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世界格格不入

    
    顾羲昀一直觉得自己挺幸运的。
    初中没怎么花力气就能考全班第一；中考正常发挥进了重点高中，高中里虽然只是混混成绩一般但也没怎么样。即使高考失利地进了一所普通大学，但她混的自觉还行。
    她一直是一个随遇而安的人，所以她很容易满足。
    这也许是好事。但是，没有见识过世间繁华，你又怎么知道自己所要的仅限于此呢？没有欲望，何来动力，又何来胜利？尤其是，在相形见绌的境况下。
    一切，也许源于顾羲昀在一个五星级酒店当服务生的经历。
    其实和平常的一切都差不多，布置餐桌，上菜，为客人添酒水，客人离席后清洗餐具。巧的是，客人是顾羲昀的高中同学，当时高考进入重点大学的一些人。
    彼时已夜幕降临，霓虹灯在城市上空焕发着炫目的光，酒店大堂上空悬挂着巨大的水晶吊灯，鎏金色的光晕低调而不失奢华，显得晶莹又耀眼，衣着光鲜靓丽的男男女女从容穿梭其中。而她，仅仅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服务生。
    那些人里，有当年的学霸班花祁晓梦，有念书时拼命刷题的学习委员，有疯狂参加英语竞赛的英语课代表······还有，那个风光霁月的班长，苏俞。
    他们互相祝贺，谈笑风生，聊的都是什么？华尔街的金融，未公布于众的本国政治策略，某项重大科研的参研情况······这些，顾羲昀全都一无所知。明明，五年前他们还坐在同一间教室，穿着同样廉价的校服。而今，顾羲昀依旧廉价，而他们经过自己的努力与学习，站在了社会的顶端。
    深深的自卑，在她心里不断蔓延，扩散至四肢百骸。
    她隐约听见，苏俞和祁晓梦要订婚了，一桌的人纷纷祝贺，敬酒。是啊，男孩英俊优秀，女孩漂亮努力，怎么看怎么般配，郎才女貌，佳偶天成。顾羲昀尘封心中多年的秘密，再也没有脸面说出口了。
    是，当年她喜欢苏俞。不过，她至少有自知之明，没有自寻羞辱去告白。她要脸，她要尊严，她深知无论是过去亦或是现在，她都卑微如尘土。最好的方法，就是绝口不提。让一切不应有的情感止于唇齿掩于岁月，当做可望而不可即的大梦一场。
    顾羲昀时常觉得，若是苏俞知道她喜欢他，一定会觉得无比恶心吧。毕竟，如今的她，这样卑微渺小的她，这样要能力没能力要学历没学历的她，也觉得恶心得不得了。就这样吧，我继续我惨淡的人生，他继续他的阳关大道。
    可是上天啊，总是不喜欢让本来想好的事情按照心意进行下去，他喜欢看别人忙乱无措的样子，让情势越来越乱，如同一团乱麻，然后袖手旁观。
    是当年的语文课代表先发现她的：“诶？你是顾羲昀嘛？”那是个清秀善良的姑娘，没有任何恶意，纯粹只是多年同学不见，问候一声：诶，你是某某某嘛？可是，抵不过某些有心人的刻意利用。
    当年的宣传委员沈楚楚即刻发言，声音不大不小，恰好一个包厢的人都听得到：“诶，是小昀呀？我记得那会儿跟你同宿舍的时候，你说过你想考京大的，现在过得怎么样？想想高中那会还真怀念，还记得你在宿舍偷偷写给苏俞的情书······”话音未落，她连忙捂住自己的嘴巴，无辜瞪大了眼睛。
    沈楚楚那会跟顾羲昀是舍友，关系一般，但也没到互相针对的地步。不巧的是，后来有个人跟顾羲昀告白，那人恰巧是当时沈楚楚喜欢的。即使过了那么多年，那人究竟长什么样也许两人都不再记得，但是，这份梁子就是结下了。
    很多时候，来自他人的恶意往往毫无根据莫名其妙，却能如同寒冬腊月的北风般，刺得人浑身发冷。此刻的顾羲昀，无比清晰地感受到这份刺骨寒意。京大，全国最好的高等学府，是无数正在寒窗苦读高中生梦寐以求的神圣之地，她也不例外。可是，也局限于想想了。
    她没有他人坚韧不拔的毅力，亦无孤注一掷的勇气，她没有拼了命力争上游的念头，自然也配不上这么好的地方，配不上苏俞这般优秀的人。一切说白了，都是她自找。她活该。
    顾羲昀即使感受到这份恶意，她也无法底气十足反驳，毕竟沈楚楚说的是事实。如今想想，真是不可思议，她当年居然会做这么不切实际的黄粱梦。她扯了扯嘴角，垂下眼眸：
    “当年······你记错了吧。就算有这样的事，也是我太傻，不知天高地厚。”语毕，她匆匆去取菜，一点都不想回到那个金碧辉煌的包厢。
    总算挨到了饭局散伙，她默默洗了碗，双手是可感触到的粗糙。酒店的劣质洗洁精自然不会好到哪里去，即使擦了护手霜也于事无补。回到狭小的出租屋时，已经是晚上十点了。万家灯火依旧通明葳蕤。可惜，没有一盏灯，是属于顾羲昀的。
    母亲打来电话，苍老的声音难以掩饰其中疲惫：“小昀，上次相亲的对象不满意吗?人家月薪6000已经是能找的最好的条件了。你······你这样学历的，不趁着年轻赶紧嫁掉，老了就没人肯娶你了······”语气里隐约带了几分焦虑，是真心为了女儿考虑，才会如此无奈。
    顾羲昀脑海中浮现出上次的那个男人，瘦瘦小小的，穿着有些随意邋遢，指甲缝里还有难以看下去的黑色污垢。她嗓音干涩开口：“妈，我一个人赚钱不够养你们吗？非要我嫁我不喜欢的人吗？”
    “你那些工资我还不清楚吗？交了房租扣去生活费后还剩多少？你得攒个几十年才能买一套房？你想一辈子都没个自己的地方吗？爸妈也不好，没能力给你攒嫁妆······”母亲深深的自责。殊不知，每一句话都如同一把锋利的刀子般，深深扎在顾羲昀心脏最柔软的那块肉上。
    是了。是她自己不努力，没珍惜当年念书的机会，没能力把自己撺掇好，没能力赡养父母。一切的一切，都是她自找的。
    你干的都是什么破事儿，你活该。顾羲昀心里狠狠骂着自己。后来母亲零零碎碎说了些什么，她也记不清了，浑浑噩噩挂了电话，抬眸看向外面繁华的都市。
    灯火照彻天不夜，没有一盏能照亮她。可是，她原本有机会，可以创造一盏属于自己的灯的啊。不需要多么耀眼，可是足够温暖的，属于顾羲昀的灯。
    铺天盖地的后悔情绪袭来，她从来没有哪天如现在一般痛恨自己的无能。顾羲昀使劲抓着身上的廉价衣料，头深深埋进双臂之中，肩膀随着哭泣不断颤抖，浅色的衣服随着泪水的浸染颜色加深，继而融进这无边无际的夜色之中。
    有因必有果，你曾经做过怎样的事，就会得到怎样的报应。生命中所有的际遇，都是由曾经的一举一动造成的。从来没有无根无据的结果。顾羲昀终会偿还当年的懈怠懒惰。
    她正在偿还，痛苦而后悔，可是世上没有后悔药。她深深意识到，自己是个多烂的人。。
    可若是······一切都能重来呢？天道无情却也慈悲。若是，能够有机会重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