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开战以来北汉方面从未将耶律敌禄统率的几万人马计算在内,基本上已经打定主意依靠自己的力量击破周军,但当契丹方面撤军的态势明显到再也无法掩饰之际,汉军从上到下还是感受到了一种刺骨的冰凉——那是绝望的感觉
几个时辰以来一直在关注契丹大军动向的王得中是第一个发觉出辽军在退军的人,耶律敌禄的部署十分持重,先动的都是居于后阵的军帐,精锐的宫卫军一直在他的统带下列阵于前直面周军,因此到目前为止李重进和白重赞的部队始终未敢轻动,柴荣就算胆气再壮,也不可能做出面对辽汉联军不留预备队的战略部署,从这个意义上讲,辽军就算不参战,仅在一边坐山观虎斗就能给周军造成绝大压力。()
同理,当辽军放弃这种态势开始撤军的时候,这种压力便翻转过来,一分不少地反压在了汉军的身上。
刘旻的心中如坠冰窖,白发苍苍的脑袋里一片茫然,他不知道耶律敌禄为何要在这个关键时刻背弃自己,战局发展到这一刻,他已经意识到自己起初试图凭借汉军自己的力量击败柴荣的方略实际上并不现实,事实证明,即便没有了老于兵事的郭威亲自统军,即便在兵力上自己占据着绝对优势,面前这个距自己不足五十步的粜米小儿也依然不是能够轻易击败的。
难道耶律敌禄便因为自己今日这一刻的怠慢,便擅自更动了契丹援汉制周的国策?
刘旻不愿意相信这一点,耶律敌禄虽然也是契丹国内的名臣重将,统带节制一方,但涉及大辽国本的核心政策,他还没有资格说话,哪怕仅仅是与闻都不够资格。
是镇守南京的耶律挞烈变心了?还是大辽宫帐之内又发生了大变?
以刘旻对契丹国情的了解,后一种的可能性恐怕要大一些。
张元徽与石守信之间的缠斗仍在继续,史彦超的拦腰侧击给张元徽造成的指挥混乱短时间内依然没有改观的迹象。张永德的中军主力在战场上已经全面压制住了李存环的团柏兵,前军的阵脚已经散乱不堪,几十个指挥被打散了建制,没有半个时辰以上的时间很难恢复,而柴荣身边的御前牙兵虽然此刻兵力已然寥落无几,却依然步步紧逼,汉军的中军已然乱作了一团,人数上虽然占据着压倒性优势,却始终只能被周军压着打。这场大战打到此刻,双方的底牌已经揭得差不多了,刘旻手中现在只剩下后军段常和蔚进统率的后军五千兵马还没用上,周军方面李重进所部也还没有动,兵力也在五千人上下。
刘旻知道,后军的五千人,和李重进手中的五千人并不在一个级数上。
这些兵力都是从太原以北的郡县临时征调而来,素来少经战阵,平日里固守城池弹压盗匪勉强还能有点模样,但也仅此而已了,要他们上阵去和敌人死磕,却是不切实际的幻想。
对李重进所部,却是禁军的精锐,前些日子初战,与张元徽所部鏖战竟日也不坠下风,仅凭这一点便可以明白,这支军队绝非段常蔚进的后军可以应付。
张元徽所部,乃是北汉国中主力中的主力,精锐中的精锐。
白从晖是自从石敬瑭时代开始便追随刘家兄弟的老将了,当年在河北对阵契丹铁骑,也从未落过下风,然而今日开战以来对方那庞大身材的大将的表现依然惊着了他,此人自午时到现在已经在阵前冲杀了将近两个时辰,浑身上下负伤最少十几处,却依然挥舞着那锤头上沾满了汉军士卒血迹的铁骨朵酣战不已。
撇开勇武不谈,单凭这份体力,白从晖就感到一阵阵心悸,他是吐谷浑人,身材高大体魄雄壮,即便如此,要连续在阵前厮杀两个时辰,也早已累得筋酥骨软了。
白从晖叹息了一声,扪心自问,若是一上来自己便和此人面对面交战,只怕也难是敌手。
不过现在么……白从晖催动战马,挥动手中的马槊,朝着刚刚砸折了一名汉军士兵长枪枪杆的周军勇将刺去。
赵匡胤确实已经快坚持不住了,手中的铁骨朵越来越沉,汗水不住从额头淌下,刺得他都有些睁不开眼。他喘着粗气凭着直觉砸开了一个汉军士卒的木枪枪杆,手中的铁骨朵却险些脱手飞了出去。
便在此时,白从晖的马槊刺了过来。
白从晖是沙场老将,马槊刺的位置颇高,并不是朝着赵匡胤的心口,而是朝着没有甲胄和护心镜防护的咽喉,赵匡胤眨了眨眼功夫,马槊锋利的刃锋距离他的颈动脉便已不足四寸。
赵匡胤激灵灵一个冷战,浑身上下瞬间被冷汗荫透了,危急关头,他的双手下意识地松开了抢来的铁骨朵,胖大的身躯猛地一个后仰,马槊枪尖挂住了他的头盔上沿,将头盔挂了下去,在他眉心处蹭出了一道血痕,赵匡胤的马再也承受不住,后腿一软便趴卧了下去。
白从晖一枪刺空,不由得愣了一下,他想不到赵匡胤在这种情况下居然还能还能躲过自己的攻击,他甩掉挂在马槊刃锋上的头盔,正欲抽回马槊,却突然间发觉一股大力向下拉扯,不由得身子前倾,身子离开了马鞍,紧急关头,白从晖大喝了一声,两腿小腿肚子猛然收紧,夹得自家的战马稀溜溜一声惨痛的嘶鸣,这才稳住了身形,没有被连人带马槊从马上扯下去。他定了定神,看向赵匡胤,却见仰面朝天躺在战马身上的赵匡胤双手死死攥着自己的马槊枪杆,居然还咧开嘴冲着自己笑了笑。
旁边一个汉军士兵挥刀冲着赵匡胤的头剁了下去,赵匡胤眼睛都没眨,只是轻轻偏了偏头,那心浮气躁的汉军的刀便剁在了地上,刀刃几乎擦着赵匡胤的耳朵,却连根汗毛都没碰到。
那汉军士兵愣了一下,正欲提刀再剁,胸口突然间开了一个血窟窿,一杆木枪自背后将他刺穿。
这一切都发生在转瞬之间,白从晖一阵羞恼,大喝一声,马槊枪杆回抽,然而黏在枪杆上的那股大力却无论如何都甩不脱,就在他浑身紧绷准备用尽全身气力之际,一支羽箭透过甲叶丝绦射穿了他的右手手肘……
白从晖倒吸了一口凉气,呲着牙松手撒枪,又惊又怒转过眼去,却见十几步外,周军甲士稀稀疏疏的人影后方,满面寒意的大周皇帝左手提弓,右手又已经认了一支狼牙箭在弦上。
就这么一错愕间,赵匡胤翻身便站在了当地,那一身沉重的甲胄似乎没给他造成丝毫的负担,赵匡胤起身之际已然掉转了马槊,黑亮的刃锋斜斜指着端坐在马上的白从晖。
白从晖冷哼了一声,伸手从背后拽出一根熟铜锏来……
无论赵匡胤此刻表现的多么彪悍勇武,白从晖都绝不会相信他到此刻仍然还有和自己一战的气力,自己即便此刻只有左手能用,也有把握在几个回合之内解决掉面前这长大的汉子。
然而他却并没有动,左手提着熟铜锏,眉毛皱了起来。
剩下的很少的周军御前牙兵们渐渐聚拢了过来,在自己抽出熟铜锏的时候,有三名披甲的牙兵端着矛枪站到了赵匡胤的身边,三个人都气喘吁吁摇摇晃晃,身上挂着不知是自己的还是其他人的血迹,满头满脸都是汗水,其中一个人像赵匡胤一般丢了头盔,三个人喘着粗气,站在赵匡胤身边,如同他一般举起矛枪斜斜指着白从晖。
白从晖的牙关一下子咬紧。
双方缠斗了已经有两个时辰了,余力将尽,汉军在兵力上占优势,因此两个时辰以来周军一直是处于以寡击众的不利局面下,周军将士一旦落单,便会被汉军汹涌的人潮所吞没。越到后来,周军的兵力越单薄,如今已经少到了除了护卫皇帝柴荣的数十骑始终还保持着完整的阵型之外,其余周军已经很难集结成阵列。
然而眼前这几个步卒牙兵……
白从晖下意识去看两侧,空空如也,竟然看不到半个汉军。
就在前一刻,还有汉军步卒挥刀朝着赵匡胤的头部砍下……如今却连个影子都看不见。
白从晖转过头去,大批汉军步卒正在踉踉跄跄后退,目光中带着难以掩饰的惶恐和惊惧,他们的目光望向的是同一个人,那个端着马槊,指着白从晖微微喘息的黑脸胖子。
这光景,又有五名周军牙兵聚拢在了赵匡胤身边,五个人排成了一排,矛枪指向白从晖。
白从晖咬着牙,左手握着熟铜锏微微颤抖,军心败坏如此,这场仗不用继续打下去也能知道胜负了……
赵匡胤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强撑住了自己不住哆嗦的两条腿不要软倒,至于白从晖抡着熟铜锏上来搏命的时候该如何应对,他反倒已经不想了。他仰着头,脑后大椎位置传来一阵刺骨的疼痛,方才白从晖那一下虽然只带飞了他的头盔,但铁盔被挑飞时强大的扭力还是让他的脖子和大椎受了伤,疼痛刺骨,他此刻只能那么一动不动扬着头呆着,低一下头,恐怕眼泪鼻涕都要痛出来了。
他板着脸,扬着头,举着槊,抬起腿向着前方迈出了一大步。
明晃晃的刃锋晃得白从晖的战马一阵阵战栗,不由自主嘶鸣着向后倒退了几步,白从晖猛地拉紧了马缰绳这才止住。
与他并排而立的七名士兵们同时跨步向前,再次与他并排,一排枪尖依旧指着白从晖。
白从晖气得脑门上青筋暴起,这吐谷浑勇将何时受过这等腌臜气?当即左手的熟铜锏高高扬起——然后便是一阵手忙脚乱地拨打。
七八枝箭以他作为目标歪歪斜斜射了过来,准头不咋样,但由于距离太近,力道倒是都很足,若是中上一下,难免也要难受上好一阵。
白从晖抬起头去看周军,却见周军仅余的不足百余名步骑正在缓缓聚拢压上来,尽管这些人几乎人人带伤,却依然在以原先的速度毫不动摇毫不妥协地朝着汉军方向平推过来。
白从晖再次回头——这一回他看得很清楚,汉军士兵们已经在自己身后空出了将近二十步的一大片空地。
他看到白发苍苍的老皇帝正站在后方大声斥骂,提剑砍人……
赵匡胤再次提腿,上前一步。
马槊枪尖几乎碰到了白从晖的马头,那战马稀溜溜一声长嘶,扭头就欲转身避开,白从晖两腿猛夹,这才将那畜生拨转回来。
周军阵中,马仁禹引弓搭箭,他身边的十几名牙兵亲卫随之引弓,十几枝箭再度劈头盖脸朝着白从晖射了过来。
这次白从晖拼尽了全身气力才在箭雨中硬挨了下来,然而还是有两支箭给他造成了不小的伤害——一枝射中了他战裙下大腿根部位,另外一支射在了他的右手小臂上。
这一次白从晖知道自己不能再继续硬撑下去了,右臂连中两箭,此刻他已经很难攥紧缰绳了。
就在白从晖拨马开始掉头回窜之际,高平战场之上再次发生了变化。
一直隐忍未出的李重进所部突然间旌旗连动,号角急鸣,转眼之间,数千军马便如同水银泻地一般冲着汉军的中军冲了过来。
这突然的变故令周汉双方都有些措手不及。
张永德急得直跳脚——汉军后军依然还没有动,这个时候周军左军擅动,这是提前亮宝,殊为不智。
张元徽瞳孔微微收缩——他看到李重进的左军后方隐隐的有旌旗和骑兵扬起的烟尘。
疑兵之计?张元徽瞥了已经合兵一处犹在苦苦支撑的史彦超和石守信一眼,心中犹疑不定。
很快,张元徽就知道了,这并不是疑兵之计。
两千多跑得浑身是汗的周军骑兵突然间自两翼方向席卷而来。
这些骑兵一个个满脸烟尘浑身透汗,就连坐骑也疲惫绵软丝毫没有杀气,接战过程中不断有坐骑自家软倒,将主人从马上抛将下来。
尽管如此,张元徽还是被惊得睚眦俱裂。
粗粗一数,便是这短短半刻功夫当中,出现在战场上的周军骑兵数目,已经超过了三百骑。
“这是谁的兵?”张元徽脑海中闪过的第一个问题便是这个问题。
在双方都已经打得焦头烂额之际,一支周军援军突然间出现在战场上,这一切说明了什么?
难道说,樊、何二将的放水溃逃,是周主暗中设下的诱敌之计?
柴荣自然是知道的,自己从来便没有安排什么诱敌之计,就在李重进左军大举进击之际,他的心头也是一紧,他倒是不担心李重进吃亏,他是担心李重进搞错了攻击目标。
因此眼见着李重进率部一头扎进混战中的汉军前军,柴荣大大松了一口气,随即他也看到了后方突然出现的骑兵和烟尘,这位大周天子见状干脆收起了一直拿在手中的弓箭,嘴角浮现出一个淡淡的笑容。
刘词终于上来了,这场仗,基本上打得差不多了
……
“援军或者偏师指挥员的选拔,对于战局态势的改变有着极为重大的意义,如上所述,若抢先赶到圣约翰山战场的不是布吕歇尔将军,而是被皇帝寄以厚望的格鲁希元帅,那么滑铁卢的结果就将完全不同,应该说,布吕歇尔虽然打了败仗,但他在战略上赢了,格鲁希虽然打了胜仗,在战略上却输了个一塌糊涂……”
军帐内,李文革手拿教鞭侃侃而谈,秦浩然以降,一众大大小小的八路军军官坐在胡床上瞪着大小不一的眼睛盯着挂在一块木板上的白布,白布上画着山川河流的图形,上面写着一行字:华餮路战役山川河流图。
“报告——”一个稚嫩的声音响起。
李文革看了看举手的那个“娃娃”:“说——”
那少年起身,特制的短小军服上缀着小一号的肩章,赫然是个致果副尉。
那少年面色稚嫩,神态却说不出地老成:“大人,卑职却以为,吕太尉的军马先到,纯属运气使然,纯论兵法,葛太尉也未必就比吕太尉差了,说到底还是为君者托付失人,以大国之君,亲御夷狄之将,本已失却先机,胜不能称喜,败则国灭身死,这拿氏之君此举,可比得上唐太宗征高丽了,劳民伤财,实在是大可不必……”
少年侃侃而谈,却不见李太尉眼前已然是金星乱冒了,实在有些听不下去了:“……王承美,这是战略课……你若想改行做政工,滚到隔壁帐篷去……”
……
“成德军节度使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臣曹英叩见圣人”
望着身形消瘦的昔日殿帅一板一眼给自己行礼,符氏百感交集,仅仅在数月之前,此人还是自己父辈的权臣重将,见面之际贵为王妃的自己还要向他执晚辈礼,如今君臣名分既定,上下尊卑几乎顷刻间便颠倒了过来。
“德帅平身”
曹英撩着袍子站起身来,面色虽然苍白,却颇坦然。
符氏摆了摆手,黄门搬过坐席,符氏笑笑:“德帅请坐”
曹英拱手:“当不得圣人一个‘请’字”
说着,他也不客气,撩起后摆坐了下来。
符氏望着曹英苍白的面孔,叹息了一声:“两位老令公都误会德叔是伪恙称病,侄女却知道,德叔是真的病了”
曹营抬起头,看了皇后一眼,缓缓答道:“真病假病,都是病,病了的人,无须圣人挂怀,倒是筋骨壮健气血旺盛的老弟兄,还须陛下与圣人多多留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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