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海归人

    
    大半年后，姜海云才习惯了主任这个身份，等到她习惯，好像主任在急诊科已经不管用了，除了看病，大家有事没事都去找副主任，开始副主任都打发人问主任，但姜海云刚到，摸不清门路，只能带着人折返问副主任，副主任阴阳怪气地客气一番，哐哐哐就把事情安排好，姜海云咂舌：有这样的能耐人，还要她来急诊科干嘛？于是对副主任客客气气的，副主任也知趣，遇到事儿了很乐意安排，几个月下来，姜海云成了甩手主任。每次开会，除了记得科室的病案之类的业务情况，对人员思想情况不那么在行。开完会大家散了，姜主任成为姜医生，她才觉得像是穿上了适合自己的衣服。当然，姜父可不是这么想的，他在医学研究上是市里的专家，子承父业的姜海云不说多出息，但怎么的也不能给给他抹黑啊。这仨孩子，海风就算了，这孩子倔得比牛还厉害，儿子和老大都是学医的人，不说人中龙凤，也要多少有点成绩吧。现在儿子是指望不上了，只能看看这个不出头的大女儿了，海云的医术自然是没法说，但没个身份，默默无闻的，多少还是可惜，她当了主任就不一样一些，至少亲戚朋友问起，也有个说的，“她在医院当医生”和“她是急诊科主任”始终是不一样的。就像孩子是班长，家长会说，她是四年级二班的班长，这比她在四年级二班更有高级感。因此，现在提起大女儿，姜父淡然的脸上难得露出一丝丝满意。
    姜山是业界的专家级人物，已经退休多年，但确因业务能力强悍，成为市医疗研究院的外聘专家，因为这个身份，市里各大医院有头有脸的人多少都听说过他。记得姜海云刚到单位报到时，当时负责人事的副院长就拉住姜海云聊了一个小时的姜父，从他年轻时曾上过姜山的课到跟着姜山下乡看病，亲切的态度搞得姜海云受宠若惊——就像在学校老师们经常提起姜山一样——那是姜海云第一次意识到，学医，就意味着和父亲是分不开了。几年下来，姜海云在医院兢兢业业工作，在业务上没得说，在她的预期里，以自己的业务能力和工作态度，到中高层是没问题的，但在这么几年耗下来，对于业界已经没有什么野心，就琢磨着来一个病人，看一个病人，口袋里多一些票子就行，用她朋友的话说，就是“现实了”，毕竟，她不是功成名就的姜老。
    姜家老俩口自然不知道孩子的心思，像现代社会的很多独居老人一样，孩子不在身边，只能基于“你父母以为”的想象世界和孩子交流，或者说，指导。姜父和姜母都退休了，住在一个两层小院里，姜父每天去医学院给学生答疑，关照院里的研究，姜母则在家操持家务，打点院子。院子里种着不少花，暮春起花苞，盛夏竞艳，初秋繁盛，到了十月初等待第一场霜临时，院子里才消停下来，姜母特别喜欢这些花，孩子不在身边，爱人投身事业，这方天地是自己的，也只有这方天地陪着自己，她知道每年第一朵花开的时间，也熟悉每颗花籽落下的位置。每次孩子们一回家，她闲来无事就拉着孩子们看花，每到这个时候，姜海云多少会问她讨一些花籽，讨完回去种上，两母女就这花能聊上很久。姜母的生活虽然繁盛，但多少有些单调，长期的操持家务和居家让她和外界有些疏离，很少有人提起，在退休前，姜母在业务能力并不比姜父差，甚至，因为她善意外向的性格，更受人们的欢迎——婚姻和事业对女人的改造真是不可比较。相比之下，除了研究就是各种老年活动的姜父无论在家里还是在社会上，生活就理想化很多，孩子不用操心，家里不用操持，爱人贤惠温顺，如果说婚姻改造女人，那么说女人改造男人也没错，很幸运，姜山没遇到改造他的那个女人，一直保持着作为家里的儿子享有的尊荣和待遇，年纪大了，他的儿子姜海松有合住照顾老人的意思，他看看儿子那不着五六的生活态度，愣是没有答应，儿子未必没有自己的计划，他也不是不想成全他，而是不知道和儿子一起之后，他的家长地位、长辈身份在他面前，会成为什么。两个老人就这样，偶尔子女回来一趟，很开心，人总是要老的，他们也一样，姜山想。
    吃了晚饭，姜父像往常一样打开电视看新闻，说是看，不如说是听，他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打盹。“老姜，我出去散散步。”姜母便擦去手上因为洗碗沾的一手水边打招呼。姜父睁开眼睛看着电视屏幕，表示听到了，默许。姜母出了院子在小区闲逛，路上遇到小区的王阿姨，两人在小区广场聊了一会，见天色擦黑就起步回家。刚踏进客厅，姜父就问：“海云妈，你把我的止疼药放哪里了？”
    “怎么？不舒服？”
    “下腹部痛。”姜父脸色苍白。
    见到姜父的模样，姜母又气又好笑，什么痛都只知道吃止痛药，还是不是学医的？她走到卧室，拿出止痛药，说：“在这里，不过这管用吗？什么病？”
    姜父不耐烦地接过止痛药：“什么病我自己会不清楚，就是神经痛，药给我就行了。”
    姜母端来开水给他吃下药，姜父按了一会儿遥控，早早去睡觉了。姜母不放心，也早早休息。半夜，她迷迷糊糊听到耳边有人说话，大概是“注射配上多少生理盐水”之类的，迷糊了一会，她一下子惊醒，打开灯往床的另一侧一看，姜父脸上冒着豆大的汗珠，嘴里念念有词！怎么办，怎么办，她摇醒姜父，只听他说：“不行了，头疼，头疼。”姜母马上拿出手机翻翻电话簿，想给儿子打电话，犹豫了一下，给姜父在医学院的学生打了一个电话。学生安抚了一下师母，立马拨打了120，不一会姜老就躺在医院里，“急性阑尾炎发作，建议姜老手术。”医生说。姜母连连点头：“做做做，马上帮忙安排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