空隙,赵匡胤几乎在第一时间便带着两百牙兵将柴荣的战马团团围在了当,便那么压着马以随意溜达的步缓缓朝着汉军阵线央靠近。
    张永德率领的十七个指挥的兵力出阵慢了一线,然而却先于牙兵与汉军接战。
    赵匡胤带着一队牙兵,将自己的皇帝死死压在身后,怒火满腔的柴荣不断策马朝前挤,都被一个个咬着牙绷着劲的牙兵们毫不犹豫地挤了回来。
    周军御帐部队便这么“从容不迫”“好整似暇”地与正面的汉军接战了。
    这场鏖战没有像右翼那样顷刻之间分出胜负,一个时辰过去,双方还在纠缠厮杀。
    周军兵力不多,总共只有不到一千四百人,汉军军前线仅手持长矛的步军就多达十个指挥。
    一个时辰下来,周军只剩下不到一半人马,所有的指挥全部打残,向前推进了大约不到百步之遥,柴荣依旧被死死困在军阵央位置,几乎连外面的敌军旗子都看不到。
    赵匡胤带着挡在皇帝法驾之前的都队如今还剩下八个活人,几乎人人带伤,赵匡胤砍翻了面前的汉军都校,伸手回去接兵刃,却接了个空——那个位置上只剩下一匹空马。
    马蹄下最少踩着两层敌军或自己人的尸体,这支六百来人的小股部队还在缓慢地但却是坚定地朝着既定的目标方向一步步推进——那个位置竖立着北汉主刘旻的大纛。
    左侧张永德的战况如何不得而知,这么大的战场,这么紧张的战况,各支部队之间根本来不及相互联络统一步调,右翼的史彦能否顶住张元徽?一直引而未的辽军究竟何时才会出手?这些问题赵匡胤根本无暇去想,他此刻唯一比较着急的一件事情是……手上没家伙了,得找件家伙……
    一杆马槊挂着风声从左前方刺来,赵匡胤扭动着腰肢闪了一下,马槊的刃锋在他胸甲前滑了一下,将他护心镜右上方的一片甲页子连片挂了下去,赵匡胤翻起右肘夹住了马槊前端,左手握成拳头重重捶在木制的马槊枪杆之上,胸攒一口气奋力“呸”的一声,一口吐沫冲着对面那敌将的面门啐了过去……
    对面那敌将马槊被夹住,正欲奋力回夺,手的枪杆突然剧震,双手险些拿捏不住,正在用力捏紧之际,抬头便见白蒙蒙一片冲着自己的面庞扑了过来,惊惧之下不自觉地一只手抬起遮挡……
    赵匡胤腰背用力,夹着马槊在马上猛地一转腰身——
    对面敌将连着马槊被拽落在马下,摔了一个七荤八素。
    还没等那敌将挣扎起身,赵匡胤胯下的战马铁锤一般的马蹄子已经踏了上去……
    赵匡胤将夺过来的马槊轮了一圈,刃锋冲前提在了手,看也不看地上那七窍流血抽搐的敌将。
    北汉军副都虞侯郑诩殁于阵。
    一支羽箭飞来,射在一名牙兵面孔之上,那名牙兵仰面栽下马去,柴荣右侧前方终于露出了一线空隙,这位大周天子眯缝着眼睛透过这个空隙冲着外面扫了一眼。
    便这一眼,柴荣分明已经看到了写在每一名汉军士卒脸上的恐惧。
    大周皇帝曲臂拨弄马缰,准备挥剑冲上去填住这个阵型上的口子。
    一道黑影莫名其妙飞来,“啪”的一声抽在了柴荣的左手上,柴荣吃痛,不由自主松开了马缰,马儿转了一半,随即便偏着头又转回了原位。
    柴荣大怒,一错眼间,一道人影已经填上了那个露出来的空子。
    内殿直马仁禹竟然毫不犹豫毫不留情地给了皇帝陛下一鞭子
    柴荣咬着牙甩了甩手,低声恶狠狠骂了一句:贼厮鸟——
    冲在最前面的赵匡胤对这一切一无所知,他挥舞着马槊扫了两个来回,臂膀略略有些麻,咬着牙挥出第三下,却意外地感到轻飘飘的。
    赵匡胤愕然抬头看过去,却见眼前空出来一大片地方,对面的汉军士卒手端着长枪,枪矛直指着自己和身周的同袍,只是脚下却在不住地缓缓朝后挪动……
    没见过这样的……
    汉军步军此刻最想说的便是这句话。
    一千多号人冲上来二话不说就打,没有任何花巧,不讲任何战术,就那么硬碰硬上来短兵相接,死了一个填上一个,间死光两侧再填上一排,前进的度并不快,但却不容丝毫的阻滞,正面交锋的不过几十个人,眨几眨眼睛,便换了几十个人在交锋,原先交锋的人大多已经被踩在脚下……
    周军的攻势并不凌厉,几十个人几十个人的死法在这么大的战场上只能算规矩的伤亡率……
    只是……
    一个时辰以来,一息未停……
    就这么几十个人几十个人地死伤,一个时辰以来,周军战损七百多人,汉军则有一千两百人倒了下去……
    部署在最前面的四个指挥,已经有两个变成了彻头彻尾的空番号。
    连开国勋臣郑老相国的嫡子郑副都虞侯都已经战殁,这仗到底是怎么打的?
    这么消耗下去,再打一个时辰,只怕前军步阵就全都死光了……
    下一个死的会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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