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十三时

    
    “确是如此。”
    河伯的声音低沉下去，情绪肉眼可见地不美妙了。
    薛挽歌也能理解，毕竟本以为可以与爱人在阴间重逢，共同投胎再续前缘。
    结果自己如期而至，爱人却迟迟未现，究其原因，原来是被自己给她选的那棵榕树绊住了。
    当然，他自己身上的奇诡之处也是原因之一。
    这搁谁身上谁郁闷。
    “孟女士现在在客栈安歇，您……要去见一见她吗？”
    薛挽歌问得小心翼翼。
    河伯沉默。
    “嗐，这有啥好想的，男子汉大丈夫，想见就见，不想见就不见，磨磨叽叽成何体统！”
    赵扬幡等不及他瞻前顾后，大手一挥，噼里啪啦就是一通话砸下来。
    他向来果断，一个抉择绝不会超过十秒，在战场上是这样，在日常生活中更是如此。
    这自然有好也有坏，好处是老赵办事永远是最快的那一个，坏处……
    年纪轻轻被稀里糊涂地弄死算不算？
    河伯原先还犹豫着，被他这么一说，便下定决心。
    “如此，便叨扰了。”
    他终于从困住自己身心几百年的小舟上跨下来，脚踩实地。
    双脚接触上坚实地面时，这只踽踽独行数百年的鬼竟觉一阵不真实。
    有些恍然如梦的错觉。
    说实在话，他虽然一直没放弃在忘川河上渡魂，看似等待着心中人，其实几百年过去，究竟想着什么他自己都说不清楚。
    很多时候，当你放下希望，迎接失意的时候就不会那样绝望了。
    所以，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就渐渐不再奢求能等来心爱的妻子。
    这样，等不来的时候，真的能轻松许多。
    他不需要言语，不需要交流，没有娱乐，只在忘川河上撑着小舟漂游，遇上要渡河的鬼，便送他们一程。
    他日复一日做着一模一样的动作，比行尸走肉还行尸走肉。
    现在……
    有鬼带来了他夫人的消息，他、他马上就要见到夫人，与之重逢！
    没有千沟万壑，没有艰难险阻，他竟这样轻易地就要见到等待数百年的心上人！
    这是多么不真实的一切啊！
    “河伯先生……河伯先生？”
    眼前突然罩来一层阴影。
    河伯收回欢呼雀跃的思绪，回神了：“……嗯？”
    “河伯先生，您不走吗？”
    薛挽歌无奈问道。
    她与赵扬幡走出去好一段，才发现河伯没跟上来，不知道走散到哪里去了，连忙原路返回来找他。
    结果发现他竟然呆立在路中央，坚挺得像一根深深扎根在地里的苍天大树，十几级飓风都折不断的那种。
    凑近一看，得，在发呆呢，叫唤好几声没个反应。
    无奈之下，薛挽歌只得认命地不断呼唤他，总算将他给唤回神了。
    河伯自知理亏，不好意思地道歉：“抱歉。”
    薛挽歌那句“没关系”才到嗓子眼儿连个头都没冒出来呢，不远处的赵扬幡扬声喊道：
    “你俩做什么呢，生孩子都没这么慢，赶紧着！”
    薛·鬼医·挽歌：……
    易·河伯·风泽：……
    生你哔——的孩子，怎么说话的！
    收到两鬼带着杀气的视线，赵扬幡不明所以地薅了把头发：“这么看我作甚……”
    ……算了，懒得跟只傻狍子计较。
    “没什么。”
    若无其事地收回杀气。
    “咦，河伯先生就直接这样出来？不需要请假的么？”
    “无妨，我已经线上请假，忘川河这头客流量少，离开一时半会儿没什么影响。”
    哦，忘了说了，地府现在与时俱进，也建立了阴间频道的WiFi和信号塔。
    远程交流网上连线一下就OK，超方便呢。
    三只鬼迅速离开忘川河，背影很快就被若有若无的薄雾吞噬。
    ………………
    “夫君，你来了。”
    女人扬起嘴角，目光柔和地看着推门而入的男人。
    孩子被抱去吃奶，女人有比较喜欢清静，故而此刻房间中没几个下人。
    仅有的两个也是尽量放轻动作，不叫自己扰了主子的耳朵。
    女人今天气色不错，着一身月白色轻衫，长发披散，靠坐在床头。
    外头日光顺着纱窗悄悄凑近她的眉眼，氤氲了一片柔光。
    她坐在那里，仿佛坐在永恒记忆的岁月中。
    宁静，且姝色动人。
    别说，就连执绋这个同性都深觉心动，更别提本就挚爱着孟青葶的男人了。
    易风泽一踏进门就看见这样的风景，不由有些痴了。
    “夫君？怎么不进前来？”
    女人见他迟迟不动，便又问了一句。
    “啊，夫人。”
    男人难得有如此失态的模样，直叫随侍的两个侍女掩唇偷笑，孟青葶自己也颇为哭笑不得。
    这么一闹，易风泽自然也拾回了自己丢到九霄云外的神智，三步并作两步行至床畔。
    先是伸出手试了试女人额间的温度，又俯下身将女人的手拢入掌间，不出意外一阵冰凉。
    “手怎么这么凉，身子可好些了？孩子有闹你吗？累也不累？”
    孟青葶哪里见过自家夫君这么罗里吧嗦的样子，一时间又是惊奇又是好笑又是感动。
    她任由男人帮自己捂手，面上带着柔和的微笑，眼中的温暖那样自然：
    “夫君一下子问这么多，叫妾身回答哪个好呢。”
    易风泽也知道自己好像有那么点啰嗦，心中捂脸扭成一团，面上却镇定自若。
    “夫人见笑了。”
    “夫君是关心妾身，妾身感动还来不及，怎会见笑。”
    孟青葶挪动几下，缓缓将额头贴上男人的肩膀。
    “能与夫君成双对，是妾身的福分。”
    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
    被你一见钟情，乃我孟青葶此生，最大的幸事。
    “少夫人……少家主安好。”
    奶嬷嬷抱着小少爷从偏房走进来，面上含笑正欲对孟青葶说些什么，便瞧见握着她手、被她靠着的易风泽。
    脑子尚未转过劲来，身体便先一步屈膝行礼，脱口而出就是一句问安。
    “不必多礼。”
    易风泽腾不出手，就口头回应了一句，目光掠过奶嬷嬷抱着的襁褓，又若无其事地移开。
    “庞嬷嬷，将孩儿抱来这里。”
    孟青葶一见自个儿宝贝吃完饭回来了，立刻直起身子收回手，冲着奶嬷嬷招手道。
    突然被冷落的易风泽：……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