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因为恶心,她走到厨房,抓起杯子拼命喝水,想掩盖她对此角色的强烈排斥,咳得满脸泪花,她抓起话筒,“柏贤,我真的不想做了。不想做了。”她痛苦的抽泣。
想着如在地洞里爬行的一天,与不同的陌生的冰冷的面孔打交道,无休无止的噪耶的话语。每日,就像有一只只乌鸦向心灵扔着小石子。
原来的她,聚会时, 永远只在一个角落里默默吃饭,从不与人大声喧哗,说笑劝酒。现在,却要做与三教九流打交道的销售工作。
“小夏,你让我心里难受啊,心痛啊呀,你这么痛苦,要是真的不想做,就不做了吧。”
听了柏贤的话,常夏突然清醒过来,不做?她难道真的要投入湖底自杀吗?想起了人才市场找工作的情景,想起了考研失败的情景。
她在这个世界上找不到一点位置,她必须做下去,人双倍的痛苦是在选择中没有退路可选择。
她抓起包,往外走。打开房门时,她抱着包站在门口,慢慢地蹲下去,紧抿着嘴唇抽搐。为了生存,必须要把自己锻炼成一个符合社会需要的商品。她必须得做销售。写些风花雪月的小梦想养活不了自己,古时文人的清高在这个社会养活不了自己。
好不容易在一家规模尚可的医药企业,找到这份销售工作。除了这个销售工作,在这个社会上,她再无其它生存方式。
万难她也要走下去。
(二)
熙攘的街头,十字路口,一位穿藏青色西服的年轻男子正对着来来往往的人流挥着手势慷慨激昂。白衬衫的领子显眼的翻在西服领外头。瞧那整齐的装扮,像是外企供职的人。路过的人,瞄一眼这个疯子,继续赶路。
常夏远远地站定,心有戚戚感。估计是做销售的人,在热闹的街头面对陌生人演讲练胆。
其实,做销售有时也像演戏一样,有些本色销售演员,天性活泼外向,善于与不同的人打交道,天生就是做这块的料;不做这行,反倒可惜。也因此,找工作时,他自然而然地套上了这套行头,如鱼得水。
而另外种就不是,例如常夏,完全是被生存所迫,需要在世界上找到一个觅食的位置,而销售这份工作恰巧让她有份觅食之所。
想起《霸王别姬》电影里的一幕,张国荣演的,在练功时说:“小蝶我本是男儿郎”,他只不过无自觉、无意识地说出实情,电影中师傅的烟斗便下去,在他嘴里搅拌一番,他的牙齿碎了,嘴角出血。他最终被痛打得自我没有了,练戏练了多少功才进入了那个女子的角色,才说出“小蝶我是女儿身。”。
但在家里发生的一切,一到公司,按上电梯时,她的反应就消失了。她已经在她身体内启动了另一套程序,另一种场景模式开始了。
她交给戴经理工作计划,下楼坐公共汽车到药店。与药店营业员不停的东扯西扯,已结婚的堂客就是 儿女的话题;未结婚的年轻小女孩就是关于买衣服;昨晚放电视放了什么,吃了什么饭;或站在在药店门口促销,发传单,能说上产品的一大堆优点。
拜访完药店后,又到医药公司,就与那些业务员说说笑笑,嘻皮笑脸。总之,把基础的客情关系维护好。
说到后来,好似已没有大脑,见到客户,就是习惯性的张合嘴唇,就像一个机器人,上了发条后,它就不停地咿呀咿呀地说下去。
但只要一离开工作场所,她就紧闭着嘴唇,一个字与不想吐了。嘴空了,心空了,眼空了。一整天唾沫四飞,心里就像放着卷纸不停地往外抽着。下班后,人就成了废纸一张,只想找个地方躲起来。
有时柏贤回来,看到她两眼麻木发滞,凄苦地看着他。柏贤很心疼,常夏就像一个被割喉的人,怎么办?她不想说话,甚至连哭都不想去哭了。最好给她一个安静的地窑把她关起来,关上整整一个月,不需要她说上一句话。
(三)
做为一名基层销售人员,当然是辛苦的。在夏日酷暑下拜访药店,柏油马路似在冒烟。热得让人的脸都变了形。皱着眉头,张着鼻孔,裂嘴,恨不得像狗那样吐着红腥腥的舌头。
太阳照射到头顶,像开水阵阵往头上泼,泼到后来,整个人被烫开了。尽管这样的酷暑,在人烟稀少的街道上,仍可日日看到常夏的身影。每日,她要把这街区的几十家药店全部拜访到位。只能靠两条腿。
当街头背着包、皮肤幽黑的常夏抹着不停流淌的汗水时,她仿佛又回到了儿时,此刻,常夏一样没有有退缩,对药店里的那些营业员,让她都感到羡慕,她们至少无须用双脚在都市滚烫的柏油马路上去丈量毒辣的太阳, 这时,她的凶神般的父亲咒骂没有了,但她有退路吗?
她的童年。
七、八月份的酷暑,越接近中午,就似乎越热得透不过气来。
中午吃完午饭,“出门。”父亲仍是毫不留情地,胳膊下夹着粗扁担和粗草绳,走在前面。小常夏畏缩着出门,晾谷场上的水泥地面,踩上去几乎就要跳起来,蝉拼着命似的叫,打着空气似乎要起火星了。
田野里的草全晒焉了,无力的耷拉下它们细小的身子。小常夏更像这根草,蔫蔫的跟在父母亲后面。
一样的是转过屋侧的那片小山坡,到了田野上。立在田野的骄阳下,他们都打了一个热过头的寒颤。
水田里的水似乎热蒸汽,热得像一层薄膜被火烤化了,下面似有个大火炉在不停地添柴烧灶。小常夏踩下去,惊跳起来,已经不是热,全身就像发冷似的,打了一个颤。
小常夏仍然记得酷暑割稻子的辛苦,在洼地里,没有一丝凉风,太阳拷得人像红虾子,人像狗一样吐长了舌头。
手不停地挥动着廉刀。脚是笔直的插在水田里,腰却是一直倾斜着向前,人的腰始终弯成90度,匍伏在地面上,整个割稻的姿势就像是一条稍稍抬起了两条前爪的狗。
在这里的环境里似是一秒钟都不能呆下去了,可整个夏天就是这样渡过。所以,后来的常夏感到她的名字很奇怪,“长夏”,真是长长的夏,出生在火热夏天的她,她的一生,酷热旺盛的夏都很长吧!
前面是父母早已被热击得淡漠的面孔。常夏看着父亲的后背腰,身上的厚布已经全湿透了,看起来就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厚布 褂上裸露得颈脖,已经晒得赤红赤红。像是晒熟了。汗在常夏脸上疯狂成河。她几乎是乞求的看着父亲的背影。
那时,她那么渴望父亲能挥手让她去树荫底下休息一会,那树荫底下的凉爽,犹如开战的特洛亚人渴望众神的山脉奥林波斯山脉一样,但父亲不可能有怜悯,因为,那样重的劳役,从土里刨食养活几个孩子。
沉默的劳作,他们弓腰的身影如放在锅里煮熟了的大虾。小常夏看到父亲热得伸长了舌头的侧影。就连稻田里被惊动的飞虫都沉默无声了,不再飞动了。
这时,她的凶神般的父亲咒骂没有了,但她有退路吗?更没有。
生存是更为严酷一千倍的凶恶面孔,比她凶神般的父亲恶上万份。她除了选除坚持,没有别的途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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