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十三时

    
    “你……”
    河伯意识到什么，肢体微微放松。
    孟青葶听见执绋的声音反应过来，跟着站起来走到前面。
    “原来是大人。”
    她嗔怪地瞟一眼大惊小怪的丈夫，对着执绋扬起一个礼貌的微笑。
    执绋摆摆手，她认得河伯，毕竟在人家记忆里见过，虽然面容变了许多，但五官整体还是那个样子，认得出来。
    “你是易风泽？”
    执绋随口问了一句，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后面坐好。
    又对站着的两只鬼扬了扬下巴：“坐吧。”
    待夫妻俩坐下坐好，执绋翻开『亡灵书』道：
    “目前可以确定，易先生患有裂魂之症……哦对了，孟女士知不知道什么是裂魂之症？”
    抬眼瞅瞅孟青葶。
    孟青葶一怔，迟疑道：“不知。”
    “那我先跟你解释一下……”
    “简单地说，您先生……也就是旁边这位易先生，他的灵魂一分为二，变成两个独立存在的半魂体。”
    “这两个半魂各自有自己的情感，思维，想法，同时呢，又共用同一个三魂七魄，说是独立个体，其实也离不开对方。”
    孟青葶听到这里意识到什么：“所以夫君……”
    “所以您的夫君，其实就是原来那个人，严格意义上来说也是同一个灵魂，从这个角度，孟女士，我可以很肯定地告诉您，您的夫君就是您的夫君。”
    执绋接过话茬，冷静地说道。
    “不过，”她话锋一转，“若是孟女士一定要将两个半魂分开来看，那您的夫君是不是您的夫君，便要看您自己的想法了。”
    “当年具体发生了什么，我还没看到，所以也不知道您具体认定的是哪半个魂，更不清楚您边上这位……后来发生了什么。”
    说着执绋目无波澜地看向一直不说话像个隐形鬼的河伯。
    她刚从幻境出来就遇见河伯，不清楚这位易先生到底打哪儿来的。
    不过不用多想也知道肯定是几位下属找着的，看来一会儿得去问问赵扬幡。
    “这位的确是妾身的夫君，是小林大人带来与妾身相见，夫君说他是在地府办差事。”
    孟青葶轻声说道。
    她其实也才刚与夫君重逢，两鬼见面伊始才几句话，你来我往，除了问好一句有用的话都没说出来。
    执绋并不意外，冷淡地看着河伯：“易先生？您现在是合二为一了？”
    河伯嗫嚅着，小心翼翼地看了孟青葶一眼，道：“……是。”
    “哦，怎么合二为一的您还记得吗？”
    执绋接着问。
    这夫妻俩之间的来来往往她懒得去深究，只是其中又涉及到易姜姝，想想就头疼。
    河伯顺着执绋的话试图去想，然而脑海中一片空白，连头疼什么的症状都没出现。
    “不记得了。”
    他只是凭着直接知道自己是完整的灵魂，是两个半魂合成的整体。
    至于更为具体的过程……
    真的真的一丝丝印象都没有了。
    “行吧。”
    执绋没报太大希望，摊摊手道：“二位先去休息？我这里还需要再处理些事情。”
    “另外，孟女士，您现在对这个答案满意吗？”
    “大人……妾身已经知道夫君当时的情况，也能够理解，所以，这个答案，妾身很满意。”
    孟青葶对执绋福了福身，柔声道。
    “妾身别无所求，如今……”
    她目光柔和地看向河伯。
    “如今也与夫君再次相逢，已然无憾，大人的规矩妾身知道，了却执念便要投胎转世。”
    “妾身……会尽快前去。”
    说着孟青葶又对执绋福了福身。
    她虽然因着榕树在尘世间存在六百余年，但真正挣脱榕树束缚却时日不多。
    论及道行，她只是空有一身魂力，却无法致用，了了而已。
    因此，孟青葶并不留恋凡尘，也没想过要一直一直待在人间，继续这迟早消亡的一生。
    况且，她已经没什么所求了，当年折磨着她的疑问被解开，夫君她也再次见到了，可以说眼下，乃至将来，她所能想的，所该盼的，都已经完成。
    唯一还有一点，大概就是舍不得才重逢就要再次分离的夫君罢。
    “夫人！”
    河伯前面安静听着，听到后来大惊失色，忍不住呼唤一声。
    “夫人……”
    他抓住孟青葶的纤纤玉手，目露哀求。
    河伯被地府任为渡魂人一千年，也就是说他要渡魂一千年才可以卸任去投胎。
    原先没什么期望，一千年一万年都无所谓，可现在他与孟青葶重逢了，别说几百年，就是一分一秒，他都不愿分离。
    这就像是一个没吃过美食的人，没吃到的时候哪怕是再粗劣的食物都可以咽下去，但一旦品尝到人间珍馐，从前那些司空见惯的东西就再难下咽。
    河伯根本没法想象没有孟青葶，接下来的几百年他该怎样度过。
    “夫君，这是规矩。”
    孟青葶虽然舍不得，但原则不可破，她素来守规矩，断不可能去做那个打破规矩的人。
    鬼也不行。
    见河伯这样子孟青葶就知道他没办法与自己一起去投胎。
    也是，夫君现在都已经是鬼差了，吃的官家饭，哪能说走就走？
    再说即使他们真的一道投胎，也不一定能投生成情侣，万一因为离得近投生成龙凤胎……
    咳咳，那不就惨了么。
    一想到两人一起去投胎可能出现的后果，孟青葶一阵恶寒。
    “规矩如此，非你我二人所能改变。”
    她加重语气强调。
    执绋没想到这位客人这么自觉，明明依照孟青葶的魂力，以及寄身的那棵树，她在阳间再待六百年都不成问题。
    执绋原本以为孟青葶会犹豫，哪怕不犹豫，也会拿个借口拖一阵子，谁曾想这么干脆。
    干脆到她都有些吃惊。
    “孟女士能这般想自是最好不过。”
    死魂一直滞留凡尘终究有违天数，眼下不显，日后自会反噬。
    这么多年下来，执绋见得多了，也知道究竟如何做才是最好的选择。
    而对于河伯，执绋就简单多了。
    “易先生……不知在地府做的什么差事？”